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041
精疲力竭的我,躺在江以弦寝殿床上的正中央,看着江以弦繞着不遠處那張碩大的方木桌,焦頭爛額地走了幾十上百圈,似乎她不将這屋的地基踩塌,還一時不會停下來。
急促的腳步聲又從屋外不遠處喧嚷地擁過來,若忽然緘默了,篤篤的敲門聲必取而代之。一時間,江以弦便霹靂般回神,不顧一切地向門邊“馳騁”而去——慶幸,慶幸!是那敲門之人于這千鈞一發之際,挽救了這座大殿的“性命”。
“盧醫師到了!”首先出現在門外的是季沈淵與江彥冥兩人,季神情嚴肅,而江愁雲滿面,随後兩人各自向兩側閃身,一位氣度不凡、安詳自若的老者,一手輕捋胡須,從中間大步流星地走出,腰間所系佩玉,或許是某種特殊符印。白眉皓首,淡然一笑,便來到床榻邊。
“公主殿下,鶴姑娘,”季、江二人這才相扶着向床榻這邊緩步而來,季沈淵沉靜下來,開始一絲不茍地做簡短介紹,“這位盧醫師,便是我軍中專掌研發設置劇毒機關的醫師,此等機關唯他通曉,也唯他才知解毒之方。”
盧醫師與我對視了一瞬,便立即從腰間掏出一只暗棕色小葫蘆,迅速攤開一只手來,用另一只手把住葫蘆并使其震蕩,于是陸續有三粒晶藍色的小藥丸,從葫蘆口蹦出。
“我去取溫水來!”江以弦一抽身,一拔腿,就要往外跑。
“公主莫急。”盧醫師将我身上被褥的一角掀開,将自己手中藥丸悉數塞進了我露出的一只手裏,“用此藥切忌伴水送服,如此讓鶴姑娘服下便是。”
我順從地點點頭,正欲支起身子坐起來,江以弦便一個箭步竄到床榻邊,雙臂架起我的肩膀,慢慢攙我起來,讓我的後背穩靠在床頭上。
“還要我幫忙嗎?”江以弦低頭望着我攥着藥丸的那只手,聲音微顫着問道。
“一并入口嚼碎即可,公主無需憂心太多。”盧醫師雙目微瞑,從容一笑。
我沒有多顧,盡力擡起手臂,攤開手掌,将藥丸全部推進嘴裏。哪知這些藥丸一觸即舌齒,便即刻釋放出陣陣冰寒之氣,令我為之一皺眉。
“怎麽樣,是不是很苦?”江以弦一手捏住我身上被掀開的被單一角,神色憂懼。
不遑回答,我那口中之物便繼續滲出幾絲清涼的甜意,有如林間甘泉——這也就難怪它們原本會呈現出那種溫潤剔透的晶藍色了。
“江以弦!”在那口中藥渣完全下咽的前一秒,我竟忽然無意識地伸手,抓住了江以弦的一條胳膊,嘴裏也不聽使喚地呼出了她的名字。
她馬上伸出另一只手,将其輕輕探到我頸後,撫弄着我披在背後的淩亂頭發,并微傾身體,凝神注視着我的雙眼,低語道:“別怕,沒事的,我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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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下,”盧醫師的目光轉而指向床榻另一頭,我雙腳所觸及的地方,“還請随老夫去那一邊。”
江以弦幾乎是眨眼間就會意了,不由分說便跟随盧醫師來到了另一側。盧醫師這一次将被褥從那側掀開了三分之二,于是我下肢膝蓋以下的部分全然露了出來。
“麻煩您将右腳腳踝轉過來,請老夫瞧瞧,鶴姑娘。”
我此時腳上的鞋襪早已被褪去,小腿以下的肌膚全/裸露在外部。我用大腿的力量,帶動膝蓋以下的部位轉動起來,直至右腳腳踝出現在我的視線正前方時,一塊如若一朵紅梅般的殷紅印記,也在同一時刻映入我的眼簾。
“啊!我的小魚魚……”江以弦的臉色瞬間變成了秋草枯黃一般的樣子,難以置信地喃喃自語道,“為什麽,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是血嗎?
可是明明已經服過藥了啊,體內的毒素,照理說也應該得到了抑制了吧?
“盧醫師!還有什麽辦法?求您一定要救救她!”江以弦的眼周通紅一片,明顯是腎上腺素已達頂峰的表現。
“江以弦,”不得不說,我還是的的确确被她的這種表現震驚到了,而如果她是逢場作戲,就陪她過過戲瘾也無妨,“都說了讓你冷靜一點!”
她再次幾步跨過來,腳步輕得仿佛生怕踩傷了地面的細塵。
“我當然會聽你的,”她雙手捧起我的臉,氣息貼得很近,她紅彤彤的眼孔,看起來凹陷下去了很多——可惜我想躲掉她,也實在無法,“可你也必須要好好的才行!”
“鶴姑娘已服解藥,目前已無大礙,”盧醫師終于以包含着一絲希望的話語,打破了自己方才的沉默,“只是……”
“我……”江以弦目光裏似乎又被鍍上了一層灰色,“沒關系,我還是會一直陪着你的……”
“公主殿下,老夫是想說,”停頓片刻後,終于聽見了盧醫師“more hopeful”的解釋,“那解藥雖然并不能徹底解毒,但出現目前此種狀況,也只能說明,淤積在鶴姑娘體內的毒素仍未完全消除,右腳踝處也無非只是個印記罷了,并無實際影響。”
“盧醫師,若今後想要痊愈,該如何是好?”我操縱着自己的整條右腿,使那腳踝處也随着一起輕輕地左右擺動,小心翼翼地問道——為了自己的身體,終歸是不能錯過任何有利用價值的細節的。
“痊愈,自需待些時日。倒是鶴姑娘恐怕會夜夜為噩夢所叨擾,心神難寧,而此狀态并無任何其他消除之法,不待七七四十九天後,還怕未能消除。”
“那請問……”我欲要接着詢問下去,哪知視線毫無防備間陡然變成一片黑暗,我正欲掙紮,一片暖意便席卷而來,挾持了我。
“乖,我一定會想盡辦法,讓你感覺好受一些的……”那雙手輕撫在我的後腦勺上,似有一團霧氣在我頭頂彌散開來,壓得我只覺更加疲憊。
“解藥服用之後一刻鐘左右便會産生睡意,但自此以後已無需再服用。此外還有其他諸多注意事項,公主殿下,且待老夫一一道來……”
“是,盧醫師,我已明白……”
果然,睡意沒有給我任何喘息的機會,便将我拖入了沉睡的深淵。
分明是身在夢裏,四周倒卻嘈雜得很,或許是疾風、驟雨,抑或是雷鳴……總而言之,我沒有在意,只因我的雙眼依然是被蒙蔽住的。
在我終于遲緩地覺察到,自己的軀體無法依自己的控制動彈時,視線才忽然擺脫了束縛,逐漸明朗起來,而這時——
一道無比熟悉的目光,被漆成深灰色,如冰棱般生出砭骨的寒氣。
我的咽喉,似乎被一雙無形而極其有力的手扼住了,我清晰地看見眼前的人:是她!
我沒有辦法呼喚她,只見她的眸中忽然迸射出一道寒光,一把刀光逼人的利劍瞬間從她手中閃現出來,劍端直指我的心膛。
剎那間,扼住我咽喉的那雙“手”終于松開了,轉而那寒氣徹骨的利刃卻刺進了我的皮膚,或許還準備層層深入,取了我的性命!
“江以弦!不要!”
我深知這是在夢中,可我仍然被吓到了。雖說是噩夢,但……為何夢中會有人要取我性命?而且,要取我性命的人,竟是她!
正當我命懸一線之際,一股強大的拉力 ,從我後背施力,将我往下拖拽。
“小魚魚!”她的聲音逐漸湧入耳畔,我感覺自己全身的毛發都豎立了起來。
“不要……不要殺我!”驚魂甫定的我,慌亂之中闖入了一片暖流蕩漾的地帶,因為眼前再度陷入黑暗,目前仍在掙紮之中。
“你怎麽哭了那麽久?”還是那熟悉的感覺,熟悉的手掌,在輕撫我的頭發,“是誰要殺你?”
我恍然睜開眼,呼吸也通暢了許多。下意識地抽出身子以後,才看清周圍的一切:我仍躺在寑殿的床上,殿內燭火高照,想必外面已是夜色正濃,還有,現在最大的不同,應該是枕邊多了一個她。
“你要去哪裏?”她的外衣已全部褪去,此時她身上只有一件貼身的單薄襯裏,“現在,快點回來!”
本來和她同床共枕這件事,我意見挺大的,莫非她心裏竟一點也不清楚?
“我沒事,還真是勞煩您了,公主殿下!”我不正眼看她,側過身去,倒頭欲睡。
“算了吧。盧醫師原來說,這個辦法,會讓你的痛苦緩解一些的,”她長籲一聲,顯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我們真的不再試一試了嗎?”
“哦。”那就勉為其難給她一個“答案”吧,左右懶得理她,更懶得管她。
“小魚魚,那你就不要怪我喽!”她嘆道,随即一只手直接搭在我的腰上,另一只手則從我腰側與床榻之間的縫隙裏穿過去,然後雙手輕輕箍住我的腰,再靈活地向後一拽,令我撞進她懷裏。
“滾開!”她的手忽然加大了力道,幾乎剝奪了我掙紮的權利,我怒喝着,而她只是将我的頭再往她懷裏摁。
“別這樣,我不想弄疼你。”她的下巴貼着我的頭頂,“現在還沒到子時,如果不這樣,你後半夜會很難受的……”
她周身釋放出一股淡淡的、含蓄的,類似香草一般的氣味,仿佛是我從前沒有聞到過的。而在這種輕盈的香馥的包裹下,我卻莫名其妙地感覺心安了許多——或許,是我該妥協的時候了。
“那……我不逃了,”我半眯起眼,“你能不能稍微松開點兒?”
“嗯。”她輕輕松開雙手,給了我一個推力,讓我的頭枕在她的肩膀上,耳朵貼着她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