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一時間,飛雪四濺。
劉雍趴在雪裏掙紮半晌,才悶聲痛呼着将臉露出來。
宋初宴道:“大人可清醒了?”
劉雍不答,只抓着衣領,一口跟着一口喘氣。
宋初宴道:“大人滿口忠義仁孝,卻只會在這裏裝瘋賣傻、哭天搶地。你以為就你這麽空喊幾句,所有的一切就能如你所願了?”
劉雍張了張口。卻不待說出一句整話,先歪向一邊吐了口血沫。
宋初宴指着偏殿給他看,“大人素來仁孝,你倒是睜大眼睛看看。滿廳都是受傷的宮人,你卻視若無睹,只管哭喊,這就是你的仁?你口無遮攔,大罵新帝麻木不仁,斥責他弑君殺父,卻不顧滿府生死,行為癫狂,狂悖不堪。大人九十歲老母,尚還在床上躺着呢吧?你可知因你一言,她就要受你所累、身首異處。這就是你的孝?”
劉雍目光顫動,“君子大義,不拘小節。”
“行,你有大義!”宋初宴問他:“可你如此大義,何不到到太極殿哭去?”
“我……”劉雍試圖反駁。
宋初宴卻愈發不留情面:“你不敢,你只會在這這裏做樣子!”
劉雍面色驟然青綠,“男子漢大丈夫,何懼生死?”
“這種話,騙騙你自己就行了!”宋初宴嗤笑。
劉雍還有言辯駁,宋初宴卻不給他機會了,直接不留間隙道:“我若是你,與其跪在這裏對一棺木發瘋、指責別人的假仁假義,倒不如自己做個先例。便是三步九叩,頭破血流,也要從宮門口跪去太極門,以求聖上顧念幾分往昔情分,能大發慈悲準了你安葬先帝與太子之情。也叫滿朝文武看看,這才是你的一身忠骨!”
“只是跪在這裏,不疼不癢罵幾句,你以為你就高潔了?不過是平白污了這一方天地,擾了先帝的清淨罷了!”
說罷,拂袖而去。
劉雍憤恨交加,卻無言再辯,悶聲吐了口血。
良久,他撐着地面,茫然地望了望偏殿,目光最終停駐在先帝的梓宮上……
嗚的一聲哭了。
宋初宴走出重華殿,遠遠聽着那哭聲,凄厲悲痛,甚是無助。
他卻是頭也不回的。
染霜跟着他的步子,只見他一襲單衣疾行雪間,脊背挺直,卻倍顯瘦削,兩肩胛在漸起的風雪裏更是嶙峋如刃。
眼眶不由地濕了。
忙不疊加快了速度小跑上去,“世子……”
染霜将手中已經冰涼的鬥篷重新披在他肩上。
宋初宴停步……
染霜分明在他眼角看到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紅,忙把頭低了下去,道:“劉大人所言,不過是瘋話,世子莫要放在心上。”
“無妨。”宋初宴輕巧地說着。
在染霜給他系領口絲帶的同時,他回望了一眼茫茫之中巍然不動的宮室。
半晌,“他倒是提醒我了。”
染霜的手一頓,“什麽?”
宋初宴卻回過神來,“沒什麽。”
便不再說話了。
待她将帶子系上,又理了理被雪沾濕的毛領,宋初宴重新提步,去了上陽宮。
上陽宮是君王住所,前方乃太極殿,是處理朝政的地方。這時侯,傅淵下了朝,大約已經回宮了。
宋初宴熟門熟路,徑直進了宮門。
此時已過巳時,卞安卻在宮門外守着。那些個兇神惡煞的近衛們,着獸頭山文鎏金甲,手持長刀林立在外。
遠遠地見到宋初宴過來,卞安叫內侍們取了把傘。
“天寒地凍地,世子怎麽過來了?”
疾風呼嘯,飛雪過耳,真如刀割一般。卞安笑着将傘舉過他頭頂,着實擋了不少寒氣。
只是不知是宋初宴自己有偏見,還是別的什麽原因,他總覺得卞安嘴角的笑像是訓練出來的,仿佛只需于表面。
果真頗得傅淵真傳。
宋初宴跟他客套了一句,勉強勾起幾分笑出來。
邊走邊道:“我找聖上,公公可否通傳一聲?”
“呦,可真不巧了。”
卞安笑着跟在他後頭,聞言皺了眉頭,略感遺憾的口氣。
宋初宴停步,“怎麽?”
卞安低聲回道:“今早下朝之後,聖上傳了幾位大人過來,還在裏頭議事呢。”
“不方便啊?”
卞安為難地點了下頭。
宋初宴不得不停了步子,朝着上頭望了望,“可是有什麽要緊事?”
“呃,這個……”
卞安遲疑,又牽強擡手示意了一下,說:“奴一直在外頭,實在不知道。”
卞安嘴巴緊,又是傅淵心腹,就是知道他也不會說的。
宋初宴沿着他的指引朝着殿外環視了一周,确見宮門門庭緊閉,一派肅穆靜寂。宮人們都眼觀鼻鼻觀心避在一邊,連守在外頭的羽林衛都不大氣也不敢出,也理解。
斟酌片刻,還是執着地向前邁了一步,“沒事兒,公公且去通傳,我等着就好。”
“可這、這,現在……”卞安十分為難。
宋初宴卻很堅持,在殿門外雕着龍躍九天的立柱旁站定,“你去就是,就說我有事找他,很重要的事情。我可以等,等他們結束。”
卞安是想勸他來着,可見他實在執拗,只好說:“那成,世子稍安,奴進去添盞茶。”
說罷,将傘柄交與染霜手中,悄悄地打開了殿門。
裏頭議事的聲音随着殿門的開合零零星星傳了出來,但很快地又被阻隔在裏頭了。
宋初宴就站在殿外等候,染霜也很安靜,垂首站在離他不遠處。
只是眉眼間,卻擰着一團濃雲,似有心事。
卞安提着銅壺進去,動作也利落,沒用上多久便出來了。
如宋初宴預想的那般,走出殿門,朝着他搖了搖頭。
“不見?”
宋初宴平靜無波地問了一句。
卞安道:“聖上說,外頭天寒,叫世子回去。”
宋初宴緩緩垂眸,“哦”了一聲。卞安許是考慮到他現在的心情不佳,溫聲寬心道:“今日真的抽不開身,等改天吧,聖上騰開空,會傳喚世子的。”
連求見都不見的時候,傳喚就更遙遙無期了。宋初宴壓根就沒将他的話放進心裏,在原地靜靜地站了一會兒。
喃喃道:“一定要這樣嗎?”
染霜突然慌了起來。卞安卻還十分沉穩,道:“世子身子骨受不得寒,要格外當心自己才是。”
宋初宴沒說話。
一直凜冽西風吹得白雪疊上游龍龍脊,宮人又進去添了幾次茶,殿內都要結束了。
宋初宴凍得打了好幾個噴嚏,才在卞安的勸說下帶着染霜離開。
待步下高階,染霜緊擰的眉心也漸漸舒展開,握着傘柄的手心裏也滿滿的都是汗。
宋初宴瞥見,不由輕笑了一聲。“怎麽?”
宋初宴問道:“你以為我會跪在這裏,等他見我?”
“不是……”染霜驚詫之餘慌忙掩飾,随即又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世子方才吓死奴婢了。”
她是以為在重華殿的時候,宋初宴是這麽教劉雍的,所以一直在擔心,他會将這法子用在自己身上。他的腿是經不住這麽跪的。
不想,都是自己瞎操心了。
………………
“大人慢走……”
“欸,小心腳下。雪天路滑,各位大人當心些。”
宋初宴剛走,人影還沒在上陽宮前完全消失,殿門便由裏打開了。
裏頭争論得面紅耳赤的大人們,緩緩地走了出來。
卞安笑着叫人撐起傘,恭恭敬敬送了幾位大人離開。
再回去,殿內便只剩下傅淵一個人了。
經過一番激烈争辯的偌大宮殿,再次恢複了靜寂,遠比之前更冷清許多。
傅淵手持一卷帛書,倚在靠背上,擡眸遠望着之處,正是那白雪堆疊下,人影稀稀的宮門口。
目光幽深不可測。
卞安低頭走過去,随着叮當的脆響,冰塊投進茶盞。
傅淵斂神,“走了?”
卞安愣了愣,飛快地轉了轉腦子,想他問的是誰。
然後道:“走了。”
他拿起杯盞晃了晃,又在原來的位置放好。
說:“世子等了陛下許久,想必他也清楚,知道就算朝臣散了陛下也不會見他的,便自行離開了。”
傅淵一頓,問說:“剛走?”
卞安知道自己是猜對了,點頭道:“是的。”
傅淵嗤聲笑了。
卞安覺得莫名,小心觑向傅淵。
傅淵無心去看那帛書了,卷起往邊上一扔,淡淡道:“他那是等朕麽?他分明是等的別人。”
卞安不解,斟酌須臾,“他不是等陛下?可他明明……”
“明明一臉真誠,在冷風裏凍到發抖?一副不見到朕就不會走的架勢是嗎?”
卞安垂首:“……陛下英明。”
“呵,”傅淵輕笑,“他就是這樣。為達目的,不惜一切代價來算計朕。”
“算計?”他在算計嗎?卞安愕然,身子也跟着顫了一下。想是不是自己錯過了什麽?宋世子,不是個被先帝寵壞的纨绔,就他那腦子,能算計誰去?
卻不經意地一個擡頭,見傅淵目光沉沉望去殿外,漆黑的瞳孔,猶如不見底的深淵,
卞安在那深淵裏,隐隐窺見了幾分不一樣的情緒。
便不敢說話了。
過了很久,傅淵逐漸回過神來。卞安忙不疊跪坐端正。
聽他道:“叫袁青去查查,他今天見的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