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衛生巾
第62章 衛生巾
學校是有心的,這次封樓免費提供飯菜,連核酸都變成在宿舍樓內進行。
齊顯夢想中足不出戶的生活以這種方式實現了,他并不高興。
人應該有呼吸室外空氣的自由,不一定使用這份自由,但一定得有這份自由。
這份自由暫時消失也不能去埋怨誰,目前已經算是最優解了,也正因為這樣,負面情緒無處發洩,會越積越多。
關于緩和情緒的方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習慣,管程對着古早韓劇痛哭流涕,其他室友麻将碰撞聲震天。齊顯在其中顯得迷茫,他和管程一起刷劇、手忙腳亂地遞紙巾,參與麻将局收獲頗豐也笑不出來。
少有情緒稍微起伏的時刻,一是喂Eartha,二是猜測來拍門送飯的學生會成員是不是居意游。
簡單來說,他無所事事。
相比之下,居意游的一天充實得過分。早上五點起來和其他幹部安排核酸、搬運早飯,忙到晚飯結束才能歇下。期間吃到冷飯是常有的事,吃飯時也容易突然被一通電話叫走。他晚上的休息時間寶貴,齊顯不想占用。
被封在一棟樓裏反而比往常更難見面。
三樓東側的樓梯是封死的。齊顯偶爾一個人去坐坐,因為安靜;居意游最近總去,因為離分發盒飯的地方較近,可以在這兒吃飯。
一來二去的,總該碰上一次。
“你現在才吃飯嗎?”
“唔唔。”居意游狼吞虎咽。
“你的飯冷掉了。”
“唔?”居意游太餓沒嘗出來。
“夠吃嗎?用不用再去幫你拿一盒?”
“唔還行,今天的西葫蘆不錯。”居意游掃蕩米粒。
齊顯托着下巴看他,關心道:“我有個小鍋,以後你吃前把飯拿來熱一下吧。天涼了一直吃冷飯不行的。”
居意游:“先別說我。你們宿舍晚上的米只要了三份,是不是你覺得不合胃口所以又不好好吃。上次封樓就說過這樣不好吧。什麽人呢,一盒飯能分兩頓吃。”
“…我是避免浪費。”
“你是絕食自殺。”
齊顯嘴硬道:“硬往嘴裏塞飯也很痛苦的。”
“你看看,”居意游挑過他耳側的頭發,“你頭發都營養不良失去生命力了。喲喲喲這麽多分叉,怎麽回事啊沒原來好看了。”
“…真的嗎?”
“好可惜啊…诶你這就走啦,幹什麽去?”
“吃、飯。”齊顯抓着頭發遺憾離場。
不久他又回來了,端着個小鍋:“剛煮的方便面,我一個人沒胃口。”
雖然但是,這也不是什麽有營養的食物。
沒過幾天,這沒營養的食物身價水漲船高,在宿舍樓群被炒到二十塊一桶。
齊顯寝室守着一箱不肯賣,口腹之欲面前,金錢不那麽重要了。
二十萬另說。
學校發的盒飯菜色少,沒幾天就膩了,兩個星期過去寝室裏一個個饞得眼冒綠光,連管程的蘆荟盆栽都慘遭毒手成為飯後甜品。幸好中途居意游送來些小西紅柿,不然Eartha作為葷菜恐怕早已經端上桌。
不知道是北聯農大做輿論監控時注意到學生的抱怨,還是聽說了某些高校送薯片送速食麻辣燙的慷慨之舉,反正它向下分派給院學生會采購必需品的任務。
齊顯是在和居意游躲樓梯拐角吃方便面的時候知道的。
辦公室的采購負責人将院會列舉的必需品清單發在了幹部群。
居意游大致掃了一眼覺得不太對勁,順口問齊顯有沒有待補充的物品。
紙巾、濕巾、零食。連品牌名都有列舉。
齊顯想起封控前在超市見到的滿滿當當購物車,好奇問:“男女采購是分開的嗎?”
“哈?應該不是吧。”
“那怎麽沒有衛生巾?”
居意游頓悟那點不對勁是什麽。動植科院本來女生就少,這表格還發在幹部群裏,能看到的女孩子就更少,怪不得現在沒人問。他手指在鍵盤上敲敲打打,又猶猶豫豫全部删除。
“怎麽了?”
“我還是私聊負責采購的同學吧,萬一他是疏忽了呢。”
顯然,他不是。
他的回複簡潔明了:“衛生巾不是必需品。”
“……”兩人嘴角抽搐。
齊顯:“九年義務教育就這麽被他巧妙地避開了啊…”
居意游盡量委婉提醒屏幕對面那位:“那啥,你再看看呢?衛生巾,是不是眼花看成其他東西了?”
對面頑固且愚蠢:“你才眼花了,‘不是必需品’,我的回複不夠明确嗎?”
無話可說。
兩人正準備為他彌補童年缺失的生理課,就看見手機上方消息瘋狂彈出。
點進去一看,鳥語花香沖出屏幕。
居意游使勁往上劃拉消息,這才看見組織部的部長邀請了院會內所有女生入群,那句“不是必需品”在其中虛弱掙紮。
居意游看事态有些失控,忙在群裏問:“會長呢?副會長?上面沒審批你就敢直接發出來嗎?”
新進群的裴則渡注意到這條迅速被刷走的消息,回道:“昨晚全被大巴車拉走了,現在這個傻缺做主。”
啊,原來被拉走隔離的是她們啊。
該同學用毫無邏輯的邏輯負隅頑抗。他不知道并不是用了“首先”“其次”“最後”就能證明自己是個理性冷靜的人類,也不知道先提出“破防”的人才是心理防線被擊潰的那個,還不知道“挑起性別對立”“激女”這種話術恰恰能夠鼓勵對方。
他沒得反駁,在重重壓力之下打出了這麽一段——
“不就是月經嗎!小孩子失禁嗎控制不住,憋一下不行?以前的人沒有衛生巾照樣能活啊,怎麽到你們這兒就這麽麻煩了,布、紙巾、瓶子,那不都是替代品嗎,沒腦子不會自己想辦法嗎!說到底不還是因為你們自己沒有提前買,毫無未雨綢缪的意識怪得了誰?還想拿學院經費白嫖,自己舍不得花錢就別到處喊冤,小仙女就是愛占便宜呢。”
幹部群久久地沉默了。
不像是碳基生物能夠說出的話。
不知道如何回複,心理和生理都不正常的樣子。
對牛彈琴是有必要的嗎。
居意游:“他不會認為自己有理有據做這種事特別偉大吧…”
齊顯:“他不會覺得大家沉默是因為被他說服了吧…”
啊啊啊好痛苦,為什麽要和這種人講道理啊,根本講不通好吧。
齊顯有個并不大膽的想法:“認識嗎…知道寝室號嗎?”
居意游表示支持:“稍等…寝室號和截圖已經匿名投到牆上了。”
是時候認識一下社會了,同學。
幹部群出現當日最後一條消息——“等着。”
“講道理”這條路被徹底放棄。
再次聽說後續是在五分鐘後——女寝起義了。
不止動植科院,所有院系的女寝都是。
女生宿舍樓內貼滿手寫大字報,美院藝術生對着此人照片大畫特畫,撒傳單似的扔出,又集體在上跺腳印。
線下如此,更別提線上。一人五塊錢,北聯農大再次喜提熱搜。
輔導員禾方最近忙得腳不沾地,還是組織送飯時才看見這麽個景象。
她倒吸一口涼氣,默默比贊,随後将院會大罵一通,“好大的官威啊”剛說完,就把此同學的撤職說明放進群文件裏。
走院會集體的采購流程較慢,禾方幹脆繞過院會,直接聯系校內小超市買完找院領導審批經費,衛生巾跟花車飄彩帶一樣當晚就灑進女生宿舍。
原來與月經有關的事能解決得如此迅速。
此同學賊心不死,雖被撤了幹部的職,但居然還保留了院學生會成員的身份。
他表面笑嘻嘻,到處承認自己當時是因為公務太多一時被情緒操控、順便踩一腳群內女士語言攻擊性太強才讓他沒忍住,背地裏在院會各種部門小群裏匿名內涵、內涵到激動之處便問候母系長輩。
這種事本來不為人知,畢竟人類社會裏有許多類人的傻缺存在,不止他一個。但他傻缺得獨特,罵完還在宿舍裏洋洋得意炫耀戰果。
室友無語,遂上牆投稿之,“友友們誰懂啊我室友他”雲雲。
牆也無語,客觀評價道:“類人者,傻叉也。”
十一月上旬情況稍微好轉,北聯農大的防疫措施放開,允許學生下樓買飯了。
趁此空檔,禾方提出開會整頓院會內部。
等人群烏泱烏泱湧過去,禾方剛要開口講話,保安沖進院樓把人一個一個揪出,嚴厲教育疫情期間不得聚集。
禾方:“…行吧,那大家先回去,晚上咱們釘釘見。”
被打為“類人”的同學跟着人群往前蛄蛹,他剃了光頭,可能為了隐藏身份,但太陽一照跟反光板似的,更惹人注意了。
該同學感覺肩膀被重重拍打,扭頭看見口罩戴得嚴實、眼神和善的裴則渡。
“這是——”
“我點了奶茶送到剛剛的活動教室。”
“?”
“不知道你認不認識我,幹部群裏菜刀頭像。”
“同學你這是什麽意思?我記得當時你毫無根據地罵我,罵得最髒。”
“……”裴則渡閉目隐藏白眼,“畢竟一個院的,擡頭不見低頭見。鬧得太僵不好。”
“現在知道道歉了!晚了!你們這群人我還不了解嗎,怕了是吧?”
“……”
“看你挺有誠意的,我也不為難你。喝什麽?”
“奶茶,青青糯山。”
“什麽東——”
“一杯18。”
“…給我喝這麽便宜的東西…不過看在你這麽有誠意的份上我也不能不接受。唉,男人嘛就得大度,不能跟你們這些女孩子家家的一般計較,嗯?看我幹嘛,帶路吧。”
拜金且廉價。類人者。
活動教室的大圓桌上擺了三大杯奶茶。
他一杯接一杯,不帶停的。
“看着還行…你們平時就喝這啊,一般。女孩子還是不要多喝奶茶,這奶茶危害可不小,這新聞報道也沒少播報喝奶茶去世的人,你們女孩子就是不聽,盲目跟風,看人家喝你們也喝,喝奶茶跟喝水似的,再說了那奶茶也不值那個價兒啊,一杯加點料就二三十,這些錢不都能吃一頓好飯了?唉,女孩子啊,還是得節儉些,少點攀比、別拜金,那不大把男的搶着要你們嗎?”
裴則渡趴桌上“嗯嗯”敷衍,手裏的外賣單子揉成一團。奶茶吸盡的聲響出現,她擡起頭問:“喝完了?”
“不然?誰跟你們似的喝一口就不要了,浪費。”
“喝完了好。”
“?”
“太好了。”裴則渡迅速沖出教室在外将門鎖上,鑰匙多擰一圈,完全鎖死。
教室內安靜得落針可聞,許久,他終于反應過來:“我草!”
“你們女的也就這點手段,把人鎖教室本事還怪大是吧。”
裴則渡打開秒表,看來時間還不夠。
“怎麽,不敢說話了?要我說你們——嘶,把門開開!”
啊,看來高估了他的腎髒功能,這麽快。
“廁所…廁所…靠!他媽的一個教室連個廁所都沒!”
怎麽,憋不回去嗎?
他開始大力拍門。
“把門打開!我弄死你!
“有種開門!聽見沒!我知道你沒走!說話!”
說什麽說,傻子才說,好像誰不知道他在裏面偷偷錄音一樣。裴則渡倚門刷起單詞。
“傻逼聽見沒!…給你爹說話,信不信爹現在就查你開房記錄把你挂網上…還鎖起來,缺男人是吧…我知道,打拳,女寶是這樣沒錯…姐?菜刀同學?…你還在不在?…我錯了,開開門吧。
“我也不知道怎麽惹到你的,但咱們法治社會總得講點道理吧…你就不怕我報警嗎?我不報我不報,咱們好好聊聊。
“姑奶奶,你把我鎖起來也總得有個原因吧?我給你跪了,你開門看看。咱們都理性點、冷靜點…
“我知道錯了!開開門吧!是我占小便宜,我就是不想給你們衛生巾,那麽髒的東西誰沾誰倒黴啊,姐你也體諒一下我!那些錢本來就是給男女生買必需品,男生用不到衛生巾,你們不是要公平嗎要男女平等嗎?那就不該花這筆錢啊!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把采購的錢全部買衛生巾…不,我全部給你,雖然現在不在我手上,出去了我一定能拿到!…同學?同學!
“…好話不聽聽賴話是吧!草你媽的!女的就是不配怎麽了!就是不買怎麽了!女的算人嗎你在這兒跟我要平等,你出去問問哪個男的把你當人看,傻逼,我告訴你你在這兒搞我也沒用!大不了我尿教室裏也影響不了我,但是你等我出去,我一出去你就完了!我讓你看看你到底算不算個人,一張照片一句話你就完蛋了還整我!草!”
裴則渡覺得這扇門都惡心得要命,她停止錄音,起身離開。
門裏的人聽見遠去的腳步聲,又開始大喊我錯了。
好吵,好在疫情期間院樓沒人,吵不到大家。
門衛室的保安悠閑喝着茶,裴則渡将口罩向上提了提,敲敲窗戶道:“不知道是二樓還是哪裏,聲音好大,怎麽回事兒啊。您去看看吧。”
裴則渡側目看向電腦上的監控畫面,有幾格彩花閃爍。
她說知道哪裏沒監控可從來不是開玩笑的。
她有錄音就發也不是開玩笑的。
到底是誰完蛋啊?
是沒留下監控影像、外賣單和奶茶上的貼紙藏在褲兜、沒被看到臉、菜刀頭像早早換掉的人類完蛋。
還是為了區區三杯奶茶在教室憋得差點喪失功能、報複無門、報警無人受理、在牆上面目暴露得徹底的類人完蛋。
總拎不清呢怎麽。
作者有話說:
今天大概還有一章,我盡力趕趕嗚嗚嗚嗚嗚嗚。
(感恩朋友特意翻微博聊天記錄幫我潤色,她的眼睛受苦了。)
(模仿得還是不太到位,大家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