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宋初宴沒想驚動別人。
若他想,今夜不管是在仁和醫館,還是國公府裏,他只要傳一聲步少頃,他都不至于走到這一步。
他自然是有私心。他也知道,今夜的事情一旦牽涉了羽林衛,明日的國公府就不存在了。那他百年宋氏,幾代家主浴血沙場積蓄而來的功績、榮耀,也都會在一夕之間,蕩然無存。
所以即便是到了這地步,他也只動用了部分醉南風的人。
卻沒想到最後,出乎預想,卻也在意料之中的,還是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傅淵到了。
除了傅淵,他道最後關頭也沒動用的步少頃也到了,卻也不是只他自己來。薛晉、薛兆、王奔…… 羽林衛、禁軍、帝王親衛,都到了。
他們的人 ,就這麽整頓有素,持槍挽弓,沖進國公府。
霎那間,箭羽如雨,火光沖天。
拼殺聲、嘶吼聲,刀槍碰撞、利刃穿膛……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充斥了一整個耳道。。
宋初宴眼前迷蒙一片,他的劍還在手裏握着不曾松下。卻在這一刻,透過點點火光,忽然就釋然了。
他掃過躲在一邊,衣衫淩亂、手足無措的宋青蕊。這時候,他已經沒功夫、也沒精力,去想宋青蕊為何在這裏,怎麽與他們一起進來?他只稍稍擡了下眼皮,便已經對上了一雙漆黑的眼睛。
那眼睛靜若深潭,卻囊裹了一重暗紅色的微光,深邃眉眼掩藏在淩亂的發絲裏,匿去了他的情緒,卻襯得他的臉色白到可怕。透過這種病态又可憐的白,他恍恍惚惚之間,從緊繃的唇線上窺見了幾分驚懼慌張出來。
宋初宴就這麽看着他,視線從他的眼睛,緩移到他的下巴,再從下巴越過鼻梁,又回到他的眼睛。
忽然眼眶就紅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錯了幾步。反正他走過的,都是錯的。他一直想要償還的,卻因為那開始的差距,之後步步都追不上了……
他張了張口,想喚一聲“傅淵”,卻用盡了力氣,只找到一絲低弱的游音。
那聲音啞極了,甚至還在微微顫抖。
說:“對不起。”
傅淵拖着他瘦削綿軟的身子,內裏翻江倒海,卻剖遍了攪弄在一起的所有情緒,也找不到半分歡欣輕松的感覺,只覺得胸口一陣陣的抽痛。
隔着一層衣袍,他的手心裏都是黏膩和潮濕。垂目之間,大片的紅印在他身上,衣袖不知所蹤,猙獰的疤痕如同魔爪。往上一點,幾層幹涸的污血,竟就這樣突兀噴濺,髒了他的臉。
他無聲回望着他,半晌,擡手,小心翼翼拭去他唇角的那抹暗紅。
宋初宴又呢喃了一遍:“對不起……”
傅淵人不清楚此刻這一句對不起究竟為的哪一樁。是因為近期的事情,因為他私自的處理,還是因為……過去。
他目光微動,良久,“想起來了?”
宋初宴點頭。卻又像是怕不夠,綿力撐了撐眼皮,再次重複了一遍……
“對不起。”
傅淵凝望着他。
他看到他的臉上已經有了一道痕跡,隐約間,似有什麽滾落下去。
心便已經軟得一塌糊塗。
他輕聲說:“我沒怪你。”
“也從沒怪過你。”
宋初宴便更難過了,眸子一點點垂下,出聲已然哽咽。
他斷斷續續說:“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所以……我想解決這些麻煩,我也真的想去彌補,可是……我又傷了你,一次又一次,我數不清了。我不知道從哪裏開始償還,只覺得不管做什麽,都像是無可挽回了……”
“宋昱……”
“傅淵……”
他兩腿無力支撐,傅淵扶了一把。卻總怕太過用力了。
宋初宴無力地抓住了他,他手裏的劍還未放下。再擡頭,眼睛已變得十分空洞。他還是嘗試着張口。像是喉間哽着千言萬語,急切地想要告訴他。可那藥效上來,無論他多努力都發不出一個全音了。
直到劍柄脫手,哐當一聲掉落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
“宋昱!”
傅淵用力扶了一把,宋初宴的身子卻一點點向下滑去,他便攔腰将人抱起。
偏這時候,裏層的死士踩着同伴的肩膀躍身而上,忽然大喊一聲:“狗皇帝!”
雪亮刀刃直劈傅淵面門。
分散在外的幾人,剛聽到動靜回過神來,齊呼一聲:“陛下——”
傅淵面不改色,一腳踢向腳邊的劍。
只聽哧的一聲,沾血的利劍閃過一道白光,繼而直直紮入其咽喉。
幾人同時松了口氣。
宋鴻業冷眼看着眼前突生的種種變故,然後在一片腥濃的血色裏,看着自己培養的死士一個個死去。最終滿院歸于靜寂,宣告着他的慘敗。一時間也不知道是憤怒多,還是不甘多了。當锃亮的白光反射在自己臉上,刀槍直對,他慢慢地擡眸,目光躍過人群,落向倒在別人懷裏的逆子……
事實上,對他來說,這種悖逆,遠比傅淵完好地站在他面前,叫他挂不住。
他餘光掃了一眼同樣表情複雜的謝氏,倒是難得的還維持着最後的體面。
道:“事已至此,恭喜陛下了。”
薛晉就不知道他如今哪兒來的膽子,還知不知死活,一刀抵在他面前……
薛兆輕咳了一聲。
薛晉:?
薛兆抿唇不言,只轉頭望了一眼後方。薛晉忽然就明白了:聖上在此,輪不到他們開口。
便識趣地閉上了嘴。
傅淵環着懷裏一身血氣的人,樹影下不辨息怒,只隐約瞥見那唇角動了一下。
“你倒是硬氣。”
宋鴻業瞥過一衆他以為的烏合之衆,冷笑一聲,“老夫随父征戰的時候,還沒你呢!”
“所以你是在說,自己投了個好胎嗎?”傅淵道。
似是被戳到痛處,宋鴻業臉色微微變了一下。
“宋鴻業,”傅淵抱着宋初宴,如今曲起腿,衣擺滑落,漏出膝蓋上的血洞。傅淵的唇線繃了一下,再擡眸,眼中的暗色便更沉了。
他冷聲道:“朕若是你,便該日日慶幸自己生了個好兒子,保了你半生的富貴。”
宋鴻業忍住怒氣,“若不是他,你早死一千次了。”
“可朕,偏偏就沒有。”傅淵卻是坦然。也可能就是想要刺一針下去,道:“不僅沒有,朕還好好地站在你的面前,坐在你那廢物主子夢寐以求的寶座上,看着你們威勢銳減,看着你們所謀成空,看着……你誓死效忠的主子如喪家之犬,茍且偷生……這種滋味,你大約不知道吧?”
宋鴻業品着他話中的意思,一時間有些捉摸不透了。一方面,他懷疑他是不是知道些什麽?另一方面,又覺不可能,遂自欺欺人道:憑他?不過是得了幾分便宜,占了上風之後便記起舊事,心懷怨憤,言語諷刺幾句罷了。
便冷哼一聲:“坐上了又如何,要坐穩才行。”
“陛下,老臣還想勸您,有空在這裏與我較量,不如多去聽聽外頭的聲音。聽聽他們的議論、他們的痛罵,聽聽他們對你的厭惡、對你的懼怕。以為搶來的就是自己的嗎?來路不明的東西,注定要從哪裏來,滾回哪裏去!
“我說你到底知不知死活啊?”薛晉忍無可忍,握刀的手更緊了幾分。
這一次,薛兆倒是沒攔。
卻忽然聽得後方一聲輕笑,幾人微怔……
聽他道:“你是不是還想說,攆朕下去,好接你那主子回來?”
幾人還不明白什麽意思。
卻見宋鴻業眉毛一跳,“你竟……知道?”
他幾乎是不可置信,看了一眼已經暈過去的宋初宴,“他告訴你的?”
因為就目前來說,太子的死活,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也只有今夜,他才聽得宋初宴猜測過……
不過,他并未出言證實。傅淵又是怎麽知道?
他便抑住胸口不規律的起伏,等着傅淵的回答。
傅淵倒是坦誠。
或者說,這是上位者普遍擁有的成竹姿态。
直接道:“不是。是朕從來就不信,如他那樣惜命的人,會舍得死!”
宋鴻業下颌忽然就繃直了。
他強壓着轉粗的氣息,沉默了許久。
卻是猜不透他究竟是何用意。想若是常人,知道太子還在世的第一天,就該想方設法除之而後快了。畢竟太子的存在,對他來說是莫大的威脅。可他居然早就知道,卻一直隐忍至今不透露半個字?
他看了一眼圍了自己的那些個人,茫然、震驚……他們似乎也像是第一次聽說。
他便不理解:“你既知道,何故作這一番姿态?”
下旨準允了操辦太子的葬禮,又拟谥號以贈……
傅淵卻輕輕地笑了。
“你笑什麽?”宋鴻業被那弧度刺得眼睛發疼,因為揣摩不透,怒氣更甚:“既然早就知道,你就得認清楚:只要太子在一日,你永遠是個篡位謀逆的亂臣賊子。只要太子活着,懸在你頭頂的刀,終有落下的一天!”
傅淵仿佛将他看透了一般,唇畔挑起的嘲諷笑意愈加明晰了。
他問:“你是不是忘了,太子在哪兒呢?“
宋鴻業忽然愣住,茫然瞬息。
傅淵到:“太子已經進了皇陵,是被你兒子親手安葬的。你若不信,有禮部親自操持,留喪薄在檔,你想看看嗎?”
宋鴻業瞠目,頓時一股涼意竄了上來。
傅淵卻給了他最後的一擊:“所以你告訴朕,進了皇陵的人,怎麽可能活着?”
“你!”宋鴻業大怒,怒極卻更顯思緒混亂,咬牙切齒道:“傅淵——”
“你會有報應的!”
傅淵唇角的弧度乍然一斂,盯着他。
“朕有報應?宋鴻業,你做的孽,又能得幾分善終?”
“成王敗寇罷了,”宋鴻業強硬道:“決定不留你的第一天,我就已經不在乎生死了。如今,我既已落在你手裏,要殺要剮盡管來吧!”
“哼,殺你,”傅淵鼻息輕揚,吝啬地斂起了目光。
道:“髒了朕的刀。”
宋鴻業握拳,胸中怒火翻湧。
傅淵卻淡淡地看着他,仿佛根本就不将他放在眼裏。
道:“你不是戀權勢嗎?這晉國公府,朕給你住了。從此以後,這一方天地,就是你的囚牢。不過……”
他頓了一下。
宋鴻業眸光驟變。
察覺到他的視線緩慢移動到旁邊,停留在他斜後方白了臉、惶恐無措的謝氏身上。
裹挾在冷風裏,他冰涼的字音,猶如寒刀刮過耳廓……
“你的妻兒,你是見不着了……”
宋鴻業的臉上,終于是流露出慌亂的神色。
他怔怔地看着,傅淵一個眼神掃過去,王奔提刀上前押走了謝氏……
另一邊,刀也架在了吓得連出氣都不敢的宋青蕊脖子上……
“母親,爹爹——”
“青蕊——”
謝氏掙紮,呼叫……
宋鴻業瘋了一般撲上去,“你要帶她去哪兒?”
“放開她!”
“夫人……”
“阿娘……母親——”
“你們帶她去哪兒——去哪兒—— “
沒有人回應他。
只有那厚厚的人牆,将他三人分別隔絕開來……
宋鴻業目光赤紅,幾乎是要與人拼命了。
“傅淵,有仇有怨你沖我來,是我要殺你跟她無關——”
“傅淵——”
“你膽敢動我妻兒,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傅淵——”
傅淵卻遠遠站在外圍,将他的無措盡收。
然後看着他失态,看着他嘶吼,看着他掙紮,然後失敗,最後絕望……
便覺得十分愉悅。
他冷笑:“朕等着你!”
抱着懷裏的人轉身便走了。
幾步之後,宋鴻業被押下,那滿含恨意的嘶吼裏隐隐帶着幾分哭腔……
傅淵忽然想起什麽,大發慈悲地頓住了步子。
“你還不知道吧?”
宋鴻業攥拳,扳指在他手上硌出深重的印子。
傅淵垂目,緊了緊手臂,眉眼之間的輕柔,頓時流瀉在暗影裏。
他道:“你在這裏與他動刀,如此傷他,他卻為你保你,将你國公府圍了徹底。”
“你該知道,這是為什麽吧?”
宋鴻業脊背一僵,恍恍惚擡眸……
傅淵背着他,似乎是施舍一個眼神都嫌髒了。
他默了片刻,冷漠道:“也忘了告訴你。”
“你方才不是說,手底下聽命你的人多嗎?”
宋鴻業瞳孔一縮。
聽他道:“你猜猜朕方才幹什麽去了?”
宋鴻業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望向傅淵。後者沒說話,倒是先喚了一聲:“薛兆。”
薛兆輕笑一聲,擡起手來。身邊副将立馬将挂在後腰上的東西遞上來。
薛兆看也不看,直接扔在宋鴻業面前。
大梁武将,凡入編着,以職級區分,佩腰牌。除非調動、撤職,或者死,不摘。
宋鴻業驚恐看着被當廢物一般扔在地上的,帶血的腰牌,心頭重重一沉……
傅淵卻帶着笑音,恍如碾動一只将死的蝼蟻……
“絕望嗎?想死嗎?”
他的面容隐在他瞧不見的地方。而後,毫無溫度地咬着字,道:“你若死,你的妻兒會立刻下去陪你。你宋氏一門,也不必存在了……”
來了~
實在是抱歉了,最近我道歉道的都不值錢了……
最近家裏狗子也不知道咋了,不是這樣就是那樣的。前兩天拉肚子,要死要活的,也才剛好一點,昨天又“小鈴铛”不舒服,被他連舔帶咬的,現在成了一對兒“血色破鈴铛”,連帶着我也跟着它心累了一天。現在它疼得睡不着,哼哼唧唧,我被它哼唧了頭大,耽誤了一整天,熬夜趕稿,後邊實在卡,删删減減也沒修出來……
蟲子只能天亮再捉了,我先去睡。還要回老家給奶奶過九十大壽……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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