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別墅區依山傍水而建,因為離市區很遠,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生活設施配套的并不齊全,最近的超市在一公裏外。
廖星辰和朝揚都喝了酒,無法開車,冬至司機也放假回家了,兩人只得步行出門。
山風加上水霧,入了夜寒露更重了,朝揚今天為了形象本就穿得少,迎面而來的簌簌江風吹得他牙齒直打抖。
這個點家家戶戶都在吃團圓飯,黑黝黝的路上就他們兩個活人,廖星辰落後半步跟着,目光始終落在前方朝揚的身上。
半小時前在老宅裏的和睦相處像極了一場美夢,此時夢醒了,他們之間的氣氛又立刻恢複成了陌生疏離的模式。
說是陌生人都不為過。
時間當真是個神奇的東西,白駒過隙是他,度日如年也是它。
有些人從相遇到愛上,只需要短短一分鐘的時間。而廖星辰和朝揚從小一起長大,時間卻仿佛被按了暫停鍵,無論周遭歲月如何飛逝,他們永遠停留在了初遇的那一刻。
廖星辰不止一次思考過,他和朝揚到底算是什麽關系?
相熟卻不是朋友,是發小又像路人,如果非要定義,情侶關系裏的“舊情人”倒是和現在的他們有幾分相似,對彼此知根知底,再見卻如同陌路。
可是舊情人有破鏡重圓的機會,他們沒有。
走在前方的朝揚其實和廖星辰有一樣的感覺,不過相比較起來,他的想法更準确一些,他覺得每次和廖星辰見面,都像是兩個人在相親。
他們看起來似乎很了解對方,知道彼此的生日喜好,工作和父母等家庭背景也都了如指掌,但實際上兩人根本不熟。
就像是公園相親角的個人簡歷擺在面前,了解的都是些皮毛。
而且相親是萍水相逢,他們之間卻隔着萬水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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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在別墅區的超市小而精,基礎的生活用品老宅常年有備,朝揚只需買今晚換洗要穿的內褲。
當着廖星辰的面選內褲是件很折磨人的事情,尤其那內褲包裝盒還很露骨,結賬的時候朝揚發現廖星辰一直在盯着他看,眼神意味不明的。
幹嘛呀讓人怪不好意思的。
朝揚給了錢,紅着耳根把新內褲藏在身後,故作鎮定道:“我買好了,回去吧。”
廖星辰收回目光和飄遠了的心思,他覺得自己腦袋似乎有點不太清醒,估計是酒喝多了,濃重的醉意之中糅雜了許多混亂情緒,讓他的神經焦躁無比。
朝揚天性敏感,也隐約感知到了今晚的廖星辰和往日不大一樣,直覺告訴他遠離為妙,免得又生出什麽事端。
回去的路上,兩人依舊是一前一後的距離,為了趕緊回到老宅結束這該死的尴尬氣氛,朝揚比來時走得還要飛快,廖星辰在後面看他腳步越來越急,感覺下一秒這人就要跑起來了。
至于麽?
背後有野獸追着?
對朝揚來說廖星辰比野獸還要可怕,他走得心不在焉,江邊路燈昏暗看不清腳下的路況,一個不小心,果然踩空了。
那不是一個普通的坑,挺深,裏面還有碎石,腳踩下去的時候刮到了裸露在外的石尖,朝揚感覺皮應該是被刮破了。
朝揚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疼,他捂着腳踝在路邊蹲下,忍不住呼痛:“嘶——”
廖星辰的心被這聲帶着哭腔的呼痛狠狠地揪了一下,直接提到了嗓子眼,他快步上前抓住朝揚的手臂,滿心的關切和擔憂,可一張嘴就踏馬跑偏了。
“你眼睛長哪兒去了?那麽大的坑都看不到?!”
媽的……
朝揚本來就痛得頭皮發麻眼冒金星,沒得到半句安慰就算了,還要被罵,什麽人間疾苦啊?
他就不應該心軟答應來吃這餐飯,好心沒好報!不來就沒有這些破事兒了,朝揚感到委屈,他甩開廖星辰的手,強撐着地面艱難起身,瞪圓的眼睛裏含着淚。
原本可愛的小虎牙瞬間變成了獠牙,朝揚氣勢洶洶的回道:“我眼睛長天上去了,就是看不到,咋地!?”
廖星辰被吼蒙了,一陣恍惚,懊惱自己剛剛又說錯了話,他嘗試着把語氣放溫柔:“傷着哪兒了?讓我看看。”
朝揚扭頭拒絕:“不讓。”
廖星辰繼續耐着性子哄:“那還能走嗎?不能我背你回家?”
朝揚氣性很大,還是冷着臉拒絕。
好吧,氣氛又僵住了,廖星辰自負,被同一個人這麽三番五次的拒絕,他實在無法接受。
廖星辰越想越氣,越氣越委屈,他到底做錯了什麽啊,至于這樣對待?
什麽仇什麽怨都在今晚解決了吧,廖星辰沉着臉彎下身,一把将朝揚攔腰抱起,然後放到了江邊的護堤欄上。
朝揚被他這個舉動吓了一跳,第一反應是廖星辰氣瘋了要殺人,畢竟背後可是川流不息的滔滔江水,掉下去小命不保。
朝揚坐在上面毫無安全感,雙手下意識地環住廖星辰的脖子,兩人四目平視,一個背着月光一個背着燈光,他們看不清彼此的面部表情,只能望見對方深邃的眼睛。
朝揚心如擂鼓:“你幹嘛呀?”
廖星辰深吸一口氣:“我們談談吧。”
他的神情很平靜,說話的語氣也很平淡,朝揚不知道他想談什麽。廖星辰雙手撐在護欄上,微微靠近:“我就這麽讓你讨厭?”
朝揚往後仰了仰,害怕掉下去又不得不抓緊了廖星辰的肩膀,他被迫直視廖星辰的眼睛,小聲道:“我沒有讨厭你。”
“沒有嗎?”
護堤欄外其實還圍着張堅固的生命網,就算是不小心掉下去也不會出任何意外,廖星辰看到朝揚眼底的害怕,右手輕輕護在了朝揚的腰上,只要稍一用力人就可以擁入懷中。
但這樣的親密姿勢并不能撫平他內心的傷痛,心裏堵着不愉快的往事,語氣也變得強勢起來,廖星辰神情驕縱開始細數對方的幾條罪證:
“腳扭傷了不肯給我看,又不讓我背回家,給你安排工作也不要,拒絕的理由都不給一個,和我吵個架,幹脆連家庭聚餐都不去了。”
“對誰都笑眼盈盈,唯獨對我露出獠牙,躲我跟避瘟神似的恨不得當空氣,這不是讨厭是什麽?”
這到底是從哪得來的奇葩結論??朝揚聽到傻眼,也同時覺得委屈:“我說了我沒有讨厭你!”
“明明是你先嫌棄我,看不起我,我才不想靠近你的!”
廖星辰也聽得莫名其妙:“我什麽時候嫌棄過你?明明是你每次都先躲開我,以前費盡心思給你送生日禮物,結果呢?你連看都沒看它一眼。”
舊賬越翻越遠,兩人都透過對方的眸子回到了初見那天,當時就結下的那根大梁子,時隔十七個年頭後,終于再次被擺上了臺面。
且不說先有雞還是先有蛋,朝揚就沒見過惡人先告狀還這麽理直氣壯的,他自我剖開過往,憋在內心多年的委屈終于爆發:
“那你還記不記得十歲那年,我遞桃子給你,你說我髒!”
又一陣江風吹過,冰冷的空氣闖進肺裏,朝揚的話讓廖星辰酒醒了不少,實際上,今晚喝的酒并沒有達到讓他失去理智的程度。
他只不過是單純想找個理由,宣洩心裏積壓的情緒罷了。
廖星辰擡頭對上朝揚紅着的眼眶,那顆不近人情的心髒瞬間軟化成了一灘水,他認命也認輸般道歉:
“對不起……”
“當時并不是嫌你髒,是因為我桃子過敏。”
“只是那時我年紀小,不知道該如何正确表達自己的想法。”
年少的廖星辰驕矜愛計較,又喜歡端着所謂的面子,所以寧願傷了對方也不願意委屈自己。
但現在他不會了。
面子和朝揚哪個更重要,時間給了他答案。
兩人都沒想到,一個小小的誤會埋了那麽多年,導致往後相處的過程中,對彼此産生了無數錯誤的認識。
那現在誤會說開了,錯誤的看法是不是也該消除了?
廖星辰主動抛出和解的橄榄枝,他柔聲道:“在那之後我後悔過,也幻想過,如果當初沒拒絕你,我們現在會是什麽樣的關系。”
他認真平靜地看着朝揚,“你願意給我個機會,重新認識一下彼此嗎?”
“不考慮你我的父母也不再逢場作戲,而是正常的相處,我不會再遠離你,你也別避開我了,可以嗎?”
朝揚聽蒙了,幹嘛呀。
不就是場來自十歲時期的幼稚誤會麽,不就是消除誤會重新認識麽,怎麽從這人的嘴裏說出來,就完全變了味兒。
怎麽聽怎麽暧昧。
不知道是酒意上頭,還是被廖星辰這幾句求和的話給燙到了,朝揚覺得臉頰發熱,他朝後扭了下身子,差點掉下去。
廖星辰的手一直在他腰上護着呢,毛衣不隔溫,朝揚清晰感受到了對方手掌的熾熱,他緊繃着身子,心髒砰砰亂跳快要把耳膜震破。
他對上廖星辰誠摯溫柔的眼,半晌認真地點頭:“好。”
廖星辰很輕地笑了一下,上揚的嘴角挂滿欣喜和得逞後的小小驕傲,他向朝揚伸出右手,仿佛兩人今天真的是第一次見面。
“你好,我叫廖星辰。”
江邊風真的大,但朝揚覺得他的掌心也是燙的,他輕輕回握住廖星辰的右手,有樣學樣道:
“你好,我是朝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