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李幼如徹底沒有了睡意, 垂眼時發現了胸口處的藥已經換過,而睡夢中的她對此卻一無所知。
說出口的話已經無法收回,也只能期望微生斂因此能夠醒悟, 對自己的那種朦胧的愛戀會随着時間流逝漸漸消失, 成為過往某個時刻回想起來時一場虛無缥缈的夢境。
自從準确知曉了微生斂的身份以來,李幼如便時時刻刻在掙紮。再次心動之餘, 心中卻也恐懼着與長今城的那些人再次牽扯上關系, 而寧石清注定是無法繞過的人。
他不僅是微生斂的父親,更是現今的寧國公, 比起初見還是世子的他更加權勢滔天。
李幼如此刻回憶起來的,是她在圍獵場中所遭遇的事情。
因為寧石清當初的向奉安皇帝的提議, 很快在比武大會之後就迎來了圍獵賽。此次圍獵賽參加人數衆多, 而且受邀的人之中不乏年輕才俊, 也有不少武将世家的小姐也加入其中。
這在往年圍獵賽之中極為難得, 而這樣的變化因為誰則不言而喻。
場上的衆人視線都若有若無盯着李幼如, 那日她身着玄色的騎射服,額前系着金絲雲紋的發帶, 毫無畏懼地站直身子在參賽者紮營的營地中。
當她翻身上馬在場內縱馬飛馳時, 幾乎無人能夠将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寧石清望着那道倩影只意味深長地一笑,他當初求娶李家四小姐李幼如的時候,衆人都暗地裏嘲笑着自己。現如今他們只能嘆惜錯失了一個能在官場裏助得他們更加上一層樓的人。
“寧國公世子挑人的目光果然獨到,我們呢就喜歡乖巧可愛的貴女們。”在他身旁的公子緩緩撐開紙扇, 眼神不免帶着一絲挑釁,“還是你如今喜歡的口味變了,不喜歡纖弱的病美人了?”
有人制止道:“哎, 別這麽說。世子與發妻的感情深厚,否則也不會與她成親數年都未曾納過妾室。”
“那便是這個野丫頭的确有些本事, 想來也不知道耍了什麽手段才令得世子同意婚事。”
他們言語之間對于李幼如的妄自揣測沒能讓寧石清臉上神情有絲毫變化,他仍舊只是淺笑着,“我與她已有婚約,她将來便是寧國公府的女主人也等同我的臉面,幾位是瞧不上我,還是瞧不起寧國公府呢?”
寧石清雖然語氣平淡,可話音剛落,四周便噤若寒蟬。
一開始想給寧石清找不痛快的折扇公子便眼神示意身旁的人,這才有人出聲道:“寧國公世子自然大排場,可是樹大招風的道理,想必不會不知道吧。”
寧石清連目光都未曾落在他們身上,這些人害怕自己将權利都收入囊中後清算他們,便迫不及待抱團來尋求生機了。
“好多人啊,都在做什麽呢?”忽然有人從一旁營帳裏出來,“難不成我這是什麽風水寶地,不如諸位到我的營帳裏頭去聊。”
婁旭視線一掃眼前衆人,最終視線停留在寧石清身上。
“寧國公的世子對吧,我對你有些印象。”
“婁使臣說笑了,我們還需得參加圍獵,便先離開了。”其餘人紛紛都散去,不願同這位狼子野心的漠北使臣多言,唯獨寧石清毫無反應,甚至點頭道:“是我,婁大人有何指教?”
婁旭似笑非笑盯着他道:“我确實有件感興趣的事情同你有關。”
李幼如拉住馬後仰的缰繩,放慢了禦馬的速度,緩緩騎着馬回到營地之中。接下來便是真正的圍獵,她本無意參加,可無奈這匹馬實在合她心意,一騎上去便生出了幾分想要獲勝的心。
既然參加了圍獵,她也不得不與奉安國的名譽相挂鈎。箭術比武大勝在前,無數人都等着李幼如此後究竟是再度取勝,還是灰溜溜的輸掉。
但大多數人都并不看好李幼如,圍獵一向都是男人參加為主,也曾有過武将家的女兒也來參賽,可她們大多數都沒能獲得好成績。
其中原因過于複雜,而李幼如卻并不知曉。
那些人無形間同她劃開了界限,只遠遠瞧着她熱身,并不上前來同李幼如搭話。
對于此事李幼如則早已見怪不怪,那些稍微家教嚴格些的家庭從來不許自己女眷同她來往,害怕她野馬脫缰般的性子将好姑娘帶到溝裏去。
但當時的李幼如心思早已全放在寧石清身上,對這些人提不起興趣。她本想在圍獵開始前同寧石清再說說話,可是一直沒能等到想等的人。
直至圍獵的人一批批的離開後,李幼如才收起了這份有些失望的情緒,将注意力放在了手中的弓箭上。
為了能獲得最高的分數,她孤身一人不斷往着人跡罕見的樹林裏探索,這兒是熊盤踞的林子,絕大多數人并不選擇孤身來此處狩獵,但若能狩獵到熊的話,圍獵賽便勝券在握了。
雖說是一種賭博,但李幼如卻願意一試。
結果如她所願,場上唯有她一人狩獵到了熊。可是她卻未想過,在這個地方卻意外撞見了寧石清和婁旭。
他們兩人本都是參加圍獵賽的人,可是此刻卻在這兒做什麽呢?
李幼如本想上前去喚寧石清,卻不想風中飄來了他口中所說的話:“你若想要我那未婚妻,我便給你。”
“寧世子說的話這般爽快,難不成你就沒有一絲憐香惜玉的心?”
“她最大的價值是什麽,婁大人應當也清楚了。我對情愛之事向來淡薄,她還不足以使我動情。”
“既然如此,我們便算是同盟了。”
只是那一刻李幼如以為那只是同寧石清相似之人所說出來的話,心中一片晦暗,不敢再上前去質問。
過往那些溫馨體貼的笑容閃過腦海之中,可是最終是他一字一句親口說出的,她還不足以使寧石清動情。
若是假話,為什麽他要同漠北的婁旭這般說,他們又為何要結盟?
李幼如轉身跑的時候腦海一片混亂,可是騎上馬的時候原本混亂的思緒卻突然放空,一個清晰的念頭在心底明确了。
她對近在咫尺的危險一無所知,甚至傻傻地以為這就是自己的天命真子。
而對方只不過初來長今城的漠北使臣,他便能毫不猶豫将自己雙手奉上,換取兩人之間不可告人的同盟。
李幼如呆愣地坐在馬上,擡眼望去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營帳處,四周無數打量的冰冷目光令她倍感反胃,冷汗漣漣。忽而她明白了,對于這些人而言自己也不過是能夠放置天秤臺上衡量的一枚棋子。
李家視自己為家族之恥,是連母親都不知曉何人的私生女,被抱養回家族之後也只能記挂在家主名下,只盼着能有人出個合适的價錢便能将她早早用于交換家族利益。
有用時她便是能在使臣雲集場合昭顯奉安國國威的李家四小姐,無用時便是貴女間最為被人唾棄的李幼如。
眼下李幼如能在奉安皇帝前露臉得幾分賞識,又即将嫁入寧國公府做世子夫人,他們便已經重新在天秤上計量她的價值幾何。
“四小姐,陛下和大人在大營處等您,據說已經圍獵賽已有結果了。”
李幼如行至半路之中,忽然聽到到了有雄鷹長鳴聲,擡眼望去便看到那孤高兇狠的獵鷹盤旋于半空之中,只不過一道口哨聲便猛地調轉方向,往下撲飛兩下便停落在吹哨人的手臂上。
那個男人原本垂下眼簾的雙目卻在此刻悄然微擡,朝着李幼如的方向露出勢在必得的微笑。
婁旭。李幼如心頭怒火不斷,想起前幾日對方在殿前對自己多有言語的冒犯,她便恨不得此人永遠別再出現在自己面前。
若不是此刻手邊沒有弓箭,她只怕會擡手直接将那雙眼睛射穿,好讓那貪婪無度的雙眼再也無法直視自己。
“四小姐?”帶路的侍衛見她腳步一頓,便詢問李幼如:“可是有什麽另要交代的?”
李幼如問:“你是誰府下的侍衛。”
“在下是寧陸大人手下的人,世子命我等要護小姐周全。”
聽聞他的話語,李幼如緩緩閉上眼原來連身邊的人都早已是被寧石清所掌控,若不知道此事,她只覺得對方十分重視自己,對其感激萬分。
可現在這些人究竟是為了護衛她嗎?還是擔憂自己在會跳脫出他精心設計好的陷阱之中。
李幼如想,若自己将他們二人勾連的事情告知陛下會如何。兩國權臣結同盟,勢必會造成朝政動蕩不安,那麽寧石清的計謀也難以達成了。
可是一切發生得太過快,她還未能在殿前見到奉安皇帝,便聽到裏面一陣驚擾混亂,只從他們只言片語中得知到了奉安皇帝突發惡疾,現如今昏迷不醒了。
李幼如怔怔跪在冰冷地磚上,一瞬間想到的是此事是否也是寧石清所為。
剎那間長今城的風起雲湧掀起,而她跪在地磚上卻無能為力,只能看到困于囹圄之中的自己。
“幼如。”一支白淨修長的手朝他伸出,而他柔聲道:“這兒太亂了,我們回去吧。”
寧石清不知何時在混亂之中來到了李幼如身前,他彎身朝她伸手,仿若第一次他們見面時,雨中他朝李幼如遞出了那把傘。
他狀似無意提及到:“今日你是圍獵賽的優勝,不過你怎麽會獵到熊呢,那兒很偏僻危險不是嗎?”
“我贏了嗎?”李幼如目光空蕩直視着遠處,“我輸得一塌糊塗。”
所謂的真命只不過是糊弄她的說辭,更是将自己推向深淵的一雙手。沒有人能夠看到未來,只不過當事情發生在眼前的時候,才會幡然醒悟。
而在自己眼前的也只剩下一條路——逃跑。
遠離長今城的是非,逃離這場本就不該存在的婚約,剩餘的事情她也無能為力。
若她有極大的抱負,也許會忍辱負重,直至找到能夠一舉擊潰他們的機會。可是她沒有,她只不過想要好好活着,就連這樣的期望都不曾實現。
李幼如無所謂別人指責她的自私自利,她曾經有過沉溺的窒息感,不願再次投身于這片湖泊中。
她掙紮起身,只草草披了件外衣便坐到院子裏平日她飲茶的地方,夜色逐漸昏白,晨曦的光淺淺撒落在地。
不僅是李幼如一夜未眠,從屋內逃走的微生斂同樣。但他久久失神,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分外失望,既讓李幼如看到自己的手足無措,又将事情弄得一團糟。
他想要了解更多有關阿游的身份來歷,從前的微生斂可以不管不顧這些事情,可現在他卻明白,若想要抓住不願停留的風,就必須要從頭就将她擁入懷中。
紅發鮮少在奉安國見到,那麽該從漠北開始嗎?或者應該從那個不知名的男人開始?
微生斂将一盆冰冷的水從頭至腳淋下,可這樣也無法冷靜,陰鸷的眼神即便在昏暗的房內都無法掩去其中的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