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塔中的藍眼睛
塔中的藍眼睛
百年前——
血光沖天、斷壁殘垣、屍骸遍野,四周是陣陣絕望無助的叫喊聲,與火苗燒灼莫名散發出的惡臭。
門窗建築破爛,鋒利尖銳的玻璃碎裂一地,在火光與血色中閃爍着詭異的幽光,映在男孩碧綠色的瞳孔中。他手指微動,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将視線聚焦。
“該死的霍克!要不是他妖言迷惑皇帝陛下,我們整個紐卡也不至于跟着他一起陪葬!”
“媽媽!媽媽救我!”
“懦夫!當時領頭和血族作對的是他,現在他又像夾着尾巴的狗一樣藏起來了……啊!”
“大、大人求您繞了我們吧,我只是一個婦人我什麽都不知道啊!”
“該死的血族,你們罪大惡極,終有一天會遭到報應的!”
哀嚎聲或遠或近響起,男孩早已聽不清晰,他只是眼睛微垂,看向自己已經沒有只覺的腿,以及一個女人的手。
倒塌的房屋壓下時,奶媽只來得及将他推開,自己卻被壓在房低沒了聲息。而男孩自己的半個身子也被房梁與瓦礫砸中,不能抽身,地上的血潭正漸漸擴大。
男孩耳中的嗡名聲,幾乎要攪亂他的最後一絲神志,
“哦~這個孩子,自己一個人好像也可以乖乖死掉哎,那我就不用動手了吧。”
男孩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個銀發少年模樣的人,領子上的金邊花紋襯得他格外華貴。銀發少年微垂眼睛懶散看着灰頭土臉的男孩,慢條斯理收起手中長劍,在一片凄慘景象之中顯得格格不入。
男孩此時卻像瀕死的野獸一般,突然暴起。他拼命掙紮着,好像要用上肢的力量,将已經殘廢的下半身從重達上千斤的廢墟中沖出,嘴裏發出小獸一樣無能的咆哮聲。
“不要偷懶,切樂。王說過,我們要杜絕一切不安因子的出現,讓他們消失在我們的眼皮底下才是最安全的。”
一個冰冷的男聲響起。
名叫切樂的銀發少年聽到同伴的督促,肉眼可見的萎靡嘆氣,做着最後無力的辯解。
“哎~麻煩死了。看看這個小可憐,他動得這麽厲害,血流了這麽多,肯定會很快就死掉的。”
切樂嘴上說得好像他會放過男孩似的,手中的動作卻絲毫沒有懈怠,他手握長劍懸在男孩上方,劍尖直指男孩的心髒。他看向男孩的眼中沒有悲喜,只有像看待弱小蝼蟻一般的淡然。
“吸血鬼……你們不得好死!”
男孩用盡全身的力氣,從喉嚨中擠出粗重的喘息。
“哦。”
切樂禮貌性的回了一句,他身後的同伴倒是冷笑了一聲。
“請稍等。”
這時,一聲低沉緩慢的語調響起,像是大提琴獨奏時的磁性動聽。
切樂與其同伴回頭看去,而後皆右手攥拳,四指貼近胸口,低頭恭敬道:“王。”
迎面走來的男人一頭銀色長發在腦後束起,他款款而行的沉穩長靴所及之處,火苗盡數熄滅。英俊至極的五官上帶着淡淡笑意。
男孩的力氣已經耗盡,他癱軟在充滿塵土與瓦礫的地面上,喃喃着:“惡魔,你們會被光明撕碎,總有一天……神降罪于黑暗時……”
男人舒緩的腳步停在男孩眼前,他微微彎腰,像是挑選心愛的小狗一樣打量片刻,最終滿意的露出溫和笑意。
“我喜歡這孩子的眼神,看吶,全世界所有的‘惡’都在這雙眼睛中完美呈現。”
“……需要把他的眼睛挖出來嗎,殿下?”
“不要那麽殘忍,太菲林。”男人輕輕搖頭,笑着反對,“讓他做我的‘新寵物’如何?”
“!”
太菲林雙眼猛睜,急促道:“殿下,不可……”
“你在否定我嗎?”
然而,太菲林所有的阻攔勸谏之意全都在男人的一個眼神中折斷,那一雙充滿笑意的眼,能讓太菲林看到最無盡的黑暗。
太菲林只能無聲憤慨,看着自己的王抽刀割破手腕,将珍貴的鮮血賜給了這個人族“賤種”。
鮮血如綢緞淋入男孩的口中,男孩的意識早已經渙散,只有本能的反應将口中的液體吞咽以緩解幹渴。
“唔……”
突然,男孩感覺心口一陣抽痛,而後灼燒之感遍布全身,像是被投身于烈火之中一般煎熬,又像是置身冰層之下的酷寒。
男人看着痛苦扭曲的男孩,臉上溫和的笑意不減:“伯倫,能麻煩你将他帶回去嗎?”
“是。”
男人的身邊突然閃現處一名高大紅發男子,他赤着偉岸雕塑般的脊梁,走到男孩面前,彎下身伸出像鐵柱般結實的手臂,單手将壓在男孩身上的房梁擡起,又一只手提起男孩的衣領将他拎起。
其他幾人見怪不怪,皆是平靜看着這一幕。
“噓——請輕柔一些。”銀發男人善良柔聲。
男孩此時已經顧不上低頭看一眼,相處多年被壓得血肉模糊的奶媽。他艱難又劇烈喘息着,感覺身體內冰火兩重,血管中的鮮血四處竄動,心肌鼓動得迅速有力,耳膜都要被心髒頂破。
男孩感覺自己被抗在一人的肩膀上,之後就漸漸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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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之後———
“安瑟,看看誰來了!”
安瑟濃密的睫毛輕顫睜眼,湛藍眼瞳在眼眶中滴溜溜一轉表示他已經清醒。
聽到塔下少女的聲音,安瑟從床上翻起來,開心的赤腳向窗邊跑去,跑了兩步,安瑟又頓住了腳步。
從安瑟眼前飛過的一只美麗蝴蝶突然停住了翅膀,頃刻之間化成了比标本還要僵硬的灰色靜物,從空中直直砸向地面。
安瑟連忙蹲下手忙腳亂接住了,并熟練的在蝴蝶的翅膀上印下一個吻,灰色沿着吻痕,蝴蝶翅膀上富有生命的斑斓五彩又顯現出來。
“真是太抱歉了,蝴蝶先生。”安瑟眨巴着眼睛認真對蝴蝶說。
蝴蝶先生并沒有過多回應安瑟,它輕輕振翅,在安瑟的手中重新飛起,繞着安瑟轉了一圈後,從塔上的小窗離開了。
……
“早上好莉娅姐姐,很高興你能來,請問你周圍還有別人嘛?”
過了片刻安瑟精致的五官從塔上的小窗中探出來,只不過眼睛上蒙了一層白色綢緞。
莉娅笑了笑,看着塔上的活潑美少年:“我自己一個人來的,你摘下眼罩來就好。”
安瑟很高興,他一把将眼罩取下,對塔下的少女咧嘴。
安瑟有一雙圓圓大大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揚,笑起來像彎彎的月牙,和他本人一樣可愛。
“請稍等我一下,我現在就下去給你開門。”
安瑟是在塔裏獨自一人長大的,因為他有一雙象征邪惡的藍眼睛,進入他視線的所有活物都會在一瞬間便成石頭,唯一破解的物質就安瑟身上的液體——淚液或一個吻。
當然血液和鼻涕也可以,但是前者比較難得,後者比較難以接受。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但是為了所有人的安全,以及不讓安瑟被教會發現當做異端抓走殺掉。
安瑟的父母斯特林伯爵夫婦,只能将他安置在臨近斯特林府邸臨近的一座塔上,并在塔內外都上鎖。
內部的鎖由安瑟掌管。
外部的鑰匙只有斯特林夫婦,以及莉娅——安瑟的表姐擁有,畢竟她是唯一能在安瑟的視線中不會變成石頭的人。
安瑟飛快跑下旋轉樓梯,潔白的睡衣裙擺在落在臺階前飄起。
打開內部的鎖時,外部的鎖也已經被莉娅打開。
“莉娅姐姐你好!”
“好久不見,我可愛的小安瑟。”
打開門後,姐弟二人先來了個熱切的貼面禮。
安瑟雖然長期被關在塔中,但是他的貴族禮儀和教育絲毫沒有落下,安瑟的母親斯特林夫人會定期給他帶來書籍并為他單獨講課。
“我為你帶來了果園中剛摘的葡萄,還有幾個好看的眼罩。”
莉娅牽着安瑟的手,兩人走回塔上的小屋中。
“讓我為你戴一戴看看。”一提到穿着,總是能讓莉娅興奮不已,她拿着各種顏色的綢緞在安瑟的眼前衡量。
“這個好看,襯的皮膚白……這個不行,有些繁瑣啰嗦了……嗯!這個不錯,顯得你鼻梁都高了不少!”
安瑟乖乖坐在床上,一邊吃葡萄一邊當着莉娅的模特。安瑟知道自己這輩子都很難離開這個小塔,所以無論好不好看,都只有安瑟自己一人看。
但是安瑟沒有打擊莉娅的好心,他還是很認真的跟莉娅道謝。
“不客氣,你還有什麽喜歡的跟我說,我下次來的時候給你帶……哦對了,上次來的時候說你的頭發長了,這次我帶了剪刀來。”莉娅從籃子的最底下掏出一把銀質剪刀。
安瑟的頭發是貴族少女們羨慕的黑褐色,稍稍偏硬還略帶些卷曲,現在已經長過肩膀貼近鎖骨。
安瑟的頭發一直都是莉娅設計打理的,在她之前是安瑟的母親斯特林夫人。
安瑟靜靜的坐在床上,嘴巴被葡萄塞的鼓鼓的,像洋娃娃一樣任由姐姐幫自己将頭發剪短。
不一會兒,馬車轱辘轉動之聲從遠而近響起。
“小姐——!小姐,老爺派我來叫您立刻回去,說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呼聲從塔外由遠而近傳來,莉娅一愣,和安瑟對視怔怔道:“是我的女仆琳。”
“趕快回去吧姐姐,說不定出了什麽事呢。”安瑟聽見塔下女仆焦急的聲音,推了推莉娅。
“可是你的頭發……”莉娅有些為難。
安瑟善解人意笑了笑:“沒事,我順着你的剪就是,你趕快回去吧。”
“那好吧,你沒用過剪刀,可要小心些啊。”
安瑟将莉娅送到門口,兩方都落鎖後,才又轉身回到塔上,小心翼翼剪掉了自己的另一半頭發。
看着鏡中的淡藍色眼睛,安瑟将剪好的齊耳發別至腦後。
“姨夫着急派馬車來叫表姐回去,究竟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呢?”
安瑟疑惑不解,歪頭問鏡中的自己。
在百裏之外,普洛恩家族的號角連綿吹起,傳令普洛恩領地中的所有騎士與智者聚集,即将為一場難以預測的風雨共同出謀劃策。
與此同時,又有一封信送到了斯特林府邸,由一名女仆拖着信件急匆匆進入斯特林夫人的琴房。
“夫人,普洛恩夫人的加急來信。”
悠揚琴聲霎時停住,婦人的黑發随她轉頭的動作披散流瀉,她伸出手去接信,雪白的皮膚将她手上的珍珠手鏈襯的暗嘆無光。
“姐姐的加急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