第6章
第6章
舒航回到包廂的時候，裏面的人早就已經開唱了。
邱嘉揚霸占着點歌器，風風火火點了一排，然後嘿嘿笑着将話筒遞給其他兩個人。
“來一首開開嗓？”
快節奏的前奏響起，流暢的和弦泉水般流進耳朵裏。
舒航眼皮未擡，擡腳就朝邱嘉揚屁股踹了一腳：“別唱我的歌。”
“不嘛，好聽還不讓唱啊？”邱嘉揚早有防備，一扭身就靈巧地躲開了舒航的一腳。
眉飛色舞地開始唱起來。
舒航懶得理他。
雙手插兜，整個人也慵懶地往卡座沙發裏一靠，似是閉目養神。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沈星岚剛才說話的神情。
沈賢。
這個名字就像是一把鑰匙，陡然打開了遙遠記憶裏的一把古老的大鎖。
大門打開之後，眼前的景象逐漸清晰起來。
小時候，父母常和他說，他們家隔壁住着一位舉世聞名的大鋼琴家。
每天他都能在家裏陽臺上，隔着半座小花園，看到比鄰的窗口，傳出那位大鋼琴家教女兒彈琴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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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他才三四歲。
隔壁家的小姐姐比他大一點點，兩個人經常能隔着半座花園看到彼此。
偶爾他陪着母親帶着自己烤的小點心過去串門，還能跟他們父女聊上幾句。
再後來，舒航被送去一起學琴。
說起來，他的鋼琴啓蒙老師，還是她爸爸。
回憶裏的白紗飛揚。
卡農的琴聲流淌。
湛藍的天空映襯下，坐在窗前的少女垂眸彈琴，神情專注無比。
舒航輕嘆。
居然是她。
……
“太難聽了！！”
邱嘉揚唱到一半，旁邊滿臉黑線的男同學忍無可忍，終于一把暴起搶走了他的話筒。
“就你這五音不全的唱功究竟是怎麽通過藝考面試的啊！？啊？？”
“哈哈哈哈，所以老子考的是表演系又不是聲樂系！！”邱嘉揚也沒霸着麥克風不放，自覺地讓了賢。
麥霸終于讓位。
換了個人唱歌，果然世界清靜許多。
邱嘉揚喝着可樂在舒航身邊坐下。
先是專注地欣賞了一番前頭屏幕裏的MV畫面，還沒安靜一會兒，他忽然一拍腦袋。
“我去，我想起來了！”
舒航懶得理他，早就對這小子的一驚一乍習以為常，懶洋洋坐着沒動。
邱嘉揚不甘受冷落，湊上前。
“我想起我究竟在哪裏見過剛才走廊裏的那個小姐姐了。同學轉發給我的視頻裏！”邱嘉揚拍拍舒航肩膀，“行啊航哥，果然是大明星，才剛入學就認識了隔壁學院的名人！”
聽到這裏，舒航才終于睜眼。
偏頭：“隔壁學院？”
“是啊，音樂學院的，據說可有名了！好像是叫……叫……”
邱嘉揚撓撓後腦勺努力回憶半天，一拍掌：“哦對，是叫沈星星！”
“…………”
舒航輕咳一聲，“人家叫沈星岚。”
……
沈星岚獨自在天臺坐了會兒。
随後想到邱嘉敏還在包廂裏，給她打了個電話，想把她叫出來，她們兩個先回去。
時下這些年輕人的青春太喧嚣了，她需要點時間适應适應。
不急于這一時，以後再說吧。
“恐怕是不行。”
接起電話的不是邱嘉敏，而是另一個女生。
反正除了邱嘉敏，其他人沈星岚是一個也不認識。
電話裏的女聲輕笑着說，“她現在吵着要跟我們不醉不歸呢，要不你自己先回去，讓她留下來陪我們喝，要麽……你親自來把她帶走。”
沈星岚微微皺眉，總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
好像……幾天前剛剛聽過。
一分鐘後，包廂門被她推開。
沈星岚一進去，入眼便是鬧哄哄的場面。
不少人圍着邱嘉敏笑鬧：“還有三杯，還有三杯！！”
邱嘉敏苦着一張臉，正要将手裏的一杯酒喝下去。
沈星岚穿過人群，一只手按在她的手臂上，微皺着眉頭說：“不想喝就別喝了，我們走吧。”
“哎等等！酒還沒喝完呢，走什麽？”
沈星岚擡眸。
視線所及，沙發上正衆星拱月般坐着個女生。
她翹着腳，輕笑着說：“沈學姐，剛才可是她自己要跟我們玩骰子的，輸一把喝一杯，她都連輸五六把了，這五六杯酒理所應當喝下去吧？”
邱嘉敏已經有些微醺。
她順着沈星岚的手臂搭在她肩膀上，想要努力借着力量撐住自己。
她癟着嘴小聲反駁：“當時我玩的時候，你們可沒說輸了要喝酒。”
桌上的洋酒度數不低，是酒精度40%以上的威士忌。
他們這群人出來玩，總喜歡叫兩瓶洋酒，當然，基本都是兌着雪碧或者蜂蜜綠茶喝。
那個女生笑了笑：“我們出來玩都是這樣的，玩不起就別出來啊。”
邱嘉敏匪夷所思地盯着她，不敢相信真有人強詞奪理得這麽理所當然。
“說起來，今天是大三的聚會吧？劉佳佳，你一個大二的過來幹什麽？”
其實，主要也是因為邱嘉敏很少跟他們這幫人出來玩，不太了解情況。
從前他們出來玩基本都是劉佳佳攢的局，人大小姐家裏有錢，常常一揮手就把單全買了。
他們蹭吃蹭喝，當然也玩得開心。
見狀，一個打扮得中規中矩的眼鏡男連忙出來打圓場。
“好了好了，別吵了。今天好不容易沈星岚同學也在呢，大家和和氣氣的，今後都是同學，還得互相幫助呢不是？”
劉佳佳換了個坐姿，依然老神在在地坐着。
聞言笑了笑，端出個有點小委屈的無辜樣：“看來今天是我不好了。想着大家都是一個學院呢，這才請大家出來吃飯唱歌，沒想到好心還被驢肝肺了。”
“不過沈學姐的面子肯定還是要給的。要不這樣吧，我們出來玩也是講規矩的，還剩下三杯，沈學姐你替她喝了，我們就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行不？”
沈星岚眉峰微微地蹙起。
這話有點似曾相識。
她目光掃過在場的其他人。
沒一個人敢吭聲了，仿佛默認了這樣的提議。
其實，沈星岚一直自認自己是個非常清心寡欲的人，大多時候都非常心平氣和。
人生在世嘛，不如意的事情多了去了，忍忍就習慣了。
但是她最近才意識到一點。
那就是一旦有人欺負到她身邊人的頭上，這個忍字多半對她來說毫無作用。
先前她還沒認出來，眼前這個劉佳佳，不就是之前大二考核時給小糖果下絆子的那個？
好嘛，她還沒想好該怎麽找她的麻煩，這姑娘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
沈星岚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所有人，一個個神情各異，最後落在為首的女生臉上。
她看着她，忽然挑眉說：“我給你臉了？”
說這話的時候，沈星岚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冷冷的。
沈星岚的五官其實長得很乖巧。
她的眼型很好看，眼尾微微垂下，唇角勾起，天生一副未語先笑的模樣。
這樣的五官組合在一起，配上她清雅的氣質，怎麽看怎麽像是個好相處的、人畜無害的好學生。
然而她的表情此時卻是冷的，搭着她輕蔑的語氣，怎麽看怎麽不好惹。
劉佳佳臉色一僵：“你——”
“砰”的一聲，沈星岚一腳踩在劉佳佳面前的桌面上。
她微微俯身，面無表情地盯着劉佳佳，慢慢地問道，“你算什麽東西？”
在沈星岚說出這句話之前，所有人都以為沈星岚是個好拿捏的性子。
雖然人看着冷淡了點，但多少透着點與世無争的學霸氣質。
誰成想，學霸的皮囊底下，居然藏着一顆校霸的心。
這一腳踩得周圍同學們也跟着如同驚弓之鳥，心髒下意識地跟着“嘭”的一聲跳起來，又失重落回胸腔裏。
老實說，連邱嘉敏都吓了一跳。
她心目中的白月光，一眨眼就成了個不好欺負的小辣椒。
這是要一口氣得罪所有的同學啊——
她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氣，在沈星岚身後悄悄拽拽她的衣袖。
沒拉動。
于是她只好出來打圓場。
“那個……好了好了。不就是幾杯酒麽，我喝就行了。”
邱嘉敏拿起桌上的酒杯，仰頭就要喝。
剛擡手就被沈星岚攔住了。
沈星岚比邱嘉敏略高一點，微低着頭看她：“不想喝就別喝。”
邱嘉敏很是懂得審時度勢。
平日裏性子宅，不代表她不懂得學校裏的人情世故。眼下這杯酒不喝，估計接下來一學期都要不安生。
那個劉佳佳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燈，今天估計是打定了主意要整她吧。
只能怪自己倒黴。
然而，審時度勢的邱同學并沒有看透全部。
劉佳佳還真不是要整她。
沈星岚嘆了一口氣。她心裏頭亮堂得很。
估計是想整她吧。
當時大二考核時，是她突然出現，害得那人計劃落空。
依那人的性子，估計是不會吃這個啞巴虧的——其實沈星岚也沒覺得她哪兒吃虧了，考核不就是各憑本事那麽一回事兒麽？總之，劉佳佳肯定要借機找回場子。
邱嘉敏估計是被當成槍靶子了。
邱嘉敏從小就宅，很少跟同學出去鬼混。酒精就更沒怎麽碰過了。
幾杯黃湯下肚，整個胃裏像是燒起來的熱。
邱嘉敏臉上罕見地也露出了快哭的表情，落在沈星岚眼裏，莫名其妙就與之前小糖果的紅眼眶重合了。
針紮一樣的刺人。
她心裏忽然堵得慌，幾乎是想也沒想就攔下她手裏的酒杯，說：“行了，我替你喝吧。”
澄黃色的液體搖晃在酒杯裏。
沈星岚略一使力，将酒杯從邱嘉敏手裏摘出來，仰頭一飲而盡。
當灼熱的液體滾過喉嚨，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這杯裏面根本沒兌雪碧。
沈星岚一口氣就将剩下的三杯全灌了。
喝完放下杯子，扶着邱嘉敏轉身就走。
酒杯在玻璃桌面上一磕，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先前出來當和事老的小眼鏡扭頭小聲問身邊同學：“那幾杯裏沒兌雪碧吧？度數會不會有點高？”
另一個男生收回目送着她們出去的目光，小聲回應：“看來沈星岚酒量挺好的啊……”
沈星岚扶着腳步虛浮的邱嘉敏出了包廂。
一擡眼就看見走廊斜對面一人甩着手從洗手間裏出來。
那人也一眼就瞧見她了，嘴一裂，正要笑：“哎？這不是航哥認識的那個小姐姐——姐！？”
他的目光自沈星岚身上随意一滑，從她身側的女生身上掃了過去，正要重新回到沈星岚的身上，還沒等腦子反應過來，嗓音已經下意識地變了調。
邱家姐弟就這麽猝不及防地在這黑燈瞎火的走廊裏碰了個頭。
邱嘉敏不自覺地松了口氣。
朝弟弟招招手：“過來。”
“幹啥？”邱嘉揚滿臉防備，卻還是依言走過來。
別看姐弟倆長得不太像，性子上倒是能看出是同一個爹媽生的，一樣的窩裏橫，姐弟倆從小到大在家裏不知道拌過多少嘴，互相做過多少惡作劇。
一時間，邱家弟弟下意識懷疑老姐又要耍什麽花招。
然而等走近了，才發現老姐一臉不舒服。
他手立刻就自覺扶住了她手臂。
姐弟倆吵歸吵，一向是感情越吵越好的類型。
“怎麽回事？”
邱嘉敏搖搖頭。
一時也說不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
只是将半個身體的重量稍稍移到弟弟身上，她酒量不好，幾杯喝完就覺得有點上頭，剛才在裏面就覺得腳軟，沒好意思壓在沈星岚身上，一直靠意志力強撐着。
“行了，老弟你幫個忙，先送我們回宿舍吧。”
“行。”邱嘉揚二話不說應下來，“我坐同學車來的，他們已經在樓下等了，我讓他們直接送你們到女生宿舍樓下。”
邱嘉敏強撐起精神跟老弟拌嘴：“吹吧你，私家車還能進學校啊？”
邱家弟弟一臉“你真沒見識”的表情，翻了個大白眼：“早說過你出門記得帶腦子，你又存保險箱裏啦？我跟你說幾次了，這東西就算存銀行也生不出利息，該多少還是多少。誰說我同學開的是私家車？”
“難不成還能是公家的？警車啊？咋不給你直接送回公安局去？”
“呸！”
姐弟倆打起嘴炮來溜得不行，一個完全忘記了自己剛灌下幾杯大酒，另一個則完全忘記了旁邊還有個小姐姐。
沈星岚在旁邊眨眨眼，沉靜地圍觀他們倆鬥嘴的模樣。
覺得有點新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