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深處

第27章

上一次商闌給顧延章發這條信息，轉眼就是三年。如今商闌又給他發了一條一模一樣的信息，顧延章能不慌張就怪了，當即一個電話打了過去，電話很快就通了，顧延章急切地問他：“商闌，你他媽的能不能行！又是最近不要見面，這次這個最近要多長時間！三年？四年？還是一輩子！”

電話對面，商闌停頓幾秒，像是被顧延章吓到回不來神，這才笑了一聲，道：“最近風頭緊，我們本來就不應該見面啊，等這段風波過去再說吧，快新年了，頭條一天一個，你的緋聞很快就會被沖過去的。”末了，商闌又添了一句：“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顧延章這才松了口氣。

就像商闌說的那樣，顧延章和工作室均沒有對緋聞做出回應，新聞很快就平息了下去，但是這件看起來證據确鑿的事情在顧言的粉絲裏炸了鍋，廣大粉絲一致請求顧延章出面做一個解釋。

可是這個解釋遲遲沒來，不但解釋沒來，顧言工作室和黎若工作室一致發布了顧言和黎若已于兩個月前分手的消息，并祝二位今後事業順利，絲毫沒提緋聞事件。

顧言新年期間沒有什麽工作，主要就是為幾個代言的産品還有軟件平臺拍攝了新年祝福的短片，平日裏一直跟他爸媽住在一起，整天被顧薔薇嫌棄地不要不要的，于是一氣之下偷偷搬去了商闌家。

商闌家在一個普通的小區，七樓頂層，他的室友施筠正好過年期間回老家過年了，給二人留下了足夠的二人空間。

商闌的保镖公司在過年期間忙到了一個新高度，整個公司從上到下就沒有閑着的人，每個保镖手裏都壓了三四趟活，其中以明星護航的任務最多，保镖休息不了，文職的也休不了，大年三十還在上班工作。

商闌一個總經理過年之前還得了一輛車作為年終獎，據說是韓哲當總經理的時候答應好的。顧延章看見車頓時很心酸，心想自己的寶貝出身條件那麽好，結果工作了好幾年才有車，平時還住在這麽小的房子裏，爹不疼娘不愛的，于是堅定了自己努力賺錢養家的信念。

大年三十顧延章帶着商闌又回顧老爺子家過的，顧老爺子這兩年身體越來越不好，一直坐着輪椅已經站不起來了，商闌去見他，他都沒認出來商闌是誰，一直跟着大家呵呵笑着，商闌回頭看着顧老爺子曾經送給他的毛筆就很是心酸。

初二商闌回杜家拜年，他去得早，竟然看見了從未見過來拜年的杜晨雨和商玟，這兩人坐在客廳裏看見商闌一陣窘迫，商闌沒也理會他們，十來年都沒回娘家拜過年，這是鬧哪出呢？

商闌偷偷瞥着二人，發現杜晨雨鬓角已經有了白絲，眼角嘴角都有了皺紋，看起來比他上一次見老了好多，而商玟看起來則更狼狽，臉上還破了好幾個口子，不知道怎麽弄得。

商玟仗着和商闌的兄弟關系跟商闌拉家常，商闌愛答不理地回了兩句。

淩瑤從樓上下來，抓着商闌的手臂，一看就很親熱的樣子，杜晨雨依舊滿含恨意地瞥着淩瑤，淩瑤整了整自己新燙的黑亮卷發，道：“不好意思了二位，老爺子今天身體不舒服就不下來見客了。”

杜晨雨難得很厲害地回怼：“我爸身體一直都挺好，怎麽今天不好了？”

淩瑤不客氣道：“誰知道呢，今早起來本來挺好的，結果聽見有人拜年，身體一下子就不好了。”

商玟道：“淩太太，你這麽說是什麽意思？我和我媽來給我姥爺拜年你還攔着不讓嗎？”

“請叫我杜太太，老爺子親口說不想見你們，我有什麽辦法。”商闌感覺淩瑤握着自己的手使勁抓了抓。“十多年沒見過面的陌生人也好意思開口叫姥爺。”

“你！”

淩瑤性子硬，說不行就是不行，直接叫人把杜晨雨和商玟給轟了出去，兩人帶來的禮品全都扔出了門外。

“姥姥，我姥爺怎麽啦？”

“你姥爺啊，哎，老犟頭子，”淩瑤握着商闌的手往樓上走，拍了拍商闌的手說：“再怎麽說你媽也是你姥爺唯一的女兒，你姥爺嘴上不說，可心裏惦記着，誰料想你媽真就那麽狠心，十來年也不回家，你說她這突然來拜年，你姥爺能見她嗎。”

商闌上了樓，看見杜振葳靠在沙發上閉眼坐着，頭發已經全白了，他突然想到其實他姥爺也已經八十多歲了，跟顧老爺子一個年紀，顧老爺子已經思維混亂站不起來了，他姥爺是不是也快了？

商闌坐在杜振葳身邊，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在他心裏，自己的親人至始至終只要這個看起來很嚴厲的老人，可是歲月無常，耐不住人老。

杜振葳睜開眼，眼睛同樣紅通通的，爺孫倆互視一眼，都笑了。

商闌雖說對他那媽沒有什麽感情，但是到底是生他的媽，忍不住問杜振葳，“她已經退步低頭來見你了，你這又是何必呢。”

杜振葳重重哼了一聲，“她那是退步嗎？她那是被商家逼得不得不來！她以為我老糊塗了不中用了？這個女兒養的，還不如不養！”他一動，立馬伸手捂住了胸口。

商闌吓了一跳：“你怎麽了？”

杜振葳擰着眉頭擺了擺手，“老了，一身的病，沒事。”

商闌問了一下才知道，商展航近來又準備往影視行業進軍，但是娛樂圈裏有杜振葳這只大老虎在，他即使再有錢也寸步難行，即使勉強成立一個公司，也根本發展不起來。所以商展航和商玟才讓杜晨雨來給杜振葳拜年，緩和緩和兩家僵硬的關系，萬一杜老爺子一高興，還能幫他們開路呢。

可惜他們想得挺好，卻低估了杜振葳的倔脾氣。

杜振葳拍了拍商闌的手，帶着無盡愁緒：“你媽是我教育失敗啊，還好你不像你媽，你什麽時候能給我帶回來個孫媳婦啊，曾孫我都沒指望了，能看見也算我這輩子積德了。”一句話說得商闌眼淚瞬間就掉下來了，終究他要讓杜振葳失望了。

晚上在杜家吃完飯，商闌回到家，看見顧延章坐在沙發上看電腦，他忍不住走過去抱住人，眼睛又酸了。

“怎麽了這是？”

“我姥爺還等着看孫媳婦，等着抱曾孫呢。”

顧延章摸摸商闌後背，嘆氣：“我姥爺不也是嘛，那我們怎麽辦？只能讓他們失望了。”

年輕人的無奈，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可終究還會讓愛護自己的老人，有或多或少的遺憾和失望。

商闌靠着他，又把今天看見杜晨雨的事情說了，顧延章說這事他也知道，顧延章在娛樂圈正經有些地位，什麽大事小事他也都能拿到第一手情報，據說這次進軍娛樂圈的計劃是商展航商總強行提出來的，因為商老爺子下臺了，下臺之前還把公司裏大部分的生意都交給了商旭航。

商展航辛辛苦苦半輩子，最後給別人做了嫁衣，他不生氣才怪了。

商闌等到快休息的時候，給陳媽媽打個電話拜個年，順便問一問商家的情況，結果這一問，還問出了大事。

陳媽媽的話可謂第一手可靠情報，三十那天，商家人從商老爺子到商啓心，四世同堂，原本一派和樂洋洋地過年呢，結果這時候外面突然跑進來一個女人，手裏還牽着一個五歲大的孩子，進門就開始哭訴商展航始亂終棄，那孩子口口聲聲叫着商展航爸爸。

商展航彩旗飄飄十來年，終于有結果了，于是整個商家就亂了套了，年三十，商老爺子差點氣過去了，連夜被送到了加護病房，商老爺子叫老管家把商展航趕出去，除了商旭航誰都不見，商展航回頭把那娘倆狠揍了一頓給送走了。

杜晨雨終究受不得打擊，沉默二十多年的人一旦爆發猶如石破天驚，把家裏全給砸了。初一晚上就搬去了商玟家裏，結果梁幼舒仗着自己家，又向來看不起杜晨雨，給杜晨雨一頓冷嘲熱諷，再怎麽樣杜晨雨也是商玟的媽，于是商玟又不幹了，夫妻倆大打出手，好好一個年過得比雞飛蛋打還熱鬧。

杜晨雨從杜家離開之後也沒有再回商玟家，直接找了個酒店住下了，商闌順嘴問了一句商啓心，陳媽媽說被梁幼舒抱着回娘家了。

商闌躺在床上，一時間大腦一片空白，顧延章抱住他，輕輕親吻鬓角，商闌轉身抱住人，還好，他一切都好。

商闌向來覺得自己冷情冷血，決計不會管商家的任何閑事，可是第二天還是去看了商老爺子，商老爺子沒把他趕走，反而還樂樂呵呵地跟他說話，絲毫沒有提年三十那晚的糟心事，所以商闌也一個字都沒問。

初六顧延章就回公司工作了，因為緋聞熱度雖減但仍然居高不下，所以顧延章回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對外界做出了解釋，終究為了自己的事業他不得不選擇對外隐瞞性向。徐瑩更狠，給他找了一個一米八的短發模特，讓她暫時冒充顧延章的女友。

又過了一段時間，商闌聽說商玟和梁幼舒離婚了，商啓心判給了商玟，但是梁幼舒一直在争奪商啓心的撫養權。

商老爺子徹底下臺不管事了，商展航和商旭航的商業大戰正式打響。

商闌又給陳媽媽打電話問了一下情況，陳媽媽說杜晨雨跟商展航也離婚了，商展航把他外面的私生子接了回來，但是沒讓孩子他媽進門。為此商玟和商展航大幹了一場，把杜晨雨和他的東西都從商家搬了出去，據說杜晨雨回杜家了。

商闌又給淩瑤打電話詢問，淩瑤說杜晨雨在杜家門外跪了一天一夜，杜振葳才讓她進門。

商闌聽見這些消息，好像心裏一直挂着的事落了地。

顧延章從過年到現在只接了一部現代都市連續劇，都是在本地拍的，拍攝進程也不怎麽緊，所以兩人幾乎每天晚上都能在一起，一轉眼就過了大半年。

保镖公司又來了一批新保镖，訂單如流水一樣往公司裏進，生意紅紅火火，商闌從未感覺自己的人生竟會這般美滿，如果沒有出現那件事的話。

有一天晚上，商闌突然接到了淩瑤的電話，說他姥爺突發腦淤血被送進了醫院，商闌驚慌失措，急忙去了醫院，顧延章回來得早，于是也穿戴好跟着商闌去了醫院。

商闌到了醫院，杜振葳還在手術室裏沒出來，手術室外站着淩瑤和管家，還有杜晨雨和商玟。

商玟結巴着給商闌解釋，商闌一拳頭打在商玟臉上，拼了命一般把商玟按在地上好一頓打，誰都沒攔着他。

“商玟，我姥爺要是出了事，我讓你給他償命！”

後來還是醫院的醫護人員來把兩人拉開，手術室門前禁止打鬥喧嘩。

一開始杜晨雨雖說被允許住進杜家，可是杜振葳始終對她沒什麽好臉色，杜晨雨經歷人生大轉折，越發渴望失而複得的親情，每日任勞任怨照顧杜振葳，和淩瑤的關系也日漸緩和。杜振葳始終是念着這個女兒的，于是漸漸也接納了她，商玟試圖在姥爺那裏重新得到重視，希望杜振葳能幫他在影視行業站住腳，于是也天天來看杜振葳。

晚上吃飯的時候，正巧說到了商老爺子和商展航，商玟也三十好幾了，卻常年被商展航壓着，他心裏也挺壓抑，轉頭把主意打到了杜振葳頭上。一時激動，口無遮攔，說同樣是外孫，為什麽杜振葳那麽偏向商闌，因為這事和杜振葳吵了起來。于是商玟就說漏了嘴，不但把商闌賣了股份的事情說了，還直接暴露了商闌的性向，杜振葳一口氣沒上來直接昏過去了。

顧延章這時才知道，自己當初買的永星的股份是商闌的。

杜振葳這一昏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過來，醒來時基本上已經說不出話了，向來很明亮的雙眼也是一片渾濁，醫院已經下了通知，救與不救都沒什麽兩樣了，淩瑤和商闌一左一右握着他兩只手，杜晨雨站在牆邊早已泣不成聲。

“人、人？”

誰都沒反應過來杜振葳是什麽意思，商闌握着杜振葳的手一個勁兒道歉。反倒是顧延章明白了什麽，把口罩帽子都摘了，坦然地站在了杜振葳面前，杜振葳渾濁的眼球裏滾出了眼淚，手指顫抖地朝顧延章伸過去，顧延章握住他的手握得死緊，像是一種無聲的承諾。

三個小時後，杜振葳失去了全部的生命氣息。

大批大批的記者和娛樂圈裏的人聽聞消息全都趕了來，顧延章混在那些人裏假裝是來探視的，各大娛樂報刊用整幅版面刊登了杜振葳去世的沉痛消息，這個塑造了無數經典反派的優秀演員離開了。

追悼會在三天後隆重舉行，場面很大，娛樂圈裏大大小小的人物全都來送行。現場白花滿路，行人如蟻，出動了大批保镖維持秩序。

商老爺子老态龍鐘，坐着輪椅被老管家推着，拖着沉重的身子親自送行，渾濁的眼睛裏老淚縱橫。至于商展航和商玟，剛露了個面，就被商闌派人直接拖走了，他姥爺的追悼會，商闌絕對不會讓商玟或者商展航出現的。

杜振葳的遺像是由商闌和顧延章兩人擡的，為杜振葳擡棺的八個人也全都是娛樂圈大佬級人物。淩瑤和杜晨雨跟在後面，互相攙扶着，泣不成聲。

杜振葳的遺産被淩瑤分成了兩份，一份給杜晨雨，一份給商闌，杜晨雨說死也不要。杜振葳去世後，杜晨雨也沒有離開杜家，而是和淩瑤生活在一起，相互為伴。

那段時間，商闌一直意志消沉，公司都不怎麽去了，每天待在家裏，顧延章只好陪着他，後來商闌是被秘書給揪回公司的，公司那麽多事，他一個總經理總不能當甩手掌櫃吧。

因為杜振葳的突然去世，商闌越發珍惜和老人在一起的所剩無幾的時間，所以經常會去看商老爺子。商老爺子竟然還讓商闌帶顧延章去吃飯，好像這事他早就知道，卻一個反對的字眼都沒說過，也因此，商闌跟商老爺子越發親近了。

恢複過後，商闌開始着手複仇大計，他當然不能讓商玟償命，但是讓他出點血還是可以的。當然他一個開保镖公司的也沒有那麽大的能力，所以全都拜托給了韓哲。韓哲沒有讓他失望，不出三個月，商玟的小食品公司就破了産，名下好幾處股權都換了姓。

商玟遭殃，商展航自然好過不到哪去，外有韓哲，內有商旭航，兩面夾擊，公司經營狀況直線下降。後來商玟跑到商闌家，跪地上直道歉，仍然被商闌命人給轟出去了。但是他也沒再追究了，歸根結底，他姥爺的突然去世跟他脫不了關系，不是商玟，還會是其他人。

這年冬天，商老爺子的身體也是到了強弩之末，連年都沒撐過去。事後商老爺子的律師帶着商旭航找到商闌，商闌愕然知道商老爺子留給他這個以往最不親近的孫子的財産竟然是最多的。

商旭航為商家做的一切，到頭來等于都是為商闌做的，他自己根本撈不到什麽實際好處。商闌原本以為商旭航也會像商展航一樣，但是商旭航卻對他淡然一笑，并未解釋什麽，依舊為商家兢兢業業的工作。

年三十，商闌依舊跟着顧延章去顧老爺子家過年，顧老爺子躺在床上，神志不清，連孫子和姑爺都不認識了，唯獨記得女兒，還錯把商闌認成了孫子，握着商闌的手一聲一聲叫孫子。

商闌熱淚盈眶，對顧老爺子叫了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