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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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魚魚,你不許這樣……”江以弦涕淚橫流,臉孔早已被淚水沾染得模糊了。她八成是永遠不肯放開我了,除非這個噩耗實屬僞聞。
雖然聽聞這個消息之後,我潛意識裏也極度恐慌,但無論如何也沒有她現在表現得這麽誇張——看見她淚落如雨的模樣,我才覺得她似乎并不是故意演成這樣的,如果她真是這般擔心我,我也就不必再那麽讨厭她了。
“小魚魚,只要能保你平安,我寧願用自己的命來換!”她把我的一只手臂輕擡起來,用自己一只手的拇指與食指,摩挲着我的掌心。
一句話而已,小說影視劇裏的慣用套路。可我卻發覺她似乎快要撐不住了,她若是情緒“崩潰”的話,指不定會突然倒在我身上,現在她“心急如焚”,口裏忽然迸出這樣的話,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
我現在确實還沒有力氣動彈,而指尖一點點滲出的沖動,卻蠢蠢欲動地促使着我,要我去将她額前被淚水沾濕的碎發撩開。
“少說那些瘋話了!”我掌心癢癢的,怕她繼續沒完沒了地這樣下去,便又罵了她一句,“又不是說沒有機會了……”
她定住了,立即破涕為笑,笑得很勉強,不過她倒仿佛是發現了一線曙光一般,轉頭又向依然立在原處的季沈淵問:“對了……解藥……還能弄到嗎?”
“在下自然還有辦法。”季沈淵這才徐徐道來,也不知明明還有救,他方才卻為何一直緘默不語,“公主切莫惶急,在下去去便回!”
季沈淵只給江彥冥留了個眼色,沖出中殿,禦劍飛走了。
而她突然又更加失控了,似乎就要提起我的手給自己擦淚——其實不然,她只是用雙手,将我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來,摁在自己胸口貼緊。
手邊軟乎乎的,還有她那顆心在一點點地加速跳動,她再也無言,随即又空出一只手來,将我那緊貼着肌膚的衣袖,向前輕輕扯了扯。
“你做什麽?你……放開!”我覺得臉邊忽然有些發燙,對她的舉動還有諸多迷惑,但始終無力抽回手去。
“你冷不冷?”她眸子裏的點點光亮打着旋兒,而這一點也不足以令她避過臉去,她倒是又一度捏緊了我的手腕,低聲嗫嚅着,“對不起……”
“疼!”
她捏緊我的手腕,導致我手部的血液不流通了;再說這夏日裏,豔陽高照,又怎說“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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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她微微松開我的手腕,将我的手輕輕挪開一點,用自己的一只手托着我的手臂,另一只手在我手腕上緩緩揉動,“好些了嗎?”
我不吭聲,就看着她再一點點地撐開我的手掌,然後依次撫摸過我的每一根手指。從拇指到小指,來回輪替,偶爾遇到我手指上的繭,她就頓一下,若有所思地注視着那根手指,口中念念有詞,像是在“念咒”,又像是在細數着什麽。
“差不多了吧,我累了。”我的腿其實已有些麻木,可是始終琢磨不透她接下來又要搞些什麽。
“啊!對不起!”她輕輕擱下我的手,轉而似乎又要伸手來觸碰我的臉了,“我早該讓你先好好休息一下的!”
我總是受不了她這股扭扭捏捏的勁兒,做事沒魄力,不坦率——要幹嘛就不能直說嗎?不明白她什麽用意,真是麻煩!
“那我背你回去,還是抱你回去?”她眼裏湧動着什麽東西,讓我忽然感覺有些胸悶。
剛要拒絕,才想起自己暫時還不能正常地行走,于是窘迫地盯着她的臉,拒絕的話是咽下去了,但做抉擇的言語又始終吐不出來——是命運故意作弄我,讓她牽絆着我的嗎?說什麽“造化弄人”,如今我總算是相信了。
“小魚魚,都已經累成這樣了嗎?就連我的話也不回答了……”她垂下頭去,如同被霜打蔫了的茄子一般。
她又不是不明白,我……唉,算了!
“那你……抱,抱我回去!”說出這樣的答案,險些讓我舌頭打結。
“好!”她又“滿血複活”似的,蹲好身子,張開雙手找着力點,“你能動了嗎?”
我雙唇微啓,還來不及說話,她便已經将雙手探到我身下,借勢站起來,挺直腰身。
“你先靠着我吧!”她的雙眸又似欲淚如泉湧,我不明白究竟是我臉上的什麽東西,總能踩中她的淚點,而且如果她現在再有一只空餘的手,那麽我的臉大概又要遭殃了。
我忽然發覺她不太像以前了。以前她雖然也一樣讨厭,但言談舉止也沒像現在這樣奇怪。或許以前她是本性如此,可是我懷疑,如今她可能是另有什麽目的。看來是很有必要再找機會和她“秉燭夜談”一次了。
“小魚魚,一定會沒事的……”她顧不上又去拭幹眼淚,就緩緩地向前走去。我只暗暗祈求她待會兒不要又因為手的問題,再次賴上我。
她只顧那樣走着,神情空洞極了,眸子裏虛通得光澤全無——這果真是一反常态的她,往日那種沒心沒肺而又傻樂天真的氣質,今天在她身上竟早已蹤影全無。
我疑心她此時并沒有在仔細看路。若能知道她這時的真實想法,我恨不得立刻就鑽進她腦子裏。
淚,是未凝結的冰晶,錐子一般,落下的瞬間,紮傷了周遭的空氣。
誰也沒碰她,她自己卻哭得如同失戀一般。
“失戀”了,還“攤上”今天這事,的确也是夠人哭的了,可問題的關鍵是,哭的卻不是別的什麽人。明明是那只會把我熬磨得團團轉的她,哪裏會為我哭得死去活來呢?
照理說她為別人哭,是她的私事,我無權幹涉,可她只是卯足了勁兒要哭,又怎麽能看得清路呢?腳下的路一模糊,冷不防栽個跟頭,我的身體自然也會随之受到二次傷害。
“停下!”我扯着嗓子一聲吼,要将她從虛空黯然的混沌中拽出來。
“嗯……怎麽了?”她沒有片刻遲疑便恍然回神,站住了腳,目光裏恢複了些生色。
我嘗試着挪動僵硬綿軟的手臂,并試圖将其擡起,伸到她臉旁。
“好好的,別動……”她把我又向她懷裏攏了攏,或許還想摁住我的手。
“你哭什麽?”我的手定在半空中。
“沒什麽……”她又欲繼續前進,上身随雙腿顫了一下,“你受傷了,既然已經很累,就別再亂動了!”
我看不出她緊張與否,只發覺她這是在以關心為借口,故意搪塞我。
“那你能別再哭了嗎?”我懸着的手一時支撐不住,墜下來時捶在了她胸前,才又滑到原處。她又沒有看我。
“好!”
她深呼吸,鼻尖輕聳,雙唇繃了一下,兩腮微縮,眼角倏忽間只剩淚痕。
“看,我不哭了!”那自豪的語氣裏裹挾着厚重的鼻音,“用不着擔心我了……”
“哦,我沒有。”我再次仰頭看她,撂下一句話,為稍稍反諷一下她的自作多情——不怕她帶着我摔倒,誰會給她擦淚?
“好吧……我知道了……”她的目光再次凝固,深褐色的瞳仁表面仿佛綴有一層薄冰,冰層封鎖住目光,所以呆滞的瞳孔讓人望不穿了。
犯得着嗎?只是簡簡單單諷刺了她一下罷了,不過也帶點調侃的意味,居然讓她“瞬間結了冰”。她“擔心”我的安危,卻又展現出了不為我所了解的一面,鐵定有別的居心——可心理學家都說,眼睛是不會說謊的,于是依照我以往對她的了解,她變成這樣絕不是因為我,也許,至少不全是——為我。
“江以弦,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這樣試探一下,沒準她就心虛了。
“你說什麽啊?”她的目光破開冰層,開始游離,正在尋找一個安穩的方向落腳,“乖,我們馬上就能回去休息了!”
她仍故作從容地邁步向前。已經接近清靈橋了。
果然是在逃避話題。嗯,已經露出馬腳了呢。
“我說你心裏藏了什麽東西?”我把臉湊近她的臉,極力瞪大眼睛,試圖做出咄咄逼人的态勢。
她又噤了聲,兩腮的肌肉再次輕縮,整張臉上的肌肉都在震顫,并且眼眶和臉部幾乎在同一刻全變得緋紅了。
“小魚魚,你為什麽要這樣說?”她再度停下腳步,眼神迷離地望着我的臉,“我心裏明明只有那一個人!”
好一個“癡情種”!“深情”橋段來多了,自然渾身都是戲,像她這種級別的,早已同“劇本”渾然一體,不分你我了。她才不會管重點是什麽,只會把新舊戲碼統統上演一遍。
“我問的不是這個!”我不想再同她“周旋”了。
“小魚魚,你先別發火!”她迅速收回剛才的表情,“這一切都是我的不對……”
別!給!我!裝!可!憐!
姓江的,你信不信我……
“這都不是重點!”我嚷着,巴不得再狠狠地給她一記耳光,“我都知道,你心裏一定有鬼!”
“等回去休養一段時間,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你想知道的我也都說給你聽,好不好?”
她無比“懇切”的目光降落到我身上,弄得就好像我理虧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