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周六一大早,兒科住院部收治了位特殊的病人,是從別市某公立醫院轉過來的,之所以說特殊,是因為這位病人申請了公益救助,在濱江住院期間産生的所有費用,都由廖氏集團的公益基金會承擔。
患者今年十一歲,是個小女孩兒,四個月前在X市的人民醫院确診為終末期擴心病,心功能IV級。給出的治療方案為心髒移植。
心髒移植手術不僅難度最大,等待供體的過程也很煎熬,大多數病人根本活不到合适心髒出現的那一刻。
有些人好不容易捱到了,也有可能因為身體太差無法進行手術而遺憾錯過。
這位小女孩就是後者的情況。
一個月前,她好不容易排到了合适的心髒,卻因為突發高熱不符合移植條件,只能将那顆心髒讓給了同醫院的另一位患者。
“入院檢查二維及M型超聲心動圖示全心擴大,左心房、左心室明顯增大,左心室壁運動普遍減弱,肺動脈增寬,二尖瓣前後葉開幅減小,呈現小瓣口、大心髒征象……”
這位小患者的病歷很長,小兒外科主任陳訴了大半個小時,才把所有的情況說明詳細,總結下來就一句話:情況十分危急,需要馬上手術。
患者的母親在旁邊忍不住落淚,廖星辰大致翻了翻病歷本,确認信息無誤後,簽下了同意資助四個字。
“現在熙然在我們這兒雖排在第一,但如果她的身體條件實在不允許上手術臺,心髒一樣還是會轉去別的醫院的。”
廖星辰聲音難得的溫柔,他詳細給熙然的媽媽解釋移植的制度:“但在這期間,我們會安排最好的醫生,争取把熙然的身體調整到最好的狀态……”
熙然媽媽猛點頭道謝,為了給女兒治病,他們已經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積蓄,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抱着最後一搏的心态申請了濱江醫院的公益資助,沒想到竟然被選中了。
主任和護士長帶她去辦理入院手續,廖星辰又處理了幾件雜事,人事部主管發來兩份招聘申請,一個是安保系統的,另一個則是他的總助。
“身高要求180+,氣質外貌佳,本科以上學歷,退伍軍人優先……”李老捏着一張簡歷表,站在醫院的公告欄面前,表情痛苦。
“這要求也太嚴苛了吧,一米八,選世界先生麽?還要求本科畢業,這年頭怎麽當保安也開始內卷了?!”
旁邊人指着招聘信息的最上面一行,跟李老解釋道:“沒辦法,濱江明年好像就要挂牌了,形象升級嘛,保安是醫院的第一道門面,也要整好看點不是?”
這話說得沒錯……李老低頭看了眼手裏的簡歷,聽見保安要重新招聘他才替朝揚來投簡歷的。這下可好,別說身高差四公分才一米八,光是本科學歷這一項,朝揚就不符合。
乖乖,這個情況,不就說明他的揚寶明年要失業了??
不能啊,失業了就更難找對象了!
李老很着急。
旁邊的人也看到了李老手上的簡歷,給他指了條明路:“朝揚啊?這大院保安他估計當不上了,或許你可以試試投總助。”
“總助?”
“啊,您看旁邊那張招聘告示,上面總助理的要求都寫着無呢。”
不限男女,不限身高年齡也不限學歷,由總經理親自面試。
總經理是廖星辰李老知道,但這總助是幹嘛的?旁人言簡意赅總結:“什麽都做,相當于打雜的。”
打雜的也比失業強,李老揣着簡歷往招聘處走去,“小妹,總助的簡歷投哪兒啊?”
“給我就行。”
李老遞過去,問:“多不多人應聘這個崗位啊?”
人事主管答:“不多。”
廖星辰之前找助理的變态要求早傳開了,沒幾個人有臉皮相信那張招聘單上的不限學歷是真的,怕不是有什麽別的陷阱。
李老可不管那麽多,他眼下更擔心朝揚成為無業青年,本來朝揚在大院就被人戳脊梁骨罵廢物了,要是真失業,估計以後走在路上,連頭都擡不起來。
诶,他們濱江大院就這點不好,人才濟濟又如何,攀比心太重了,那些人還嘴碎,單成績不好沒考上大學這一件事兒,就能把你貶得一無是處。
哎——造孽啊。
李老連連嘆氣,背着手到公園找人下棋去了,順便逛逛相親角,替朝揚物色多幾個對象。
而朝揚還不知道自己的簡歷被投去了奇怪的地方,他今天和同事打了招呼,提前一小時下班回家。
奇了怪了,和廖星辰約的時間越近,他就越緊張,都不知道到底在緊張什麽,不就簡單的吃餐飯麽?
朝揚站在衣櫃前糾結老半天,正裝顯得太拘謹,運動衛衣又太過随便,感覺和廖星辰見面,他穿什麽都不合适。
朝揚完全沒意識到,他有多在意自己在廖星辰面前的形象,折騰好久終于穿戴整齊,擱在床上的手機響了一聲,朝揚心頭莫名一跳,緊張點開,是廖星辰發來的微信。
“在哪?”
靠,竟然五點十分了!
朝揚急急忙忙穿鞋出門,回道:“在家,我馬上下去。”
“不急,慢慢來。”
邁巴赫停在大院的門口,廖星辰靠着車門打字,發完擡頭,正好看到朝揚從遠處疾步沖來。
水藍色的毛衣很顯膚白,修身的九分褲将他的身高視覺上拉高了幾公分,柔順的頭發随着奔跑的步伐,在風中微颠。
比起上次穿西裝戴領帶時的樣子,更可愛更少年氣十足,廖星辰能明顯感覺自己的心跳速度變快了。
冷風把朝揚的鼻尖都吹紅了,他在廖星辰的面前停下,調整呼吸後說:“抱歉讓你等了。”
廖星辰其實早就到了,他紳士地替朝揚打開車門,說:“我也剛到不久。”
吃飯的五星酒店是石江的新地标,朝揚和廖星辰都是第一次來,服務生把他們領到窗邊的座位,落地玻璃外是城市夜景,華燈初上,蜿蜒寬闊的江水穿過繁華,倒映着霓虹的流光奔向遠方。
來的路上兩人都沒怎麽說話,這會兒都坐下面對面吃飯了,再不開口聊點什麽那氣氛就真的太詭異了。
朝揚主動取來廖星辰最愛的蟲草雞湯,遞過去,帶着試探問:“要嘗嘗這個嗎?”
廖星辰也把手裏的煉奶炸饅頭放在了朝揚的面前,語氣卻從容許多:“記得你愛吃這個,順手幫你拿了。”
朝揚怔楞了片刻,心情有些複雜。他擡頭問:“你怎麽知道我愛吃這個?”
廖星辰不知道該怎麽答,目光落在那碗湯上,反問他:“那你怎麽知道我愛喝雞湯?”
因為你每次都點。
因為我每次都點。
兩人在相視中沉默,氣氛在沉默中尴尬,良久,朝揚很輕的說了聲:“謝謝。”
輕到對方根本沒聽到。
炸饅頭蘸煉奶很好吃,所以每次出去吃飯,只要有這道菜,朝揚都會點。但他沒想到廖星辰竟然連這點都注意到了,還記在了心上。
朝揚從小缺愛,是個很容易因為小事而感動的人,他突然又想起了那晚,他想問廖星辰,如果那晚喝醉酒的是別人,他是不是也一樣背回家照顧?
但最後還是沒問出口。
這個問題太矯情了,不管從哪個方面去解讀,都很容易得出暧昧的結論。
朝揚只把今晚這餐飯當成還情,并不想改變和廖星辰之間的關系,不想深入了解也不想成為朋友。他和廖星辰的人生差得太遠了,一個是大院的标杆,一個是被踩到泥地的廢物。
他們之間隔着一道銀河的距離,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沒有任何交流的晚餐結束得很快,炸饅頭帶來的那一絲絲微不足道的感動,被朝揚偷偷藏進了心裏,他看廖星辰已經停筷,便也跟着結束了進餐。
“我去趟洗手間。”
朝揚剛起身,肩上就壓了只手掌,把他強行給摁了回去。濃郁的煙味從指尖蹿出來,朝揚猛地擡頭。
蘇秦叼着煙在朝揚的身邊坐下,沖着對面的廖星辰陰陽怪氣道:“好久不見啊,廖班長。哦,不對,現在該改口叫,小廖總了。”
朝揚倏地重新站起來,這個局面是他最不願見到的,一是因為廖星辰和蘇秦兩人高中不合,二是他不想在廖星辰的面前出醜。
朝揚太了解蘇秦了,這人瘋起來根本不分場合,為避免場面變得難看,他得盡快讓廖星辰離開這是非之地。
“老廖,我們走吧。”
蘇秦卻不讓他走,他一把将朝揚拉回身邊,點燃手中的香煙,說:“走那麽快幹嘛,老同學不敘敘舊麽?”
廖星辰克制着怒意,板着張臉神情冷漠道:“我和你沒什麽好敘的。”
“廖班長還是像以前一樣,這麽不近人情啊。”蘇秦嗤笑一聲,轉頭看向身旁的朝揚,眼神逐漸陰鸷:“難怪這麽多天沒聯系我,原來是找了新歡。”
蘇家最近丢了好幾塊上等地皮,恰好都是被廖家搶走的,新仇加舊恨,蘇秦此次就是沖着惡心廖星辰來的。
“小廖總真是好品味,竟然喜歡撿人家剩下的吃,也不知道我家揚揚,哪一點被您看上了呢?臉?還是身子?”
“夠了!”
朝揚氣急了,連聲音都在發抖,他奮力掙脫開蘇秦的手,走到了廖星辰面前,握住了廖星辰的手腕将他往外拉。
一路從餐廳到電梯,廖星辰都任由朝揚牽着,直到走出酒店的大門,冷空氣瞬間迎面襲來,廖星辰終于忍無可忍。
他反客為主鉗住朝揚的手腕,眼中分不清是冰冷的深海,還是無敵的黑洞。
只聽他質問道:“蘇秦那樣說你,你不生氣?”
怎麽可能不生氣,朝揚簡直要氣瘋了,但他更多的是無能為力,因為今天這個局面,是他自己造出來的。
蘇秦也好,于小洛也好,但凡他當初看人能再準一點,就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朝揚的沉默不語讓廖星辰徹底失了理智,不管蘇秦說的是真是假,那些話聽着都讓他感到心痛。
回想起過去的種種,廖星辰既生氣又委屈,更多的是後悔,後悔當初沒有把朝揚好好留在身邊護着。
亂七八糟的情緒不斷糅合膨脹,最後他氣急敗壞罵道:“因為蘇秦那樣的人,把自己的人生弄成現在這個樣子。”
“朝揚你的腦子呢?你的自尊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