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清晨的機場空曠清冷,站在停車場擡頭看,一架飛機正好飛離機場大樓,在空中劃出一條筆直的白色線條,最後消失在雲層裏。
朝海把車停好,楊欣蘭從後尾箱拿出兩盒上等的紅參,回頭看見朝揚兩手空空,皺眉道:
“星星今天出國,你什麽都不送人家啊?”
朝揚剛下夜班就被強行拽來了機場,困得一點精神都沒,能站着就已經是奇跡了。
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沒解釋為什麽沒準備臨別禮物。
總不能如實交代,說他根本不知道廖星辰是哪天的航班吧,那塑料兄弟情豈不是露餡了?
朝揚走進候機廳,一眼就看見了站在人群之中的廖星辰。
太顯眼了,想忽略都難。
微薄的晨曦透過天花板的玻璃窗,在大理石的地面切割出大片幾何光影,廖星辰就站在那明暗的交界處,身形颀長。
精致到過分的五官,薄唇輕抿,深邃的瞳仁透出種生人勿進的冷漠感,即使臉上架了副斯文柔和的金絲眼鏡,也依然壓不住。
陳桦第一次和兒子分開那麽遠,瑣碎的事反複叮咛:“獨自在外生病了別硬抗,常用藥帶夠了嗎?有空就出去多交交朋友,別老悶着學習。”
“打電話給你要接,寒暑假記得回來。”
廖星辰表情厭怏怏的,朝揚覺得他應該是聽煩了,但又遲遲沒見他出聲打斷。
站內的廣播終于響起了安檢提示,飛往紐約的航班馬上就要登機了,楊欣蘭和朝海送上精心準備的臨別禮,陳桦流着淚給兒子整理衣領,而廖志航則轉過身去偷偷抹了眼淚。
離別的情緒就像病毒,稍不留神就會被傳染,朝揚始終站在人群外,心裏莫名動容。
他本來就多愁善感的性格,此時看着被父母們圍住的廖星辰,想到馬上就要隔着千山萬水很難再見了,心裏突然就萌生出了些許不舍。
終歸是一起長大的鄰居,面對面吃了無數次飯,期間因為蘇秦冷戰過,也表面和平共處過,人心是肉做的,朝揚做不到把廖星辰當完全的陌路人。
“老廖。”
在廖星辰轉身離開的那個瞬間,朝揚開口叫住了他,聲音有點抖。
廖星辰聞聲回頭,下一秒,懷裏就猝不及防多了個人,撞得他連連往後退了兩步。
是朝揚。
這個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讓廖星辰錯愕和震驚,甚至連呼吸都停滞了片刻,杵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而在抱住人的那個瞬間,朝揚立馬就後悔了,媽的他腦子進水了吧做事這麽不考慮後果。
但……抱都抱了。
一不做二不休,朝揚咬牙決定破罐破摔,他帶着忐忑緊張的心情,雙手輕輕撫着廖星辰的腰側,踮起腳尖,在對方的耳邊留下一句帶了熱氣的祝福——
“忘了帶禮物,只能祝你前程似錦,一路順風。”
厚重的窗簾隔絕了一切外界光源,廖星辰陷在輕柔的床褥中酣睡,夢境中的記憶似乎出現了偏差,站內廣播一直在催促,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他拉起朝揚的手說:
“不然你和我一起走吧。”
還沒等到對方的回答,場景已經變了。
廖星辰拿着黑森林回家,經過一家寵物店,發現朝揚正趴在櫥窗裏,神情哀怨。
他進去把人領了出來,可朝揚很生氣哄不好,一直在瞪他,最後扔過來一個東西便轉身跑走了。
廖星辰彎腰撿起來一看,臉都崩了。
媽的竟然是個桃子!
這一覺睡得太久太耗精力,以至于醒來的時候,廖星辰的第一反應是去找抗組胺藥吃。
淩晨四點的城市還在沉睡,遠處的十字路口靜悄悄的,只有交通信號燈在寂寞地閃爍着,廖星辰站在落地窗前一臉平靜地喝水,腦海裏卻不停滾動着機場那天的畫面。
他驕矜地想,五年了,自己之所以對那個懷抱念念不忘,只是對朝揚當時的行為感到不解和好奇罷了。
……
連休了兩天,周一輪到朝揚上白班,剛跨進保安室的門就被人勒住了脖子。
李老拽着他坐到沙發上:“小揚崽子,守你兩天了!”
朝揚郁悶:“守我幹嘛呀?還有你怎麽還沒去上課?周一不是你最愛的象棋課麽?”
李老哪裏還顧得上象棋,他八卦之心憋了兩天,再不問就嗝屁了。
“你趕緊如實交代,啥時談了個對象?對方是幹什麽的?分手的原因又是什麽?”
朝揚:“………………”
朝揚:“我沒失戀……”
整件事情解釋起來還挺丢人的,朝揚只大概總結了一下:“就我追求了一個人很多很多年,結果發現對方根本不喜歡我。”
都沒在一起,哪來的戀失呢?
李老聽了氣到吹胡子,畢竟他一直把朝揚當親孫子疼愛,家人看家人總有濾鏡,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
“不喜歡就不追了,是對方沒眼光!咱換一個人。”
朝揚心道不好,這爺下一句肯定是要張羅對象了,李老果然開口:“我昨天和朋友吃飯,正好他也在給女兒找相親對象,你們倆見見吧。說不定合适呢?”
合适個屁,朝揚拒絕:“不了吧……我這樣就別耽誤人家姑娘了。”
“人家姑娘對男方就一個要求,就是要長得帥!”李老鐵了心要促成這次見面,“你都沒去見過呢,怎麽知道合不合适?”
“萬一一見鐘情了呢?是吧?”
朝揚被他纏得沒法,只得點頭應下,去了再和對方解釋吧。
沉澱了兩天的病人,周一的門診大樓是最是繁忙,人來人往的像菜市場。
廖星辰剛到醫院就進了手術室,這是他回國後第一次全程主刀四級手術,橋小腦的腦膜瘤切除,楊欣蘭退居到了副手的位置,在旁邊觀看和指導。
紅色的手術燈整整亮了八個小時,一直到下午四點,廖星辰才從手術臺上下來。
楊欣蘭一臉欣慰的贊許他:“不錯,年輕有為。”
手術門打開,走廊長椅上守着病人的家屬,見醫生出來了紛紛圍上去,急切地想要知道手術的結果如何。
楊欣蘭落在後面,廖星辰只得板着張臉,語氣平淡告知家屬:“很成功,病人已無大礙。”
幾位家屬喘了很大的一口氣兒,知道的他是在通報好消息,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位醫生在踏馬下病危通知書。
跟完整場大手術十分耗費精力,同臺的其他醫護人員都累慘了,提議一起去食堂吃飯,廖星辰以要寫手術報告為由拒絕同行,看着他轉身離開的背影,麻醉師感嘆:“廖主任也太拼了吧。”
剛下手術,不休息一下的麽?
楊欣蘭笑着說:“他從小就這樣了,走,今天我請客,大家敞開着吃。”
醫院食堂菜系豐富,周邊也有很多美食店,不用動手就能享受美味,但朝揚還是喜歡自己在家下廚,他站在火鍋底料的貨架前給徐磊打電話。
“石頭,今天要來我家吃飯麽?牛油毛肚火鍋。”
“那肯定去啊,順便多買點響鈴,我叫上老宋一起。”徐磊應道。
性格原因,朝揚從小到大朋友一直很多,五湖四海男女老少,但大部分的友誼只維系到了高中畢業,之後因為生活的圈子彼此漸行漸遠,到現在還保持聯系且關系比較鐵的,就只剩大院裏的幾個了。
一下班,徐磊就把宋連飛薅到了朝揚家,三人擠在小小的廚房裏張羅着食材。
宋連飛邊處理豬腦邊吐槽:“惹……他媽的老子早上剛觀摩完一臺開顱手術。”
徐磊受不了了,一巴掌拍過去:“下班了就不要提醫院的事!”
宋連飛慘叫了一聲,不為所動繼續聊:“今天早上踏馬的兒住簡直忙瘋了,收進來的小孩兒十個九個是肺炎,還有一個手足口重症,我恨不得把自己撕成兩半來用!”
徐磊也是兒住的醫生,回想起早上那雞飛狗跳的場面心裏直犯怵,人事調動每年都有,唯獨他們兒科連着幾年顆粒無收。
眼看新的一輪流感高峰期就要來臨,這兩位兒科醫生異口同聲哀怨:“什麽時候能多來幾個兒科醫生啊?”
朝揚把牛油放進鍋裏,等沸騰後下洗幹淨的新鮮毛肚:“辛苦倆位了,為了祖國的花朵健康,多吃點。”
吃完飯,三人窩在沙發裏瞎扯淡,天南地北什麽都聊,聊到醫院後門‘再遠’酒吧的老板,徐磊嘆了句世事難料:“誰能想到,我們這幫人之中最先結婚生子的,竟然是方振那小子。”
這句話真踏馬紮心,宋連飛捂着胸口期期艾艾:“嘤,別說結婚了,我現在只好想談一場美美的戀愛,啊!我未來的愛人,你到底在哪兒呢?”
徐磊大手一擡攬住他的肩膀,說:“想戀愛還不簡單,來,哥哥疼你,除了□□,陪吃陪喝陪聊随傳随到,只要你的工資分我一半。”
宋連飛用腳踹他:“給爺滾,老子是直的,你找左邊那位。”
朝揚插了塊蘋果放進嘴裏,鼓起半邊臉像小倉鼠:“我雖然是彎的,但也不是什麽人都來者不拒。”
“就是,咱揚揚可受歡迎了,哪裏輪得到我。”徐磊的手還搭在宋連飛的肩上,擺出一副可愛認真的表情,“老宋,真的不考慮我麽?”
不怕0騷,就怕鐵直裝彎,要不是舍不得二十幾年的友誼,宋連飛早把這狗逼從六樓陽臺踹出去了,他做了個“嘔”的表情。
“明晚‘再遠’,你踏馬自己去吧。”
徐磊秒慫:“別啊,你不在我無聊。”
宋連飛哼一聲:“怎麽會無聊,不是還有你辰哥麽?”
辰哥?
廖星辰?
朝揚嚼蘋果的動作慢了下來,不動聲色插話:“你們明晚,要和老廖去‘再遠’喝酒啊?”
“昂,你要來麽?”徐磊問完才想起這兩人關系不好。
朝揚輕輕搖頭,小聲問:“能不能把他的微信號……發給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