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深處

第1章

“為什麽非得讓我去？”商闌拿着合同很是不耐煩地蹙起眉。

大韓保镖公司的總經理，韓哲，跟辦公椅裏坐着，兩條長腿在桌子邊緣上交疊着，說：“他親口說的讓你單獨去，老子親自跟他簽合同他都不惜得搭理我，”韓哲不耐煩地敲着桌子：“不就一個影帝嗎？架子還挺大，跟你有仇嗎？”

“沒仇，但是我不想去。”商闌把合同放在桌子上。

韓哲盯了他一眼，摸摸下巴，“不對啊，你跟顧言以前認識？”

商闌轉下眼睛，又說：“有仇，我大學實習期間給他當助理的時候把他獎杯砸了，他懷恨在心想要伺機報複。”

韓哲聽了哈哈笑，“你算了吧，他要是這麽小心眼的人他能混到現在？再說了，顧大影帝都跟我保證了，只要你去，他立馬簽字，雇傭金全都老子說得算，多便宜的事。雖說不能宰得太狠，但是咱可以繼續深入，他公司裏那麽多明星呢，肯定得需要保镖啊。”

商闌站着，還是沒動。

韓哲見商闌執意如此的模樣不禁啧了一聲，把腿放下去站起來走到商闌身前，把合同雙手呈到商闌面前，勸道：“這不都是為了我們公司嘛，我們公司剛剛上了軌道，一個客人都不能得罪啊，那個顧言什麽人啊，影帝啊那是，永星娛樂的一哥，咱不先把他拿下怎麽打通他們公司高層？我可查過了，就差了3%，他顧言就是永星的實際控股人了。”

商闌看着合同仍然不動如山。

“再說了，就讓你去簽個合同，你至于嗎？就是勉強出賣個色相呗，再說了顧言有女朋友，又不能怎麽着你，快去吧，晚上七點，6號會館，別遲到了，能不喝就不喝，保險起見把藥帶上，實在不行給我打電話啊。”

商闌咬着牙拿着合同轉身走了。心裏大罵韓哲，去會館簽合同，你腦袋被門擠了！

雖然商闌心裏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但是後來還是去了，簽個合同而已。

商闌去了6號會館，報了顧言的名字，侍者帶着他順着陰暗的走廊走到了很裏的位置。推開厚重的大門，震耳欲聾的音樂湧了出來，商闌下意識皺起眉毛，手裏捏緊了合同走了進去。

整個包廂裏盡是些妖男豔女，香水味道濃得令人作嘔，香煙味道堪比荼毒呼吸道的有毒霧霾。

商闌朝裏看過去，包廂沒開大燈，五顏六色的閃光燈在瘋狂地閃動，整個地面仿佛都在顫動，他朝最近的沙發看了一遍，并沒看到人。于是往裏走進去，轉了一圈還是沒有找到人，有個女明星貼上來問他找誰。

商闌擰着眉毛說：“顧言。”

美女眉眼唰唰放着電，往裏間的一道大門一指，說：“顧哥在裏面的包廂打桌球呢，你進去就能看見。”

商闌順着指示走過去，正好裏面有人推開門走了進來，他認出來是最近一個比較出名的男明星，他順着開着的門走進去，将大門拉好。

這間包廂還挺正常，至少大燈打開了，非常明亮，故而，商闌也一眼就看見了靠牆的位置，一圈半包圍式沙發前面，正在俯身打臺球的某個身影。

那人半個身體都伏在桌面上，左手在前，右手抓着球杆，兩指間還夾着燃着的香煙，頭顱仰起，從下巴，順着脖頸，喉結，崩出動人心魄的弧度，一直蔓延到襯衫裏，右臂因為擡起，故而将少扣了兩顆扣子的襯衫扯開，露出兩道極為剛毅筆直的鎖骨。

商闌一瞬之間忽然感覺時間回到了三年前，兜兜轉轉，僅僅一道身影，便讓他有些呼吸不暢。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無框眼鏡，攥緊了手裏的夾子走了過去。

一杆竟然沒進洞，孟芷晴歡笑一聲，纖手指着顧延章：“顧哥，輸了輸了，快喝。”她說完，後面一群人吆喝着起哄。

顧延章有些懊惱的樣子，抓着球杆，咬着煙蒂，“今兒個時運不佳啊！”

跟顧延章對打的吳頌今晚終于揚眉吐氣了，恨不得把鼻孔朝天上去。

顧延章勾着嘴角站起來，無可奈何地伸手拿起滿滿一杯啤酒仰頭喝了下去，酒液順着嘴角流淌下來，形成一條晶瑩的線，沿着不斷滾動的喉結，一路蜿蜒進襯衫裏，一大杯酒轉眼就見了底，他把杯子口沖下倒了倒，周遭傳來一片叫好聲。

顧延章放下杯子，随手把煙塞嘴裏，剛要說話時注意到有人慢慢朝他走了過來，一雙眼窩較深的眼睛在煙霧下慢慢眯了起來。

商闌不由自主低下了眼睛，喉結滾動：“顧先生。”

顧延章微微擡起下巴，他本就高，這樣的動作無形中生出來一股鄙視的姿态，但是那雙眼中卻極為平淡，剛剛被酒液滋潤過的雙唇閃着頭頂明亮的燈光，似嘆息，又似嘲諷：“還能認出我來啊？”

商闌推了下眼鏡道：“顧先生誰不認識，我今天來是為了……”

“吳頌，再來一局，我就不信今晚贏不了你了。”

吳頌哈哈一笑：“顧哥，你今兒晚上運氣不佳啊，都輸了好幾局了！”

商闌站在一旁，沒有再說話。他看着和朋友說笑的顧延章，突然之間想起公司剛剛成立的時候，他出去拉生意被人堂堂正正無視的感覺。

桌上的球已經被人重新碼好，吳頌靠在裝飾架上，手裏拄着球杆，很有一番彬彬有禮的模樣：“顧哥，你先來。”

再開一局就不一定什麽時候結束了，商闌立刻繞過臺球桌，走到顧延章身邊把夾子遞了上去。“顧先生，韓總說了，我來你就會簽合同。”

顧延章沒說什麽，咬住煙頭接過夾子，拿筆将合同簽了。

商闌一時詫異，顧延章就這麽輕易地簽了合同？但是顧延章真的就把合同簽了，他把合同一合，将筆別在夾子上，交給商闌，商闌拽了一下，沒拽出來，他看了顧延章一眼，被顧延章專注的目光刺得一慌，用力奪下簽完的合同頭也不回地走了。

“顧哥，誰啊，怎麽還跑這簽合同來了？”

顧延章低笑了一聲沒有回答，咬住煙頭眯着眼，拿起了球杆。

開局發球進了兩杆，第三杆就落空了，顧延章牙齒咬着煙頭，“不應該啊，多好的角度！”

孟芷晴啧啧笑道：“顧哥，老實說，你今晚犯太歲。”

“我可犯好長時間了，這可怎麽改善改善，”顧延章長腿靠到桌子沿上，懶洋洋地問道：“趕明兒個我在家裏供個太歲？”

“顧哥，你這叫情場得意，球場失意。”吳頌拿了球杆比量角度，道：“能把黎若這個才貌兼備的影後收歸囊中，你還在乎幾個球嗎？”

顧延章笑罵：“輸就輸了，我今兒晚上喝了一肚子酒了！”

吳頌哈哈笑，一杆進洞，“那能讓你白輸嗎？”

說話間，只見包廂大門又被推開了，商闌抿着嘴唇又走了回來。

顧延章瞥了他一眼，嘴裏吐出一口煙霧來。商闌走到他身後道：“顧先生，合同得簽你的真實名字。”

顧延章有些無賴的樣子，轉頭将一口煙霧吹在商闌臉上：“你讓我簽，我簽了，你可沒提前說必須是真實名字。”

商闌屏住呼吸，待煙味散去後，才說：“你應該知道你的藝名不具備法律效益。”

沙發上坐的一圈年輕男女明星都好奇地打量他倆。

顧延章愛答不理道：“那你拿一份新的給我？”

商闌立馬從簽完的合同後面抽出來一份新合同，同時把簽字筆遞了上去。

顧延章的目光從紙上移到商闌的臉上，微微勾起的嘴角帶着戲谑的模樣，眼中帶着不甚好意的光，“想要我的簽字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他反手用球杆在旁邊放着一堆啤酒的桌子上敲了敲，“你們韓總，前天晚上找我談生意的時候硬多灌了我十瓶啤酒，害得我第二天的通告全推了，拖累了拍戲進程。”

商闌頓時在心裏把韓哲罵了個狗血淋頭。

顧延章把剛剛自己喝過的啤酒杯在商闌眼前晃了晃：“我也不苛待你，這支杯，十杯，你喝完，我立馬簽。”

商闌看着那只杯怔了兩秒，伸手接了過來，專用的大啤酒杯，一杯能裝下一瓶啤酒三分之二的量。

旁邊玩手機嗑瓜子的群衆全站起來湊過來看熱鬧，非常好奇。顧延章為人謙遜，平易近人，幾乎從未有過刻意為難人的時候，衆人不約而同地想：“這個人是誰呀，跟顧哥有什麽深仇大恨。”

商闌擡頭道：“顧先生應該是說話算話的人，既然你已經說簽了……”

顧延章指着他手裏的合同，低聲道：“我簽了，大家都看見了是不是？”

“對啊！顧哥簽了啊。”

“對啊，我們都看見了。”

商闌看着手中厚重的玻璃酒杯裏沒有落盡的泡沫，動了動嘴，“你知道我……”

顧延章再次打斷他：“要麽，給我喝；要麽，走人。”

商闌轉身毫不猶豫地将酒杯添滿酒，他将眼鏡拿下來別在口袋上，最後看了顧延章一眼。

顧延章拎着球杆走出人群，俯身在桌面上，母球将一只球狠狠撞進球洞，從桌沿反彈回來。

“等等。”

就在商闌要把酒喝下去的時候，顧延章再次打斷了他。

顧延章臉色非常不好，平日裏臉上的笑意全都沒有了，他說：“我想了想，畢竟酒這事确實是你們韓總欠的，不該你還，既然如此，那我們比球。”

商闌慢慢把杯放下來。

“你贏了我，我簽，真名，絕不抵賴。”顧延章壓低嗓子，“如果你輸了，我也簽，但是合同裏得加一條。”

商闌隔着臺球桌看着他。

“從今以後我的直接負責人是你。”

商闌看了眼手邊冒着泡沫的啤酒，說：“好。”

吳頌将手裏的球杆遞給了商闌，商闌接過來，雙手在球杆上摩擦一下。

“芷晴，開個球，我選花球，你呢？”

“好。”

桌面上的球全部碼好，孟芷晴拎着球杆準備開球，吳頌手背上拍了一枚硬幣，“花球花面，純色數字。”

硬幣彈上去，再次落在手背上，花面朝上，商闌頓時攥緊了球杆。

顧延章嘴角一勾，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慢慢走到商闌身邊，看着商闌面無表情的臉突然笑了一下，這才俯下身去。

不到三分鐘，最後一只黑8也滾了進去。

吳頌和其他人全都不敢置信地鼓起了掌。吳頌無奈道：“顧哥，你真是太不給我面子了。”

顧延章拿起商闌剛剛倒的那杯酒，仰頭一飲而盡，酒杯咣一聲砸在桌面上，他伸手拿過合同和筆，将顧延章三個字，簽在了底部。他将夾子合上，筆再次別在邊緣上，随後将合同在商闌胸前拍了兩下，“記住我的要求。”

商闌把球杆扔在臺球桌上，接過合同一言不發轉頭就走，這場比賽，從一開始他就輸了。

注：抛硬幣是英式臺球開球規則，上文中玩的是中式八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