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第六章:
宋初宴又重新回到了榻上,怎麽也想不明白傅淵到底幾個意思。
還道他是不是又害羞了?覺得不好意思?
過了一陣,又遲鈍地搖搖頭說:不能這麽以為,這樣似乎顯得自己很希望他對自己做點兒什麽。
他一點兒也不期待。他甚至想,若無必要,就躲得傅淵遠遠的。
那可是個不能惹的主,年少時就像個小瘋子似的。現在長大了,宋初宴還以為他不太瘋了,沒想到有過之無不及。自己要留在他身邊的話,指不定哪天惹他不高興了,就先被他活剮了。畢竟這樣的事情,比起要日他,傅淵似乎更手到擒來一點。
只是沒想到……最後折騰了這麽一遭,殺也沒殺,日也不日。反倒不如小時候那般幹脆了。
後來,在這種胡思亂想的混亂裏,宋初宴竟不知不覺地睡過去了。
睡夢中,昏昏沉沉的,也不知是藥力使然,還是得益于傅淵的提醒,宋初宴居然記起了初遇傅淵的那晚。
也是這樣一個皚雪堆積如蓋,寒風肆虐的季節吧?
天很黑,雪又很白。
他見太皇太後去了太極殿,便趁宮人不注意溜去後殿偷喝了一點太皇太後自釀的青梅酒。
因為年紀尚小,懵懵懂懂,覺得酸酸甜甜味道不錯,便多貪了幾口。後來有點醉了,也不知走去哪裏,只印象裏是一個破敗的庭院。
那是宋初宴從來不曾窺見過的地方,如宮城這般富麗錦繡的表象下,竟是還存着這樣一個陰詭荒蕪的地界。
許是酒勁兒上了頭,膽子大了。也或許是未曾見過,好奇驅使。宋初宴推開了門,小心翼翼探出個腦袋……
“啊——”的一聲。
突如其來的一團白影突然晃在眼前,一個狠撲将他按在地上。
宋初宴三魂七魄頃刻間被吓到離體,驚叫着反應了半晌,卻還沒回過神來,肩膀一痛。
那白影竟是一口咬在了他身上。
如同面對入侵者的野獸,幾乎要咬下他一塊肉來,頃刻間宋初宴的肩膀上便滲出了一片血。
後來……後來怎麽樣了?宋初宴記得不是很清晰。
只隐約的聽人回憶說,他回去之後大病了一場,給太皇太後吓壞了。
自那開始,他便再沒去過冷宮,也沒再見過那個人。
他都開始懷疑,那人是不是被秘密處死了?
有一天,在麓山書院上課時,宋初宴正與七皇子争一塊軟墊,先生帶了個人進來。
瘦骨嶙峋,單薄可憐。
一張臉白得透明,幾乎與雪同色。黑漆漆的眼睛驚恐無措地望過來,像極了剛從深山裏帶出來的小鹿,好欺負死了。
宋初宴記憶原本就不太好,見過一面的人、不想記得的人,過眼即忘。
可那日卻是一眼便認出了,他就是那個在冷宮裏差點把自己咬死,還害得自己躺了許多天的人。
——許是當時帶給他的陰影過大了,才叫他突破了這麽個極限将人記住了,并且十分清晰。
之前不明情況,被咬了一口,現在到了自己的地盤,他能放過他嗎?那必然是不行的。
于是,他墊子也不搶了,惡狠狠地瞪向那個人要跟他宣戰,只為了報那一口之仇……
傅淵說的策論上畫“春.宮圖”那事,宋初宴也記得。
那次,是夫子布置要寫一篇有關西南澇災的策論,寫完之後上交,宋初宴記恨前一次,傅淵代夫子挨自己二十板子的仇,在他書上畫了個王八。
畫完了覺得不過瘾,瞥見要上交的策論,就起了點壞心思。
他發誓,他本意就是想看他着急的。
卻沒想到傅淵遲到了,竟是連翻頁都沒翻就把策論交了出去。
然而更沒想到的是……那次夫子着了風寒,上交之後并沒有一個一個仔細看,到第二日,叫學子們輪流拿着自己的策論在課上朗讀。
彼時的傅淵還是個長相清俊,性格怯怯的瘦削少年,聽到夫子叫到自己的名字走上去取了策論。
一打開,臉刷的一下就紅了。他本就不善言語,此下支支吾吾更是半晌念不出一個字。
只有宋初宴知道到底怎麽回事,捂着肚子在下面竊笑。後來夫子等得不耐煩,敲了下書案催促,“讀!”
傅淵漲紅着臉,低下頭去。
沒經歷過□□的少年,捧着那騷情的圖,站在夫子身前束手無策讀策論,寫過的被那圖搗亂的根本記不起來,現編的沒有丁點兒邏輯,東一句西一句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下面的宋初宴卻是笑得不行,直接抖着抖着,躺地上打起滾兒來了。
這一笑不得了了,氣得傅淵當場炸起,一把撕了策論,取劍就要過來砍他。
宋初宴不知死活,“哇呀呀”大叫一聲,一骨碌從地上爬了氣來,一邊跑一邊喊:“你你你,是不是玩兒不起?”
傅淵一句話不說,就在後面追着他砍。
一時間,瞧熱鬧的學子們個個逃散,尖叫聲、哄鬧聲亂作一團,雞飛狗跳。
夫子氣得胡子都在跳腳,卻怎麽也叫不停。
事後,毫不意外的,宋初宴和傅淵就都被打了手板,關進訓誡室思過。
并且要求二人跪在同一個蒲團上,面對面,跪一個時辰再出來。
宋初宴印象深刻,當時的傅淵臉色差得可以。
試想,與一個總是欺負自己的人,還害得自己屢次出糗的人臉對臉待一個時辰,擱誰都不願意。
但他臉皮子厚,他無所謂,管傅淵願不願意,負責管教的夫子一走,撲騰一下往蒲團上一坐,“來來來,我這有一把炒松子,剛送來的。”
傅淵板正地跪着,不理他。
“一個時辰呢,你還真跪啊?你想跪我可不想。”宋初宴見他好沒意思,“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要我們這樣,就這樣?”
他指了指二人道:“很顯然,是夫子想讓我們友好相處來着。要不,一把松子,和好,扯平,可否?”
說着,硬塞了一把松子過去。
傅淵不理他,握着松子瞪向他,眼睛裏都是血絲,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屈辱。
當年不可一世的宋小世子可真沒見過這麽不識好歹的,他都這麽慷慨了,他竟然不領情?
便左右看了他一眼,啧啧嘴,“你什麽眼神?你知不知道這松子的珍貴。府中經百人精挑細選,歷十八道工序,清洗、晾曬、蒸煮、烹炒……才有這麽一點點,我從來不會送人哪怕一顆的。怎麽,這樣了都還不行?”
傅淵紅着脖子,別扭道:“滾!”
“嘿,我說,”宋初宴站起來,“你挺來勁?你打我板子,看我屁.股的時候我還沒說什麽呢?一幅畫,你記上仇了?”
傅淵倏然擡眸,想到方才的畫,當時耳朵就紅了,“誰,看你屁.股?”
宋初宴歪頭,上下看了傅淵:“不承認了?”
“你!”傅淵咬牙,那種屈辱感更盛了。如果旁邊有劍的話,大約他當時就會拿起來削了宋初宴的腦袋。
偏宋初宴毫無意識,認定了他就是玩不起,持續作死道:“看都看了,有必要嗎?”
傅淵怒聲大斥:“宋昱!”
宋初宴被他吼的耳鳴,偏了下頭:“行行行,你沒看。”
傅淵這才勉強低下頭了去。
可沒一會兒,他往嘴巴裏塞了一把松子,又繼續道:“我的錯,我不該把屁.股露出來給你打。”
傅淵張了張口。很想辯解說是夫子讓他監督,數他挨的板子,并非是想看他……
偏那時的他笨嘴拙舌,根本就一句話也不說。
宋初宴卻委屈巴巴的樣子,好像有很多話說。
他一邊吃着松子,一邊幽怨地看向傅淵,感嘆自己虧死了。說:“得虧我不是個女學子,要不還得了,被你看了屁.股我以後怎麽嫁人?”
傅淵氣得發抖。
不勝其煩,“我,沒有,看,你的!”
宋初宴老實道:“好的我知道了。”
轉頭又不厭其煩:“反正就是不想負責嘛,我懂了!”
傅淵氣到心梗,宋初宴還好像很受刺激的樣子,俨然将自己當作個棄婦,有苦難言,“呵,男人,我算是知道了。”
傅淵肩膀一上一下,調整呼吸。
宋初宴嘟哝:“我又沒想你負責……”
傅淵攥着拳頭,手臂上都崩起青筋。
宋初宴假豁達道:“罷了罷了,我這麽金貴的屁股,就被看一下而已啦,看看而已,又沒怎麽樣。”
“反正你也只看看。”
傅淵忍無可忍,站起身……
宋初宴:“诶诶诶……”
大叫着,躲開老遠。
傅淵向前走了一步,宋初宴可憐地抱着柱子,“君子動口不動手,都說了沒想你負責了……”
傅淵拉開蒲團到夫子像前跪下,離他遠遠的。
宋初宴松開抱柱子的手,對着傅淵的背影端量許久……
最終舔了下牙齒:“……明白了,你在對夫子像忏悔。”
傅淵脊背僵了一下。
宋初宴問:“孔夫子聽得到嗎?”
傅淵握住手。
宋初宴自責道:“也是,怪我!”
傅淵驚愕偏頭,想他竟然會自省?
宋初宴攏了攏衣裳,不知死活,仰天長嘆:“是我沒保護好自己,讓你負罪了……”
傅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