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三十上午,商闌拿上自己的行李開着顧延章的車回商家了。
臨走的時候顧薔薇還叮囑他,有什麽事給她打電話,大不了她親自來接他,商闌當時真的很感激她。從來不曾想過,在學校裏那個不茍言笑的老師,私下裏會是這麽和藹可親的樣子。
其實商闌昨晚還接到了他媽的電話,他媽問他回家嗎,他說回,然後母子倆對着電話就沉默了,最後尴尬地挂了電話。
商闌性格随媽媽,有些內向,有些腼腆。他媽媽名叫杜晨雨,年輕的時候當過演員,小有名氣,但是剛剛出名就嫁給了商展航,婚後退隐,常年獨守空房的寂寞讓她越來越沉默,再加上丈夫常年出軌,讓她身心俱疲。
商闌後來總在想,商展航那麽視事業如命的人,怎麽會娶一個演員,這對他的事業并沒有什麽有效幫助。後來商闌才知道那時候商展航想要往娛樂圈拓展他的商業版圖,一開始杜老爺子也幫了他一把,但是後來被商老爺子知道了,商老爺子不允許自己手下的生意擴充進娛樂圈,故而,商展航的生意無疾而終,于是杜晨雨也沒有了利用價值。
後來,就在杜晨雨懷了商闌的那段時間,母親去世,杜振葳又找了一個比他小二十歲的小老婆,杜晨雨和娘家徹底沒了來往,她又是以丈夫和兒子為主心骨的,在商家日子過得戰戰兢兢,地位跟保姆差不多。
按理說,世上哪有不疼兒子的母親,可是杜晨雨就是不喜歡商闌,剛生商闌那會兒,可能是因為娘家的事情,弄得她心力交瘁,顧不得兒子也情有可原。但是後來商闌漸漸長大,杜晨雨也沒有過多親近商闌,因為她的大兒子不喜歡自己的弟弟,父親嫌棄小兒子性格太悶,不是經商的料子。
杜晨雨害怕失去丈夫和大兒子,所以從不親近商闌,再加上後來商闌經常和杜家來往,甚至管那個小老婆叫姥姥,杜晨雨徹底對這個兒子失望了。
商闌甚至覺得,這麽多年,他媽沒得抑郁症沒得精神病,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杜振葳的小老婆名叫淩瑤,出身部隊文工團,與杜振葳因戲生情,但是當時杜振葳已有家室,其後數年,二人硬是從未聯系。直到杜晨雨母親去世,杜振葳才和她重新取得聯系,二人才走到一起,很快結婚,前後時間不足一個月。
二人結婚沒有大操大辦,只簡單地辦了證件。
婚後第二個月淩瑤便懷了孕,杜晨雨聽到消息後,拖着快要臨盆的肚子回家去鬧,淩瑤年紀也大了,胎象本就不穩,被杜晨雨一鬧流了産,診斷說再也懷不了孕了。可當時,杜晨雨非但沒有感到絲毫的愧疚,反而還認為這一切都是報應,是淩瑤插足父母感情導致母親去世的報應。
商闌小時候是不知道這些事情的,他十歲的時候生病發燒,沒人管他,他一個人坐車去找杜振葳,杜振葳不在家,是淩瑤帶着他去看病,陪着他打針,哄着他吃藥。
商闌無緣無故曠課三天,直到學校打電話回家詢問,商家才知道孩子丢了。
淩瑤當時開了一輛軍車,帶着商闌回到商家,讓幾個當兵的把商闌的東西全都拿上車帶走,商家大大小小,裏裏外外十幾號人,愣是誰都沒敢阻攔。從此商闌就在杜家生活,慢慢從老管家那裏了解了這些事情。
小時候每年過年的時候,商闌都是跟着淩瑤和杜振葳去部隊和很多老得沒牙的軍人看新年晚會,一開始還覺得很新鮮,後來就覺得那千篇一律的晚會形式看着很鬧心,那個時候的他還不能理解淩瑤口中所謂的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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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闌在杜家并沒有住多長時間,小學沒畢業又被接回了商家,商家老爺子親自登門賠禮道歉,想讓孫子回家。那時商闌也有些懂事了,并不想讓兩家為難,所以自己搬了回去。
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商闌都是在他姥爺家,韓哲家,和商家之間來回投宿,在商家的日子屈指可數。所以他在商家一直都是可有可無的、甚至有些透明的存在,所有人看似對他很好,但是商闌知道,自己和他們之間有一層無形的隔閡。所以上大學之後,他再也沒回那個家去過過年。
他本以為他不回家過年,那些人應該覺得高興。只不過他想不到的是,他哥和他嫂子竟然還會找他。
大一大二暑假和寒假,打工之餘他都是躲在韓哲家。
大三那一年,他大嫂也不知道是怎麽知道了韓哲家的位置,帶着才幾個月大的孩子去找他回家,大人小孩兒上演雙重奏,給韓哲鬧得不行,所以他答應回去,結果半路甩了人,跑回部隊跟老頭們看晚會去了。
昨天如果沒有遇到顧薔薇,他今晚大概還會在韓哲家,如果他大嫂帶着孩子找去,他可能還會去看新年晚會。
今年已經有了不一樣的期待。
顧薔薇還叮囑他,回家的時候給家裏人帶點小東西,不用太貴,一點心意而已。所以從顧延章家走後,他先去了趟商場,給他爺和他爸買了兩盒茶葉,給他媽和他大嫂買了一樣的手鏈,給他大哥買了一條煙,給他那個兩歲的侄女買了個芭比娃娃。
磨磨蹭蹭的,天都黑了,他才開車回家,大門都沒給他開,他下了車去攝像頭下面晃了個臉門才開,他把車停在了外面,自己拿着東西從小門走了進去。
保姆陳媽媽給他開了門,驚喜地叫起來,陳媽媽對他還是挺好的,看見他是真的高興,哦,對,他還給家裏的傭人都帶了小禮物,于是從背包裏把給陳媽媽的圍巾送給她,給陳媽媽高興地熱淚盈眶。
陳媽媽把他拉進屋,隔着屏風,他聽見屋裏格外溫馨的笑聲。
商老爺子,商展航,商玟,杜晨雨都坐在沙發上,梁幼舒帶着孩子在地上玩,商啓心小娃娃還不滿二十四個月,身上穿了一件紅通通的連體服,腦袋頂上紮了一個沖天揪,梁幼舒手裏拿了一只玩偶小老鼠在逗她,她嘴角挂着晶瑩的口水朝媽媽跌跌撞撞地跑過去。
結果一時沒穩住腳,一下子趴在了地上,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
商闌走進去,一瞬間,客廳裏的笑聲全沒了。
靜默兩秒,商玟挺驚訝地站起來,問:“商闌!你回來啦?”
梁幼舒把孩子抱起來,也很驚訝地說:“怎麽這麽晚回來,也不跟家裏說一聲。”
杜晨雨站起來,雙手交握在小腹前,吶吶道:“他告訴我了,我忘記告訴你們了。”
商闌垂頭走進去,心想,自己真是貴客啊。
“我給你們帶了點東西,”商闌把背包放在桌子上,把東西一一遞出去,商老爺子接來茶葉,說:“嗯,我就喜歡這個味。”
商老爺子禿頂很厲害了,把腦後的頭發梳上來幾根遮蓋,他對商闌雖說沒有刻意疏遠,但也從不刻意親近,老爺子生意忙,八十多歲了還是舍不得撒手養老,重要生意都攥在自己手裏,商展航工作之餘,都用來掂惦着老父親手裏的資産了。
商闌把給傭人們買的東西都給了陳媽媽,讓陳媽媽幫他分一分。
梁幼舒拿着手鏈跟婆婆的對比一下,有些意味深長地說:“一樣的啊。”
商展航和商玟都拿着東西一陣贊嘆,誇商闌越來越懂事,過年回家還知道給家裏人帶東西。
商啓心還不知道芭比娃娃是什麽東西,拿着看了一眼,一下子摔在了地上,商闌被一這下突然摔清醒了。
商闌別扭地坐下來和他們說話,商老爺子和商展航問他一句,他答一句,氣氛很是尴尬,杜晨雨坐在一旁偷偷看他,目光閃躲而迷惑,似乎是有些記不得兒子的樣子了。
商闌起身跑去廚房跟陳媽媽做菜去了,過了一會兒,聽見客廳還是沒什麽聲音,心想,人家好好的過個年都被自己破壞了。
商展航還有個弟弟,商闌回家一個小時之後,商旭航也帶着自己一家子過來了,商旭航跟商展航不是一個媽,兩人之間就沒有任何感情。
商旭航有一個女兒,今年才十五歲,她把地上的芭比娃娃撿起來,很喜歡的樣子,還問梁幼舒能不能送給她,梁幼舒這個是你表哥的,你去問他吧。
結果商妤拿着芭比娃娃就去找商玟了,商玟尴尬道:“是你二表哥的。”
“二表哥?我……”她差點想說,我還有個二表哥啊。商妤跑到廚房找到人,問商闌要芭比娃娃,商闌怎麽會不給她。
商妤看樣子對商闌還挺好奇,擠在廚房裏沒有出去。商闌愛答不理地回答她的問題,她仍樂此不疲地問。
商旭航帶家人來這裏過年,大概也是這三年的事情吧,畢竟以前他從沒在過年的時候見過這一家人。
陳媽媽催促道:“兩個小祖宗,你倆出去玩啊,廚房地方本來就小。”
商妤說:“外面人太多了,我不想去。”
商闌更不想去,但是想着商旭航好歹是他二叔,他還是得出去見一面的,于是就出去了,結果商妤也跟着他出去了。
商家年夜飯早,九點就開始了。
商妤硬擠着和商闌坐到了一起,商闌只吃自己前面幾個菜,商妤端着盤子圍着桌子走,給他夾過好幾次別的地方的菜,結果就因這事差點沒和梁幼舒幹起來。
梁幼舒看着商妤,冷嘲熱諷了一句,意思就是商妤沒家教。結果商妤這丫頭歲數不大,脾氣還不小,當場就頂了上去,席間氣氛立馬就凝重了。
商旭航扯着商妤給嫂子道歉,商妤梗着脖子不說話,商老爺子關鍵時刻打斷道:“大過年的,一家人好好吃個飯。”
于是誰都不敢說話了,商玟趕緊把梁幼舒拉上樓了。
商老爺子身邊一左一右坐着商展航和商旭航,商旭航看着比商展航憨一些,也沒有商展航能說,商老爺子跟商展航侃侃而談的時候,他就坐在一旁靜靜聽着。
商闌很快吃完了飯,商老爺子跟他說了幾句話之後就不理他了,于是商闌離席,他順着樓梯上樓看看,如果房間還幹淨的話,就不走了吧。路過商玟的房間時,他突然聽見裏面傳來一句話。
“誰知道他打得什麽主意。”
“我弟弟給家人買個禮物礙着你事了?”
梁幼舒嗤笑一聲:“你沒見老頭子多高興嗎,你沒聽他問商闌畢業後的打算嗎?這不就是打算把商闌帶身邊去嗎?你還聽不出來啊,商闌要真去老頭子身邊,你和你爸就誰都別想了。”
商玟沒再說話。
商闌腳步一轉,又下樓了,商家人都在餐廳裏吃飯呢,餐廳離客廳很遠,中間還有玻璃隔斷,那些人都沒看見他,于是商闌從門口拿了衣服,剛穿好,一回頭看見杜晨雨站在樓梯拐角那裏看着他,但是并沒有走過來。
商闌手中停頓幾秒,轉開眼穿好鞋,打開門走了出去,寒風一吹,徹底清醒了,徹底。他滿懷希望回到了所謂的家,但是卻依舊沒有他期待中希望得到的,所以他清醒了,再也不會心存希望了。
商闌打開小門出去,剛剛打開車門,門裏跑出來一個人,他下意識地以為或者期待是杜晨雨,但是卻是陳媽媽。
陳媽媽一看見商闌出門就知道他要走,跑過來淚眼汪汪地堵人,握着手舍不得他走。
商闌什麽都沒說,還是上車走了,眼淚在眼睛裏繞了一圈,咽進了肚子裏。他順路去了一趟杜家,但是他姥爺和姥姥都不在,每年都是初二才回家的,現在家裏只有一個老傭人,他進去轉了一圈拿了點東西就走了。
商闌一路開回顧延章家,害怕他家裏人都睡覺了特意打電話問了一下。
“顧哥,你睡了嗎?”
“沒睡呀,怎麽了?”
“我在你家門口,給我開下門吧。”
“你等着馬上去。”顧延章挂了電話,商闌站在門外,突然之間無比興奮,他不知道這種興奮從何而來,就好像這一天的所有期待都是為了即将開門的這一刻。
只不過不到五分鐘,電話又響了,還是顧延章,“商闌你去哪了?門外沒人啊?”
“啊?”商闌看看門牌號,說:“我就在你家門口呢。”
顧延章頓了頓,突然“哎呦”了一聲:“我的小闌啊,你是不是沒看我的信息啊?”
商闌一愣,“什麽信息?”
“我回我姥爺家了,我給你發的地址,你肯定沒看見。”
商闌翻出顧延章的對話框看了一眼,還真有。
“這麽晚了開車不安全吧,要不你就在我家住吧。我家鑰匙藏在門外的消防栓裏,你打開看看。”
商闌走到消防栓前,卻沒有打開,猶豫着問:“我能去找你嗎?”
顧延章說:“你不嫌麻煩就過來吧,開車得一個小時呢。”
“沒關系,我這就去。”
“開車注意安全,慢點開。”
商闌挂了電話,跑下樓,順着顧延章給的地址飛速找了過去。
不到一個小時就到了地方,商闌把車停在牆邊。看車外的圍牆裏露出的房子一隅,蓋滿雪的青瓦尖頂,一望之下帶着很古典的味道,像江南的風格,但是又有北方農家小院的樣子,牆上的木門還是那種帶獸門環的樣式,雨檐下挂着兩個紅燈籠,門上貼着大紅的福字和對聯,看紅紙的毛邊像是自己寫的,筆鋒剛勁。
商闌剛要打電話,木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了,兩扇門間,露出顧延章高大的身影。
顧延章穿着一件軍大衣,頭上沒戴帽子,腳上還穿着棉拖鞋,凍得哆哆嗦嗦地喊:“快進來,車就停在那裏吧,”
商闌把行李拿出來,鎖好車,走過去,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被顧延章拖走了。
顧延章帶他走過石塊鋪成的小路,走過一片花廳一樣的地方,走進了一間小房子裏。開門一進去,就是撲面的熱氣。
“今晚先跟我住一個屋裏吧,被都給你鋪好了。開這麽久車累壞了吧?還要洗漱嗎?”顧延章剛問完,商闌撲上來抱住他,抱得很緊,貼着他耳邊說:“延章,新年快樂。”
顧延章驟然被一身的冷氣包裹,耳邊的呼吸卻非常炙熱,一種異樣的、或許又帶着些清明的感覺朦朦胧胧觸碰到了他的某一根神經,顧延章目光閃爍,手掌在半空停了一下,才在商闌肩膀上拍了一下,說:“新年快樂。”
商闌以為顧延章會抱住他,但是并沒有,所以他只好放開手,沒敢再去看顧延章的臉,找到顧延章給他準備好的毛巾去衛生間裏洗漱。
等他洗好回來的時候,顧延章已經躺在了床上,正在看手機,他身上蓋着灰色的棉被,旁邊鋪了一條深藍色的,床夠大,睡兩個人足夠了。
商闌猶猶豫豫地走過去,兩人在山村裏的時候一直都睡在一個被窩裏,蓋的還是一條被,可是今天商闌突然之間就有些緊張了。
“叔叔阿姨都睡了嗎?”
“都快一點了,自然睡了。”
商闌鑽進被窩裏,想要解釋一下為什麽自己大半夜的還要來投宿,但是顧延章并沒給他這個機會,“我閉燈了?”
商闌只好說:“好。”
顧延章關了燈,把手機也關了放在床頭櫃上。
商闌眨着眼睡不着覺,顧延章的呼吸很平穩,窗戶外面的一棵枯萎的桃樹上挂着閃爍的小串燈,屋子裏也閃着五彩的光。
商闌側過身看着顧延章,顧延章睡覺的時候喜歡仰面朝天地睡,有時候手臂還會張成大字型,非常放松的睡覺姿勢。在山村裏的時候,很多時候早晨醒來,商闌都會發現自己身上橫着一條手臂。
商闌看得癡迷,這時顧延章突然轉過頭,一雙眼睛閃着窗外五彩的光。商闌吓了一跳,手心瞬間就濕了。
“睡不着嗎?”
“嗯,我有點認床。”商闌看着他的臉,使勁咽了下口水問:“我突然來你家會不會打擾你們了?”
“怎麽會呢,以前我媽的學生也有來我家過年的,別多想。”顧延章面向他,問道:“家裏情況不好嗎?”
“怎麽說呢,反正就那樣吧,我爸一直不怎麽喜歡我,認為我不适合經商不配做他兒子。我哥小時候就說我跟他争寵,長大倒是沒說,但是一直擔心我跟他争財産。我媽……既想親近我,又怕被丈夫厭惡,所以只能兩邊沉默。”
顧延章沉默半晌,突然問他:“為什麽當初想來我們公司當假期工呢?”
“就是想看一看明星是不是真的像電視裏演的那樣。”
“是嗎?”
商闌看着他笑:“別人我倒是不知道,不過有一個人我已經看得透透的了。別看在外面表現得彬彬有禮,紳士儒雅,其實私底下根本就是個沒長大的。”
顧延章沉沉地笑。
商闌突然心生向往,“你能給我講講你演的第一個角色嗎?”
顧延章稍稍斜過身,看着棚頂:“我演的第一個角色是學生,算是本色出演吧,畢竟那個時候還沒畢業呢。”
“不對啊。”
“怎麽不對了。”
商闌擡起上半身看着他:“你第一個角色不是乞丐嗎?電影《穿牆風》,導演是曲峰,你演的乞丐是負責傳遞情報的卧底,這部電影拍完,你又演了曲峰下一部電影的男二。”
顧延章看了他許久,問:“你怎麽知道?”
商闌說:“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顧延章起身靠到床頭,從床頭摸到煙點着,這才又看着他,“是什麽時候看的?”
“電影一上映我就看了。”
顧延章眯起眼睛,“商闌,你對着當事人說謊合适嗎?還是你以為我會信?”商闌登時咬住唇沒說話。
“我演那部戲的時候剛剛21,大二,當時劇組裏需要一個年輕乞丐,戲份還挺重,但是沒人願意演,有願意演的,也沒有願意往臉上抹泥的,而且劇組給的錢還少,真像打發叫花子似的。有好幾個願意的群演,但是沒有演技撐不起來。”
顧延章又抽了口煙,随後接着才說:“我是從我同學那裏聽說的,第二天我就去劇組毛遂自薦了,當時副導特興奮,直接把我拉進攝影棚化妝,但是他們畫的妝臉上用的都是黑色的顏料什麽的,我自己看着都尴尬,所以我自己跑地上打了幾個滾,回頭導演一看,說‘除了高點胖點真不錯,就用你吧,實在找不到人了’。”
“其實我那時候真不胖,和你差不多,但是導演既然提了這麽一句,我從那天起每天只吃一個雞蛋,兩個禮拜瘦了十斤,真有點面黃肌瘦瘦骨嶙峋的模樣,拍戲的時候一直佝偻着腰,晚上回家腰酸背痛地不敢動。中午午休的時候也躺在稻草堆裏,被跳蚤咬得滿身大包。
電影改編的原着裏,乞丐還有一幕被人把臉踩進屎裏的鏡頭。當時導演還詢問過我,說我不願意就改,我那時候有什麽權利說不願意就能改戲啊,于是說“不就是屎嗎”,最後真就被人把臉踩屎裏了。就這樣最後戲份拍完了,導演沒嫌髒,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小夥子,挺能豁得出去啊’。”
顧延章想起什麽笑了一聲:“當然道具組還有人性,找蛋糕師做了一坨屎,你沒看出來是假的吧?”
商闌笑了一下,笑容苦澀,其實他當時真以為是真的屎。
顧延章眯了眯眼,“當時電影上映的時候,誰都沒認出來那乞丐是我演的,有隐約認出來的我也極力否認,畢竟被人踩屎裏也不是什麽光榮事。正好拍戲的時候是假期,我住在家裏,沒人知道我接了那部戲,從來沒人信。那時候演員表裏我的名字還不叫顧言,連搜索引擎裏都查不到我的名字,所以,你又是從哪裏知道的?”
商闌頓了頓,說:“我很少看電視劇電影,那部電影是和我朋友一起看的,當時就對你演的那個角色記憶非常深刻,所以特別留意了一下演員表,我再去找他其他的作品或者任何資料都找不到了。”
顧延章點了下頭。
“直到被分到你身邊的時候,看到你的證件,我才知道就是你。”
顧延章在煙霧後面的一雙眼看着他,低聲問,“一個名字記了七年?”
商闌垂下眼,不知道該說什麽。一直到顧延章把煙抽完,兩人都沒有再說話。顧延章把煙頭扔了,滑到被裏,說:“明天還要起早,快睡吧。”
“顧延章。”
顧延章側過身去,語氣加深:“商闌,快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