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九轉玲珑(完)
蘇衍說話點到即止, 他沒有回應蘇煜一閃即逝的慌亂, 只是看在眼中, 記在了心上。
蘇衍又閑聊了幾句其他的, 便起身準備離開。
蘇煜陪在他身後，兩人走出書房門口, 蘇衍的腳步卻頓了一下。
夜色已濃, 門外的回廊上零星的挂着燈籠, 卻照不全所有的地方。
蘇衍若有若無的瞟了一眼某處黑暗的角落, 唇角微挑, 不動聲色的繼續向前走去。
蘇煜跟在他身後，默不作聲。曾經的兄弟二人, 現在卻各懷心思，難以再如兒時那般親近。
送完蘇衍, 蘇煜轉身徑直向回到書房中。
房門關好，蘇煜坐到燈下，他微微嘆了口氣, 開口道：“出來吧, 我知道你在。”
江夢琦從屏風後走了出來，神情有些複雜。
剛剛在門外聽到的只言片語, 已經足以讓江夢琦心驚。她一直以為自己的身份保護的很好, 現在看來，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也是, 一位君王, 俯視天下, 心思隐忍深沉，裏外布局多年，還有什麽逃得過他的眼睛？
只是沒想到，那位司邪，居然是他的人。
江夢琦有些心疼。她一直以為司邪是蘇煜的人，刺殺自己的父親也是為了幫蘇煜解決棘手的任務，就算他把劍指向了自己，也可能是為了讓蘇煜保持一顆本心而已。
可是現在看來，蘇煜身邊，居然空空如也。
江夢琦在蘇煜面前慢慢坐下，伸手握住他的手掌。
“今晚收拾一下，明天我會送你出城。”蘇煜開口道，“按照五哥的性子，他既然知道了你的身份，就不會放着你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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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走。”江夢琦搖頭，“我死不認賬，他又能把我怎麽樣？”
蘇煜聞言，擡眸認真的看着江夢琦，一字一句道：“他能讓你死。”
“哪怕你是我的女人，哪怕我幫了他很多，他依然可以讓你去死。”
蘇煜嘆了口氣：“也許，這就是為君之道。殺伐果斷，能忍能狠。說到底，五哥确實是最适合做帝王的人，但是，帝王腳下的血漬，我卻無法視而不見。”
江夢琦望着蘇煜，知道他心意已決。但是眼前人僅剩下幾年的壽命，如果自己離開，他日何時再見？
江夢琦有些心痛，她想了想，開口道：“可是，我現在一走，不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到時候你又該如何對他解釋？”
蘇煜自嘲一笑：“我不需要解釋。”
蘇煜擡眸，望向江夢琦：“以我現在的樣子，根本不是他的威脅，他既然以‘仁義’自诩，那，又怎麽可能對我動手？”
江夢琦：“那他怎麽能對我下手呢？”
蘇煜無奈搖頭：“只要公布你的真實身份，還需要他親自動手嗎？”
江夢琦啞然。
确實，在兩國交戰之時，國仇家恨面前，誰會管你手上有沒有別人的鮮血，只要你是敵國的将女，你就是有罪的。
罪可至萬人對你食肉剔骨。
江夢琦沉默下來。
自己并不怕死，死了無非就是離開這個世界，開啓下一個世界的任務而已。
然而，江夢琦還沒有真的打算離開，她還想陪着蘇煜走完剩下的日子…
見江夢琦垂着眼眸，遲遲沒有回應，蘇煜回握上江夢琦的手，抵上她的額頭，柔聲安撫道：“乖，等風聲過了，我就偷偷去大梁找你。”
“我們就在那處木屋裏隐居，過着清淡的日子，每日練劍、栽花、飲酒、喂馬，你想去游歷，我們就去踏遍各處山水，你想停下休息，我們就回去安歇。我還有很多地方沒去過，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你願意嗎？”
蘇煜期待的望着江夢琦，江夢琦也擡眼望着眼前的男人。
燈光映上他的面容，明暗不定。
他自從醒來後，唇色一直很淡，那一臉的病容似乎在時時刻刻提醒着江夢琦，這個男人已經時日無多。
江夢琦覺得心口有些發堵，眼底的溫熱也已經湧了上來，甚至梗住了咽喉，她無法拒絕這樣的言語，只能咬着唇，認真的點頭，然後伸出雙手，緊緊的抱住了蘇煜的身體。
他的身體單薄了許多，江夢琦閉上眼，回想起崇文館的日子。
若他只是個普通的世子，或者只是個尋常人家的孩子，那有多好。
第二天天色剛剛亮起，都城守城官便按時打開了東門。
第一批出城的人排好了隊伍，等着守城官查看文書。
一輛馬車默默的跟在隊伍裏，順利的出了都城。
馬車行至青山腳下便停了下來。打扮成車夫的蘇煜摘下鬥笠，解下馬匹，把缰繩交到了已經卸除易容裝束的江夢琦手中。
“你哥給的通關令牌還在，其他的用品都在包裹裏。這匹馬是府中最好的，應該能帶着你兩日之內到達大梁。”蘇煜囑咐着，把一樣樣東西塞到她的懷裏。
江夢琦的眼睛卻一直停在蘇煜的身上，她不想走，但是眼下，卻不得不走。
小九在她腦海中嘆息道：“宿主，走吧，留下來也是死，活着起碼還有再見的機會。”
江夢琦默然。她知道小九說的對，所以昨夜，她也沒有再繼續堅持着留下。
他們會再見的。江夢琦十分堅定的如此認為。
一陣勁風突然毫無征兆的向兩人奔襲過來。江夢琦和蘇煜兩人都是一驚，急忙閃身躍開。
一隊人在不遠處的灌木叢中現身，人數不多，只有十幾個，然而蘇煜仔細看去，卻大吃一驚。
這些人他大多見過，都是蘇衍身邊的貼身高手。
果然，在這些人身後，蘇衍緩緩現身。
“九弟，”蘇衍沉聲開口，“朕給過你機會了。”
蘇煜咬着牙望向蘇衍，冷聲道：“事關摯愛，臣弟無悔。”
蘇衍一滞，胸口微微起伏：“好，很好，好一個摯愛！好一個無悔！”
蘇衍怒道：“為了一個女人，你就可以枉顧自己的皇子身份！你置家國于何地？！置我大楚百姓于何地？！她一人可換我千軍萬馬的性命，你卻寧可為了她，叛逃出去？！”
蘇煜望向蘇衍，突然笑了出來：“家國天下麽？為了這個家國天下，我已經付出了這麽多年！只有這一次，僅僅這一次！我想自私一回，五哥，我從未求過你何事，只有這次，求五哥成全我二人！”
說着，蘇煜朝向蘇衍的方向跪拜下去。
這一跪，是臣對君，也僅僅是臣對君。
蘇衍胸口起伏不定，他望着蘇煜，面色卻越來越沉。
他是皇帝，就算蘇煜可以自私一次，但是自己，不能。
良久，蘇衍終于從口中吐出一個字：“殺！”
手下得令，盡數向着蘇煜和江夢琦兩人撲了過來。
這十幾個人都是宮中頂尖的高手，武力值之高，本身就與蘇煜不相上下。
現在一起攻擊兩人，且不說蘇煜自己的身體本就帶着病痛，就算他此時身體無恙，也抵不過這些人的群攻。
蘇煜和江夢琦兩人戰的艱苦，江夢琦盡數施展着前世的劍法，卻依然十分勉強，漸漸的，身體也被刺中了數處。
鮮血染紅了兩人的衣衫，就在兩人逐漸不支的時候，一個身影突然躍了出來，那人的出現打亂了那些高手的勢頭，雖然無法扭轉戰局，卻也算幫蘇煜和江夢琦兩人贏得了喘息的機會。
蘇煜向那人望去，卻驚訝的發現，來人正是司邪。
司邪沒有蒙面，就這麽幫着他們對抗着勁敵，他盡量護在蘇煜的身前，一招招施展出去都是不要命的路數，迫使對方不得不疲于應付，卻也讓自己很快便滿身是傷。
蘇衍冷冷的望着場中的情形，突然擡手從身旁手下手中奪過弓箭，擡手一箭便射了出去。
這一箭，凝聚着無數的力道與怨憤，直直的向着江夢琦的背後射了過來。
蘇煜一驚，下意識飛身擋在了江夢琦的身前，就在那羽箭快要飛至之時，一個人影閃過，“噗”的一聲，那箭直直的穿入了司邪的身體。
蘇煜大驚，眼看着司邪站立不穩，伸手便要去扶。
司邪卻拼着最後的力氣，推開了蘇煜的身體，只從含血的口中擠出一個字：“走！”
說完，便張開手臂，将自己的身體直直的撲向舉劍攻來的衆人。
蘇煜望着司邪的身影，心如刀絞，但是他此時來不及多想，只能趁着這個間隙，一把将江夢琦拉上馬背，向着某個方向狂奔而去。
蘇衍眼中透出一絲狠厲，他再次出手，又是一箭射出。
這一箭，牢牢的釘在了江夢琦的身上。
而此時的蘇煜，卻完全沒有察覺到異樣，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快些，再快些！
江夢琦咬着牙關，緊緊抱着蘇煜。
小九嘆息了一聲，自覺地開啓了痛覺屏蔽功能。
血在往下流，江夢琦摩挲着點了自己止血的穴位，閉上眼，将頭埋在蘇煜的背上。
“煜郎…去山上…去木屋…”
蘇煜咬着牙點頭：“好。”
蘇衍望着兩人一馬的背影，良久沒有出聲。
就憑那一箭，那個女人應該是活不成了。
手下小心的走過來，躬身問道：“陛下，可要追擊？”
蘇衍眯着眼，看着那一騎絕塵，良久，才冷聲道：“今日，本王與煜王游歷青山之時，突遇刺客。煜王為護駕，不慎跌落懸崖遇難，屍骨難尋。其衣冠将擇日葬入皇陵，而今日起，這世上，再無蘇煜此人。”
在場的都是蘇衍的心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皆垂首應了下來。
蘇衍又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司邪，擡腳走了過去。
司邪雙目依然睜着，渾身是血，手中的長劍至死也沒有扔下，仍然緊緊的握在手中。
蘇衍知道，司邪作為最了解自己兩兄弟的人，是自己逼得他不得不叛了蘇煜，他雖然只是個沒有身份的暗衛，但是在最後的關頭，他能用死來回報蘇煜，也算是對自己的情誼有了一個交代。
蘇衍微微嘆息：“擇一處清靜之地，葬了吧。”
手下領命。
江夢琦迷迷糊糊之間，聽到小九的聲音。
“宿主宿主，能看到我嗎？”
江夢琦勉力睜開眼睛，入眼的卻是小九毛茸茸的奶貓模樣。
“我……”江夢琦坐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身體。
沒有血，沒有傷，完好無損。
“我是死了嗎？那個任務，就這樣算完成了？”江夢琦有些驚訝。
小九卻搖頭：“沒有。本來你這麽就登出了也可以。但是……當蘇煜發現你好像死了之後，孤單值直接飙到了60！這下子你的任務就算失敗了……”
江夢琦張大眼睛：“所以呢？”
小九認真道：“所以，趁着你還有一口氣，我把你的意識抽離出來，給你講點注意事項，然後你就可以決定要不要回去繼續完成任務了！”
江夢琦大喜，趕緊道：“行！你說！”
小九正色道：“首先，選擇回去或者不回去，決定權在你，但是我要提醒你，你現在雖然還有一口氣，但是也差不多快挂了，所以選擇回去的話，是有條件的。”
“條件就是：直接扣除下一個世界的真實壽命。”
江夢琦卻對這個條件沒放在心上，她現在心中只有對蘇煜的情感，于是直接點頭道：“好！沒問題！”
小九點點頭，掏出一個小本本，勾了一下。
然後小九繼續道：“另外，蘇煜本身也活不了幾年，你回去的話，如果在他離開之前孤單值還是沒降到0，你這個任務就算失敗。這是對你當前情況的相應懲罰。所以，你現在決定吧，回不回去？”
江夢琦卻沒有絲毫的猶豫：“我回去！”
話音剛落，江夢琦便感覺身體急速下墜，眼前瞬間一片漆黑。
當她再次蘇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身處木屋之中。
就是那座她和蘇煜逃出大梁京城後，暫時落腳的木屋。
屋中除了蘇煜，居然還有江順之。江順之皺着眉頭看着她，而蘇煜，則坐在床邊，唇色蒼白，眸光閃動。
“夢琦？”蘇煜聲音微微顫抖，他緊緊握住江夢琦的手，幾乎要落下淚來，“我以為…”
江夢琦微笑着，擡手撫上他的面龐：“沒有以為，我這不是醒了。”
蘇煜點頭，将她緊緊的擁在懷中，似乎再也不想放開。
江順之在旁邊深深的嘆了口氣，開口道：“別說他，我都以為你醒不過來了。你可知道，你昏迷了三天三夜，蘇煜一路不停的把你帶回這裏，然後自己就暈倒了。幸虧我在這附近留了人手，才知道你們回來了。”
江夢琦笑着拍了拍蘇煜的背，又沖自己的兄長揚起一個笑容：“是啊，回來了，就不走了。”
蘇煜和江夢琦在這處僻靜的小屋中安頓下來。大楚已經沒有了江夢琦，大梁也沒有了蘇煜，兩人倒是一身的輕松，真的過上了練劍栽花飲酒喂馬的日子。
只不過，那次惡戰之後，蘇煜的身體越來越差，江夢琦為了穩住他的情況，每個月會給他做羊血湯補身體，卻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悄悄混入自己的血液。
兩人偶爾四處游歷，踏遍山水。卻從來不在世上留下姓名。
時間過的飛快，如此便過了五年。
蘇煜終于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在一個落雪的冬夜，他握着江夢琦的手，在木屋中緩緩閉上了眼睛。
臨走前，他說：“夢琦，若有來世，真想與你再續情緣…”
江夢琦沒有落淚，只是微笑着回握着他的手，輕聲道：“好呀，你可要記得，莫飲孟婆湯，我會在下一世等着你哦。”
蘇煜微笑着，閉上了眼睛，手也終于漸漸變的冰冷。
江夢琦站起身，沉默着躺到蘇煜的身旁，閉上了雙眼。
她在腦海中對小九道：“走吧。”
“好。”小九應了一聲。
緊接着，天旋地轉，江夢琦也漸漸失去了知覺。
【叮！恭喜您完成任務“九轉玲珑”，任務評級為a ，相應積分和獎勵已放入您的賬戶，請繼續努力！】
江夢琦睜開眼，又見到了小九那毛茸茸的奶貓樣子。
她回憶了一下，果然，對于這一世，她依然只有一種“夢境”的感覺，沒有帶出一丁點的真情實感。
感情清洗大法真是厲害呢，呵呵。
小九很興奮的蹦跶到江夢琦的面前：“宿主！這次任務是a 哦！好感值100！孤單值0！完美任務！”
“是嘛！”江夢琦也很開心，她看了一眼暴漲起來的積分數字，憧憬道，“這麽多積分，我能換很多東西了吧……”
小九猛點頭：“是呀是呀！”
江夢琦看了看獎勵清單，裏面居然還有一個叫做“夢境碎片”的東西。她有些莫名，指着這個東西問道：“這個‘夢境碎片’是什麽東西？”
小九看了看，又翻了翻操作手冊，搖了搖頭：“手冊上只說，每次完成任務的評級為a 時，便會得到一個，其他的沒說，具體什麽用途，我也不知道了。”
江夢琦有些嫌棄：“你不會去主機那邊查一下？”
小九有點尴尬：“我剛才其實試圖查來着，但是主機給了一個‘等級不夠無法查詢’的提示…”
“所以，宿主你要好好做任務！你看我這次又升級了！等我升級到足夠的級別，我就可以查啦！按照我的經驗，這一定是個很厲害的東西！”
看着小九堅定握拳的樣子，江夢琦也只得點點頭：“行吧，我知道了。那你就先幫我收着好了。”
小九認真點頭：“好噠！”
小九的這次升級比較給力，可以在江夢琦再次開啓任務之前，幫她激活滿值的體力和精力。
江夢琦接受了小九的激活，緩了一會，覺得體力很精力都恢複好了，便再次躺下，對小九道：“走吧，下一個任務。”
小九卻沒有馬上将她傳送，而是正色道：“宿主，在這次任務開始之前，我需要提醒你兩件事情。”
江夢琦：“你說。”
小九：“第一，請你記得，你這個世界的壽命是被克扣過的，雖然不多，只有五年，但是也請您放在心上，不要輕易作死。”
江夢琦點頭：“好，我知道了，不作死。”
小九：“第二，基于前兩個世界的任務操作情況，為了您能真情實感的投入到任務當中，主機已經決定，讓我在這個世界嘗試為您調整初始好感度。”
江夢琦聽到這個倒是很開心：“這個很好啊！攻略對象對我的好感度高一些，我任務也能做的輕松些嘛！”
小九：“……您想多了，是調整你對攻略對象的好感度，目的是為了讓您不要再整什麽兄弟情之類的幺蛾子…”
江夢琦：“……我能拒絕嗎？你知道，我不太喜歡別人操縱我的感情。”
小九卻一臉鐵面無私：“這是主機要求的，我也無能為力。”
江夢琦嘆息一聲，心中卻又有些隐隐的期待。
一上來就會對攻略對象抱有較高的好感度？那……很多事情是不是就可以真情實感的去幹了？嘿嘿……
小九已經摩拳擦掌，高聲問道：“宿主！準備好了嗎？”
江夢琦閉眼回答：“好了！走吧！”
小九開始加載下個世界的故事線，大量的信息再次湧入江夢琦的腦海中。
随着身體的急劇下墜，周圍再次陷入一片漆黑。
當江夢琦再次睜眼時，正是在一間清香撲鼻的卧房中，而自己的身體則躺在一處溫軟的床榻之上。
床邊的輕紗帷幔輕輕晃動，江夢琦心中一松，心想這次應該是穿到一位大家閨秀身上了吧。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消化剛剛加載好的故事線，便感覺脖頸一涼，一把匕首抵在了自己的咽喉處。
身後的黑暗中，一個男人的聲音低低響起：
“若要活命，就別出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