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深夜。
二兩銀子,叁樓肆房那個客官七天的住房錢。
這五百文是……哦,是方才那人的飯錢,怎麽感覺多給了些?
這還有八百文,這個……
嗯?
有人扯了扯自己的長袍,掌櫃低頭看去,原來是前幾日那老婦人送來的女孩。
這妮子,頭幾天一直躺在房間裏,不吃不喝的,這會終于是好些了嗎……
“怎麽啦?”掌櫃蹲在她身邊,問道。
“……我餓了……”女孩支支吾吾半天,終于憋出了半句話。
這孩子終于從災難裏走出來了,還好。掌櫃松了一口氣,說道:“來,你先坐這,等我給你做點吃的。”他一手提着油燈,把孩子領到櫃臺一邊的桌子旁,點上了一根蠟燭。
女孩靜靜地坐在桌旁,透過橘黃的焰火,她看見掌櫃在後廚點火燒柴。她感到眼皮變得越來越沉重,她看着看着,便趴在桌上,輕輕睡了過去。
吧嗒。
女孩再次睜開眼時,掌櫃已經把一碗飯和一盤菜端到了她面前。她還有些睡意迷蒙,掌櫃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
“吃吧吃吧……”
“謝謝……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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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那麽叫,”掌櫃一愣,随即想到是那老婦人這麽叫自己,“叫我掌櫃的就好。”
“掌……櫃的……”女孩點點頭,輕聲說,“謝謝掌櫃的……”
整個大廳,只有一桌燭光,點亮了掌櫃和女孩的臉龐。掌櫃看着埋頭吃飯的女孩,竟有點像是養了個女兒,他思緒複雜,不過只能接受這個現實。
“多大了?”
“十歲……”
“叫什麽?”
“……不知道……”
“你不知道自己名字嗎?”
“嗯……爸爸媽媽不喜歡女孩子,沒有給我起名字……”
“這樣啊……你會做什麽呢?”
“我喜歡唱戲!”女孩黯淡的眼中閃出一道光,“我唱戲可好聽了!”
“好好好……可是我們是做旅店生意的,會唱戲沒什麽用呢……”
“……我不知道……”女孩又失落了。
“哎,別難過,別難過,”掌櫃撫了撫她的腦袋,說着,“我也是剛做掌櫃呢,我也什麽都不會做……人在江湖啊,就像是經營這樣一間旅店,有很多事情得打理好,又要和不同的人打好交道,想要像老掌櫃那樣面面俱到,很難……你聽不懂很正常。總之,我們得一起努力,要把旅店辦好呢。”他看見女孩大眼睛中透露出的無知,微微笑了。
“你吃吧,吃完東西拿到後廚,早點上樓睡覺,我還有賬要算……”
“好……”
“你這麽喜歡唱戲,就叫你戲子吧,總不能沒有名字吧。”
“嗯嗯!”女孩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
……
七年後——
傍晚。
“掌櫃的,最後一桌我也擦幹淨啦!”
“好,好。早點上樓休息吧,我還要算帳呢。”
戲子把粗布挂在後廚,輕輕幾步走到櫃臺一側的桌子旁坐下。她已然亭亭玉立,身着一襲白衣裳,顯得溫婉動人。戲子點上一根蠟燭,兩手托腮,透過燭火看着掌櫃站在櫃後,提筆算賬。
——這是她最喜歡的消遣。從小沒有體驗過親情的戲子,在姚縣澇災爆發後被奶奶送給了掌櫃,卻在掌櫃這體驗到了珍貴的親情。她依戀掌櫃,就好像他才是自己真正的父親,給自己帶來了從未體驗過的溫情。
七年來,掌櫃也把戲子當作自己的女兒,他教戲子認字,教戲子算數,帶戲子去看她心心念念的戲劇……
不知不覺,兩人本毫不相幹的生活,融合在了一起,和諧,美好。
透過搖曳的燈火,戲子不止會看到掌櫃在算賬,也看到當初澇災,自己是怎麽遇見掌櫃……她像每一個女子一樣,心思細膩,情感豐富。盡管過去給她帶來了很多痛苦,她依舊期待着美好的未來,她和掌櫃都會有幸福的一生……
吱嘎——
“嘿,店裏可有人,掌櫃的可在?”走進來一個瘦瘦高高的男人。
“在的,客官,進來坐進來坐!”掌櫃停下記賬工作,連忙迎接剛到的客人,“怎麽這麽晚了才落腳,客官是遠地來的?”
“是,是……我們是南城來的戲班子……”
話說七年過去,姚縣的那場澇災即便沉重,也成為了歷史。姚縣幾年前就已經重建了,幾日之後便是重建紀念大典。
姚縣沒有人不把重建紀念大典當作一件大事。今年,姚縣人就搭了個大臺,請到南城的戲班子前來唱戲。姚縣人實在熱情,他們當然不好推辭,于是連夜趕路,後早就能趕到姚縣去,當然也能體驗一把大典的熱鬧……
這些個故事,從“唱戲”二字從那人口中說出時起,便一字不落地被戲子聽在耳朵裏。
“那勞煩您掌櫃了,留我們一晚,多謝多謝。”
見掌櫃點頭,那瘦高的唱戲人便招呼着門外,馬車上的夥計,一件件地卸下戲箱。戲子看着那一件件花花綠綠的寶貝,眼睛放光。她想到自己曾也是姚縣來的,不如趁這機會,也跟着戲班子看一臺大戲,回姚縣看看……
“掌櫃的……我能跟着去嗎?”
“嗯?”掌櫃有些突然,這麽多年來他們從沒分開過,他一直把戲子當作自己的小女兒,卻也沒料到,這多年來,她也是個大姑娘了,也想獨立出去外面走走。
“可是……”掌櫃的不放心,這段時間他一直有一種惶惶的感覺,似乎有什麽不好的事情會發生,讓他一直很不舒服。戲子眼眸低落下來,卻又讓掌櫃看得于心不忍。
畢竟有那戲班子陪同着,總不會發生什麽危險……
“嗯……去吧,跟好那南城來的戲班子!”掌櫃道,“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啊,安全回來。”
“好耶!”戲子按捺不住欣喜,一蹦一跳地上了樓。
掌櫃看着戲子上樓,心中仍是惴惴不安。他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麽,或許由于戲子将要離開自己而難過,或許是因為其他什麽……
第二天一早,戲子便跟着那去往姚縣的戲班子出發了。
掌櫃扶着門栅,遙遙望着他們遠離的方向,只感覺心中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