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糖
第12章 糖
這場鬧劇還是結束了。
裴則渡找了學校的警衛巡邏車,把被扛着的居意游攔下。
管程把居意游橫着放在第一排。
巡邏車和景區觀光車類似,居意游的頭和腳剛好伸出左右兩邊扶手的洞,如果中途剎車或是路上不平坦,他一滾動,頭和腳就會被扶手卡住,不至于掉下去。
但齊顯覺得,他還不如掉下去。
一個昏倒的躺在前排,三個清醒的坐在後排。
管程不認識裴則渡,也不好以和女生搭話的方式打破沉默,于是将話茬抛給了齊顯,開口道:“你跟居意游關系挺好。”
齊顯的五官都驚詫得要飛出去。這怎麽看出來的?不熟好吧?
管程:“你小子裝。你們的姿勢那麽…呃、那麽?”
裴則渡:“那麽荒謬。”
管程:“哎呀不是。我是想說,要是不熟,他能抱着你的腿不放啊?我薅他起來的時候可費了好大勁。”
齊顯:“他也不可能…暈過去前挑一挑哪條腿好抱。”
這對齊顯來說是他倆不熟的證明,可在管程看來就是另一個意思。
管程:“對啊,他都不挑,直接就抱你。”
齊顯:“…不是那個意思!而且他沒有抱我,抱的是我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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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程:“有什麽不一樣。”
完全不一樣啊!齊顯面對他的離譜邏輯簡直百口莫辯。
可更離譜的還在後面,管程講這些并非為了印證齊顯和居意游的關系,而是為後文做鋪墊——
“明明我和他都是植保的,和你不是一個專業。我還是你室友呢。你怎麽和他關系那麽好?”
“啊?”
“你不是應該和我關系更近一些嗎?”
“這…”
你沒事吧?齊顯狐疑地對上他的視線,坦坦蕩蕩,語氣雖然有些委屈,但絕對沒有字面以外的意思。
但光字面意思就夠奇怪了。
管程解釋道:“你不要緊張。”
齊顯:你這麽一說我更緊張了。
管程:“我只是覺得我們的關系有點遠。怎麽說呢,不像是平常的室友關系。雖然室友關系也各不一樣。”
齊顯:“……”
管程:“打牌聊天你老缺席、出去亂晃也總少你一個。”
齊顯:“……”
管程:“哎呀,我這人不會說話,我就是希望你能多找我們玩兒。就是、我們都挺想和你一起的。”
對于齊顯來說,人生有兩大恐慌。
第一大恐慌是被集體排除在外,那會讓人瞬間失去歸屬感;第二大恐慌是融入集體,這個過程中極其沒有安全感。
這兩種恐慌大部分時候是矛盾的,齊顯的解決方式是——在集體的邊緣徘徊,不脫離、也不完全進入。
這種游離狀态十分不穩定,但不會讓他陷入沒有歸屬感或安全感的兩種極端,換言之,他的情緒不會失控,人還是個正常人。
管程的話擺明了就是要把他從游離狀态往集體裏拉。他心底可能會有向往、有期待,但更多的是不安。
所以他保持沉默。
管程就是再不會察言觀色,也知道這話題不好繼續,他求助地看向陌生同學裴則渡。
可裴則渡在觀察齊顯的狀态。
無奈,管程假裝看了看手機信息,稱自己有事,中途下車了。
這時齊顯覺出居意游的好來。雖然居意游也煩人,但他倆見面頻率相比管程要低。
而且現在,居意游平靜地躺在前排,不會說話、不會動作,讓齊顯覺得更親切了。
這次裴則渡和齊顯走對了醫院,總算來過了一次治人的地方。
居意游的診斷結果是低血糖,被拉去緊急輸注葡萄糖。
兩人一左一右守在居意游身側,緊盯着藥物餘量和滴速。
老師:“沒必要啊同學,眼睛不幹嗎?定個鬧鈴就行,別那麽緊張。”
兩人:“老師,我們沒看他。我們在對視。”
老師表情怪異,留下個同情眼神就去看顧其他同學。
裴則渡和齊顯眼睛一酸,視線焦點同時從輸液器滑下來,對上了對方的眼睛。
裴則渡語氣不善:“你們很熟嗎?”
齊顯斬釘截鐵:“不熟。”
裴則渡:“不熟你看那麽緊?”
齊顯語塞,對于這個問題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他能搪塞老師,但卻不能拿那句話搪塞裴則渡。
齊顯轉移話題:“你不是很讨厭他嗎?”
裴則渡表示認同:“沒錯。”
齊顯:“讨厭他你看那麽緊?”
裴則渡:“出于人道主義關懷。”
齊顯頓悟自己的緊張感從何而來。果然不會是什麽虛無缥缈來得突然的友情。原來是這樣啊,是人道主義關懷!
沒錯,但凡是個人暈倒了他都會跟着車挂號看護把流程走完。
範圍再廣一些,哪怕是只貓貓狗狗小魚小龜他也不可能棄之不顧。
于是齊顯激動地附和:“我也是!人道主義關懷!”
居意游醒來時視野裏擠着倆腦袋,一個黑長直像貞子、一個卷曲狂野像獅子,他神志暫不清醒,納悶道:“誰他媽開電視一半恐怖片一半自然紀錄片啊。”
貞子男士看向獅子女士,眼神示意:瘋了?
裴則渡立刻招手問老師:“低血糖會影響神經中樞嗎?”
老師走過來。“一般不會吧,”她指向齊顯,“這是誰?”
居意游:“貞子。”
齊顯:“?”
裴則渡:“生動形象。”
老師又指向裴則渡,問:“這又是誰?”
居意游:“獅子。”
齊顯:“噗——”
裴則渡:“準備開顱手術吧。”
居意游立刻清醒,虛弱求饒:“咱們現代校園片就別搞血腥暴力了吧。”
頻道總算對了。
輸完液剛恢複了點體力,居意游就緊着這點勁開始作妖:“小裴,削個蘋果?”
裴則渡:“你暈倒的時候把手摔殘了?”
居意游嘆氣:“沒意思。”他轉頭看着齊顯,一臉期盼。
齊顯頗有些無措,手糾結地飄了會兒,最後找了個合适的拒絕理由:“沒有蘋果。”
居意游:“下去買?”
齊顯:“……”
裴則渡:“你有病吧?”
居意游撇嘴:“沒說讓你們下去買,我自己去呗。”說着就要整裝出發。
齊顯立刻按住他。
“你幹嘛?”
“不幹嘛…”
裴則渡質問道:“你發什麽神經?”
居意游嗫嚅道:“監考結束得…簽到,得讓老師知道我去了。你懂的。”
裴則渡:“然後呢?”
居意游:“學生會的活動企劃還沒組織讨論…”
裴則渡:“所以?”
居意游:“咱們挑戰杯我那部分才寫一半…”
這邊有來有回,聽得齊顯按人的手都忍不住松了。好家夥,日理萬機啊。之前居意游在食堂便利店奶茶店蹲自己好幾天,敢情人家還是在時間海綿裏硬擠出幾滴。齊顯對居意游煩得肅然起敬。
裴則渡:“你知道我們不會讓你去是吧?”
居意游擠眉弄眼:“哎呀小裴,咱倆誰跟誰啊,”說着又看向另一人,“齊顯那也是大大的好人,多虧你把我從操場撿回來。”極盡谄媚。
齊顯看呆了,真的有人為了在老師面前刷臉、為了點學分,肯把眉毛眼睛嘴巴扭曲到這種程度嗎?這臉跟水面波紋一樣,蕩漾、皺巴。
裴則渡揪着齊顯站到一米開外:“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你走吧。”
齊顯疑惑地看向她,收到了篤定的眼神。
“我就知道,還得是你們,為我獎學金大業着想——我草——”
居意游從椅子上蹦下來。
居意游右腳一趔趄。
居意游朝兩人方向翻倒。
裴則渡迅速逃走,留下齊顯再次被居意游當救命稻草挂着。
只不過這次他有意識地向下一抄,抄起居意游的臂彎,總不至于讓居意游再來個臉剎。
但他力氣小,撈也撈不起來,只能眼睜睜看着居意游往下掉落。
“咣當”一響。
居意游跪在了齊顯面前,以一種被齊顯拉着胳膊的姿勢。
怎麽看怎麽像拜年。
裴則渡:“果然,起不來。”
居意游順着齊顯爬起來,艱難地上攀着齊顯的肩:“裴則渡,小心你績點。晚上睡覺最好睜眼看着教務系統,說不定我低血糖一犯就把你績點吃了。”
裴則渡:“你先去教務系統選個大學生吵架課。別這麽幼稚。”
齊顯難以忽視居意游叫罵時激動得一甩一甩的腦袋,總覺得這腦袋越湊越近,他為了不碰到已經快把脖子歪彎了。
齊顯伸手推了那鋼絲球腦袋一把,想把它推遠些。
居意游:“?”
齊顯:“呃、你頭發,不錯。”
居意游:“謝謝。北區宿舍樓底下那家店。倆人八折,下次一起?”
齊顯:“…好。”
什麽店?廚具店還是五金店?
總不可能是理發店吧。
居意游總算被勸回座位老實歇會兒,當然不是被裴則渡和齊顯勸的。這倆人勸的效果,大概是居意游暈乎乎地去操場怒跑五公裏。
他是被校醫院的老師抓回去的。
別管哪兒的老師,只要是老師,對付居意游都好使。
“熬夜?”
“不算吧…”
“幾點睡?”
“最近…兩三點?”
“你想好再回答。”
“對不起五點。”
“這還不叫熬夜?”
“沒注意到有晚上…唰天就要亮了。沒夜。”
“熬夜幹嘛?”
“背書寫論文做PPT趕項目。”
“還挺忙。”
“一般…”
“吃飯怎麽樣?”
“胃口嘎嘎好!”
“早飯呢?”
“…哈哈,早飯也、算飯嗎。”
老師瞟他一眼:“孩子,等飛升呢?”
居意游:“咱們不搞唯心主義。”
老師瞪他:“少嬉皮笑臉的。壓力大、不睡覺、不吃早飯、還敢去體測,你不暈誰暈?這次來是個人,可別下次來變抔灰了。”
裴則渡:“要是喜歡校醫院,下次把你裝盒裏帶給老師看看。”
居意游聽得心砰砰亂跳,一下害怕起來。
齊顯略有些聽不下去,他拍拍居意游,勸道:“還是得…先活着,才有命卷。”
居意游更害怕了。
害怕是害怕,卷還是要卷。
但居意游承諾他一定保證每天五到六小時的睡眠,只是生活和學習的任務并不是他能控制的。至于早飯,如果他趕得上,那一定會吃,趕不上拉倒。
老師說口頭承諾不能輕信,逼他寫了保證書簽名按上手印。
一共二十多個字從開頭歪到結尾,居意游手抖得沒停過。
最後還得老師驗收:“行,寫了就得做到。不過你這個早飯啊,必須得吃。你們都忽視它的作用,長期下來不行啊…”
居意游辯解:“睡眠、排隊買飯和按時上課我不能一直兼顧。早八真的…”
裴則渡:“早八都起不來?”
齊顯:“…我也起不來。”
但居意游說的這三樣無法割舍其一的,好像,對齊顯來說不都是那麽重要的。按時上課這點,他确實沒怎麽做到過,早八從沒趕上過打鈴,全靠裴則渡占座和老師的寬容。
如果居意游沒辦法放棄這點,他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幫他一把。
比如買早飯的時候順便多帶一份什麽的。
齊顯的心理活動全寫在臉上。
裴則渡基本明白:“你不會是想——”
齊顯開口:“我好像可以、幫你帶早飯?”
居意游神情一滞:“哈?”
齊顯:“不是太麻煩的事。”
居意游:“不是、你——”
齊顯:“但肯定你自己拿錢。”
居意游:“我會拿。但是、為什麽啊?”
為什麽?齊顯看看他灰中透白的臉色和抖個不停的手腳。當然是出于人道主義。不然還能為什麽?
居意游看他表現得理所當然,自己思索起來,良久,他豁然開朗:“害!你還記着拉我看羊把我弄料槽的事兒呢!我都要忘了!”
裴則渡看向齊顯,調侃:“看羊?料槽?你們的故事很精彩啊。”
齊顯無力解釋:“是有這事。但不是因為這個。”
居意游:“不是因為這個?那是因為?”
齊顯:“算了。就因為這個吧。我确實很抱歉,所以可以幫你帶早飯。”
居意游立刻蹬鼻子上臉:“那可以從現在開始嗎?”
齊顯:“現在?”
居意游:“我真想吃蘋果。”
裴則渡忍無可忍:“我看你就是蘋果,”氣得她從口袋裏掏出美工刀,“齊顯,削他。”
齊顯猶猶豫豫,不接刀也不接話,最後轉身往校醫院大門走。
裴則渡:“去哪?”
齊顯遠遠回話:“買蘋果。”
刀尖正對着居意游,停在離臉頰十厘米的位置,裴則渡無語道:“一個兩個都有病。”
齊顯在水果店買了仨蘋果,剛好一人一個。他本想着美工刀削皮不好使,打算再買把水果刀。可惜水果刀十元一把。
齊顯想了會兒,對老板說:“嗯…阿姨,能不能、幫我削一個蘋果。啊,一個就行,麻煩您。”
削好皮的那個蘋果在他手裏被欣賞片刻,就進了嘴巴。
齊顯邊啃邊回。削什麽皮,麻煩死了。
不過自己吃肯定得削個皮。
走到店口他突然停下,被門上一串串挂起來的棒棒糖吸引住了。
“阿姨,請問這個糖…有沒有小一點的。”
“紙盒裏有奶糖、還有巧克力。拿點啊乖?”
聞言齊顯在盒裏随便抓起一大把,結了賬。
老板拿塑料袋兜起,他又從塑料袋裏抓出一半,放在書包夾層。
少一點、不能太多。
齊顯帶着倆蘋果重返校醫院。
居意游為之動容:“你怎麽也不給自己買一個。”
齊顯大言不慚:“不太想吃。”
裴則渡眼瞅着他連嘴都沒擦,嘴角還有點濕,路上肯定在自己吃獨食。她眉毛一挑。
齊顯弱弱地遞她眼神。
裴則渡:“呵呵。”
居意游伸手接蘋果,手裏同時間還被塞了一塊一塊的小東西。
居意游:“?”
齊顯:“買了糖。你留着吃。”
居意游也不說話,就是笑,等笑得齊顯背後都滲冷汗了,他問:“那你這次是特意送給我的嗎?”
“啊?”
“不會又是我自作多情吧。”
齊顯反應過來,很有些不好意思:“不會。這次真是給你的。”他停了停,又說:“蘋果均下來一個兩塊二,一人轉我兩塊?”
裴則渡:“……”
居意游:“…糖呢?糖多少錢?”
齊顯剛想打開微信看看記錄,拿起手機卻又放回去:“糖不用。送你…的?”
人道主義精神要貫徹到底。
裴則渡趁着居意游愣神,飛速從他手裏搶來一塊、拆開塞進嘴裏。
開玩笑,齊顯的便宜能占不得占占啊。
作者有話說:
嘴,一種很硬的東西。
(真的難過,一更新就掉收藏。本就可憐的數字,更可憐了。再次感謝各位沒放棄我的朋友。開學事情基本搞完了,以後都穩定更新。)
(偶爾會覺得評論區使勁罵我也比各位朋友不理我要好一點。想被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