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白夜
第21章 白夜
大雨不停歇地下, 好像将雲裏積攢的所有水全都開閘傾洩下來。
山間的小飛蟲密密麻麻,朝着有光亮的地方逃竄。
為了防蟲,房間裏的燈都熄滅了, 門窗緊閉。
黑暗之中, 外頭雨打風吹,裏頭偏安一隅。
岑眠躺在陌生的床上, 将夏天蓋的薄被緊緊裹住自己。
被子裏散發出一股淡淡薄荷味道, 清爽好聞。
她睜着眼睛,仿佛一只戒備不安的小獸,凝視眼前的漆黑。
風吹散烏雲, 水汽朦胧裏, 有暗淡月光浸透進來,輕輕籠罩在程珩一身上。
程珩一把床讓給她,自己睡在床邊的地上。
岑眠的被子褥子全都被雨水打濕了, 蓋不了, 家裏沒有多餘的被褥。
程珩一在地上簡單墊了張草席, 腰上搭了一件外套,便那麽睡了。
下雨的晚間溫度偏涼,
程珩一側卧着, 背對她,微微扛着背。
突然, 窗外閃過一道明亮的光,将整個室內照清。
緊接着, 便是轟隆雷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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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眠看見程珩一的肩膀顫了一下, 而後動了動, 蜷縮成一團。
她抿了抿唇,蓋着他的被子有些愧疚。
“你冷嗎?”
安靜的室內, 她的出聲顯得突兀。
半晌。
程珩一回道:“不冷。”
此時,又一道閃電伴随雷聲劈下,劈下的位置離老屋很近,震天般得響。
程珩一擡起手,拿胳膊擋住了耳朵。
岑眠注意到他的身體微不可見的發抖,問:“你是不是害怕打雷?”
“……”程珩一沒有說話。
雷聲密集。
他蜷縮得越緊,仿佛一只受驚的巨獸。
岑眠怔了怔,着實沒想到他還會害怕打雷。
她猶豫片刻,從床上坐起來,跪到程珩一旁邊。
閃電不停,室內忽明忽暗,岑眠迎着閃電的光,看清了程珩一的側臉。
他的雙眸緊閉,眉心皺得很深,臉色蒼白如紙,像是經歷了什麽極為可怕的事情。
岑眠一愣,原本她只是想要來揶揄他兩句,但看到他這樣的狀況後,意識到了不對勁。
“程珩一,你還好嗎?”她輕聲問。
與此同時,又一道驚雷落下。
程珩一将臉埋進臂彎裏,蜷縮更深,成了一團繭,将自己與外界隔絕,也聽不到岑眠的問話。
岑眠抿抿唇,小心翼翼地伸手推了推他。
她的手碰到程珩一的肩膀,指尖感受到了陣陣涼意,仿佛碰到了一塊寒冰。
“地上冷,要不你到床上去睡吧。”
随着她的碰觸,程珩一的背部曲起,像是一張緊繃的彎弓。
許久。
“不用,你睡你的。”他說,聲音低沉嘶啞,藏着壓抑不明的情緒。
岑眠靜靜地跪在他身邊,盯着他的背。
地上只墊了一張薄薄的草席,她光跪在草席上,膝蓋已經涼得難受了,更何況是躺着睡一晚上。
尤其岑眠很少見到程珩一像今天晚上這樣,叫人不放心。
她扯住程珩一的手臂,往上提:“哎呀,你睡上來吧。”
男人的手臂肌肉結實,重量沉沉,岑眠拉扯半天,沒拉動多少,紅着臉小聲嘟囔:“你快點,我都沒跟你介意。”
岑眠軟軟綿綿的手,軟軟綿綿的話,穿透了黑暗與如世界崩塌般的電閃雷鳴,碰上他的皮膚,鑽進了他的耳內。
終于程珩一緩緩睜開眼,直視眼前黑暗。
他遲緩地動了動,忽然反手扣住了岑眠的腕子,逆着她拉他的方向,使了力氣。
岑眠的身形不穩,整個人往前栽去。
她瞪大了眼睛,下一秒摔進了男人的懷裏。
程珩一将她緊緊摟住,緊得岑眠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她的臉頰漲得通紅,耳畔貼着男人的胸膛,聽見他心髒跳動的聲音,劇烈而急促。
岑眠下意識地掙紮,程珩一的雙臂收得更緊,她掙脫不得。
“你放開!”她惱道。
女孩的身體溫軟,仿佛春日裏的暖陽拂過他,一點點在驅散他周身的寒意。
即使明知道不該這樣做,卻還是忍不住貪戀這一寸陽光。
程珩一沒有松手,下巴抵在她的腦袋上。
岑眠鬧了半天,對方像是鐵了心不肯放開她,最後耗到她沒有了力氣。
除了抱住她以外,程珩一什麽也沒有再做。
岑眠能夠清晰感受到,每當窗外有閃電打雷時,他禁锢住她的手臂就更緊幾分,身體相貼的地方,他的身體在戰栗,涼得徹骨。
即使他一句話也沒說,岑眠也感知到了他此時不明緣由的脆弱。
她睜着眼睛,攥成拳頭的手松開,沒再掙紮,由着程珩一抱住自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岑眠還披着半條被子,被程珩一扯進懷裏時,被子騰空,又落下,蓋在了他們的身上。
在暴雨的夜晚,兩人相互依偎。
第二天,岑眠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回了床上,程珩一已經不在。
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沒了昨夜的架勢,偃旗息鼓。
岑眠睜着眼睛,凝視頭頂上方的天花板,有些恍惚,思考着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到底是夢還是真實。
她坐起身,被子滑落,雪白的手臂上有一圈淡紅色的痕跡。
“……”
天知道程珩一锢她锢得有多緊。
岑眠面色一滞,心情複雜。
一方面覺得難堪,明明被他拒絕了,還乖乖在人懷裏睡了一晚。
另一方面又生程珩一的氣,明明已經拒絕她了,為什麽還要抱她睡一晚。
岑眠不想待在程珩一的房間裏,下了樓。
沈平山靠在一張竹椅裏,在屋檐底下閑坐,旁邊的矮桌上,泡着一杯茶。
細雨茗茶,悠閑散漫。
他餘光瞥見岑眠從樓上下來,笑眯眯地說:“醒了啊。”
沈平山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茶葉,抿一口道:“昨晚雨那麽大,你睡的那個房間應該漏了不少雨水進來,沒影響到你睡覺吧?”
沈平山雖然知道老屋樓上漏水,但腿腳不便,平時也懶得爬樓上去看具體情況,不知道漏水嚴重到已經不能住人的程度。
岑眠扯扯嘴角,尴尬“嗯”了一聲:“沒有。”
沈平山:“沒有就好,幺兒去鎮上買屋頂防水的材料了,等雨停了就能弄了。”
細雨中的白溪塘,被籠罩在一層薄薄霧氣裏。
岑眠想起今天的義診活動,打開手機,想看看微信群裏有沒有什麽消息。
正好看見餘姐在群裏發的通知,因為昨晚大雨的緣故,導致進山的路上發生泥石流,原計劃今天到的醫療車被攔在了外面,義診暫停,根據情況延後再開始。
義診暫停,她這一天也就沒什麽事情了。
岑眠找來另一張竹椅,坐在沈平山旁邊。
一大一小,也不說話,就望着走廊外的雨幕。
院子外頭,梁叔披了件黑色雨衣路過,朝屋裏頭喊:“老沈,去不去下棋啊?”
“去去去。”沈平山放下翹着的二郎腿,站起來,直直就朝雨裏冒進去。
岑眠趕緊叫住他:“阿公,您帶一把傘啊。”
沈平山擺擺手:“毛毛雨,要什麽傘。”
“不行,回頭要感冒了。”岑眠記得之前在廚房裏有看到傘具,小跑到廚房裏,拿了一把傘塞給沈平山。
沈平山雖然懶得拿傘,卻也沒有拂了她的好意,笑笑:“走了,你好好看家。”
岑眠望着沈平山的背影,老人家為了下棋,真是風雨無阻。
沈平山走後,老屋裏就剩下她一個人,顯得空空蕩蕩。
冷風吹過,方才的閑适淡去,透着一絲的寂寥。
岑眠很難想象,平日裏,只有沈平山一個人的時候,他是如何挨過這份冷清的。
大概也是這個原因,他才總是樂意跑出去下棋吧。
岑眠坐了十幾分鐘,有些坐不住了,剛想回屋裏看電視,院子外頭出現一個男人。
男人問也不問,徑直推開了籬笆進來。
他戴了一頂草帽,手裏提了一條魚,身上穿着一件破爛的白色背心,軍綠色的長褲,褲腳別進了長筒雨靴裏,雨靴上沾滿了泥濘。
岑眠注意到,他的腰間,還插了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程珩一和沈平山不在家,只有她一個人,看見這位攜刀的陌生男人,岑眠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警惕地盯着他。
張瘋子看見院子走廊裏站着的陌生女人,疑惑地歪着腦袋。
“沈幺呢?”
岑眠往後退了一步,後背抵在牆上。
“出門了。”
張瘋子擰了擰眉,将提着的魚放在了井邊的水池裏,然後掏出菜刀,手起刀落,開始殺魚。
殺魚的時候,他時不時嘴裏自言自語地嘟囔。
菜刀沾上了血,有些吓人。
岑眠靠着牆,一動不敢動,生怕不小心惹了他。
張瘋子殺完魚,刀也不洗,直接插回了腰間,衣服上也沾了血。
他指了指魚,對岑眠說:“給沈幺的。”
岑眠趕緊點點頭,應了一聲:“好,等他回來我跟他說。”
張瘋子站在原地,沒動。
岑眠見他一直沒有離開的意思,忍不住問:“你還有事嗎?”
張瘋子:“你沒給我錢。”
“多少錢?”
“魚是送沈幺的,殺魚要十塊。”
“……”岑眠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要錢就給了,于是摸出手機,“支付寶還是微信?”
張瘋子眉頭皺緊,不懂她說的什麽,只重複道:“魚是送沈幺的,殺魚要十塊,要零錢,我找不開。”
岑眠怔了怔,估計他是只要現金,可現在人出門,哪有帶現金的。
沒辦法,她只能給程珩一打電話。
好在電話很快被接通。
“喂。”程珩一的聲音低緩,清透儒雅,半點沒有昨天晚上的失控。
岑眠:“你家來了一個男人,送了一條魚,要收錢,但我沒有現金。”
張瘋子聽見她在打電話,糾正道:“是收殺魚的錢。”
電話那頭,程珩一聽出了除了岑眠以外,張瘋子的聲音,他薄唇輕抿,道:“你上我房間的抽屜裏找找,要是沒有,就跟他說我晚一點給他送錢過去。”
末了,程珩一補了一句:“我馬上回來。”
聽到他這一句話,岑眠的情緒得到安撫:“好。”
挂了電話,岑眠上樓,去到程珩一的房間,他的房間程設簡單,窗邊擺了一張舊書桌。
岑眠拉開書桌的抽屜,裏面的東西擺放整齊,左邊是一些筆記本,右邊放了一個生鏽的茶葉盒,盒子裏有五塊十塊的現金。
她拿出錢,關上抽屜時,掀起一陣風,吹掉了放在左邊筆記本最上的一張小紙條。
岑眠蹲下來去撿,當她看清紙條上寫的字時,愣了愣。
半個巴掌大的紙條,上面用圓珠筆寫了一行——
“Every thing will be fine.”
字跡不算好看,歪歪扭扭,岑眠一下認出了這是她的字跡。
舊時的記憶忽然卷土重來,岑眠記起她寫下這張紙條的緣由。
高一那年,程珩一在期末考試臨近的那一周,請了三天的病假。
岑眠打電話到程珩一的家裏,也總是沒人接。
等他再來上學時,岑眠明顯感覺到他的情緒低落,話比平時少了許多,上課也難得走神。
岑眠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麽,問他也問不出來。
最後英語課上,她趁着老師不注意,偷偷寫了那麽一張紙條,轉頭丢到他的桌子上,想要安慰安慰他。
半晌。
身後傳來一聲很低的輕嗤。
這是程珩一來上學後,岑眠第一次聽到他的笑。
她的嘴角也跟着揚起,晃着腦袋,為自己能夠安慰到朋友而沾沾自喜。
沒一會兒,一個小紙團擦着她的耳邊,從後面飛來,正正好落在她的桌上。
岑眠好奇地打開那團紙。
紙上程珩一的字端正好看,寫着——
“Everything中間沒有空格。”
岑眠:“……”
讨打。
有些人不值得安慰。
岑眠盯着那張小紙條,出神許久。
一顆石子砸在了窗戶上,張瘋子等得不耐煩,在催促。
岑眠眼睫顫了顫,慌忙從鐵盒裏挑出兩張五塊,連着那張紙條,一起攥進了手裏。
張瘋子拿了錢,兩張五塊在他手裏像是巨款,一張一張清點,最後擡起頭,對着岑眠看了半天,目光放肆。
男人的眼珠子轉動遲緩,從他的行為舉止可以推測出,他的精神狀況出了問題。
岑眠被他盯得頭皮發麻,卻也不敢輕舉妄動,怕不小心激怒他。
“你是沈幺在城裏找的相好嗎?”張瘋子冷不丁問。
“……”岑眠搖頭,“不是。”
“不是為什麽住在他這裏?”
“我是跟醫療隊一起來的,那邊住不下,就暫時借住在他家了。”
張瘋子愣愣地“哦”了一聲,也不知道聽懂沒聽懂。
他将錢塞進口袋裏,也不跟岑眠打招呼,徑直轉身,就那麽自顧自地走了。
見他離開,岑眠這才放松下來,呼出一口氣。
張瘋子走後,沒多久,院子外頭傳來一陣引擎嗡嗡的聲音。
一輛黑色摩托在院子門口停定,車頭挂了一桶防水塗料。
程珩一坐在摩托車上,一只腳踩在地上,将他的腿襯得修長筆直。
此時,雨勢漸歇,他伸手掀掉雨衣的帽兜,晃了晃額前濕漉的碎發。
岑眠怔了怔,沒想到他還會騎摩托。
程珩一拔了車鑰匙,跨下摩托車,動作利落潇灑,一掃平時斯文的氣質,透出幾分散漫不羁。
他提着那一桶防水塗料,推開栅欄,看向坐在院子裏的岑眠。
“人走了?”
岑眠想他指的應該是張瘋子,點點頭應道:“走了。”
她指了指水井,“魚在那裏。”
程珩一順着她的指向,看見了水井邊被砍成塊的魚,無奈輕嗤:“送魚就送魚,殺魚還要錢,內髒也不曉得給我掏出來。”
岑眠沒吭聲,坐在竹椅裏,左手放在衣服口袋裏,摩挲着那張小紙條的邊緣。
這時,有個人影沖到摩托車旁,一陣打量,完了朝裏頭喊:“沈幺!用完了就把車還我嘛!”
岑眠擡眼看過去,認出了是之前的沈二。
程珩一彎腰将防水塗料擱在牆邊,慢條斯理地扯開身上雨衣的扣子,晶瑩水珠抖落,而後才回過頭去看沈二。
“那你買摩托的錢什麽時候還我?”
沈二面色一滞,嘟嘟囔囔說:“哎呀,我這不是拿去買摩托車了嘛,等我有錢了指定還你。”
程珩一沒商量的語氣:“那你車就先放我這。”
沈二委屈:“我到底哪裏惹到你了嘛。”
沈二跟程珩一是打小認識的交情,以前程珩一跟着沈平山吃不上飯的時候,沈二他爹沒少叫沈二送吃的過去。
後來每次程珩一回白溪塘,沈二就找他借錢,總能借到一萬兩萬,程珩一也從來不催他還。
今天難得見程珩一提還錢的事,倒不像是為了錢,而是為了讓他不舒坦。
程珩一懶得理沈二,走到水井邊,重新料理那一條被張瘋子砍得亂七八糟的魚。
“魚你想吃紅燒的還是炖湯的?”程珩一問岑眠。
岑眠想了想:“炖湯。”
這種陰雨天氣,還是喝些熱乎乎的湯舒服。
聽見他們的對話,沈二才注意到坐在屋檐下的岑眠。
雖然他只見過岑眠一面,卻對她很有印象。
“你怎麽在這裏啊?醫療隊不是都住在新屋那邊。”沈二問她。
“那邊住不下,我借住在這裏。”
這是岑眠今天第二遍跟村裏人解釋她為什麽住在這裏了。
“這樣啊。”沈二心不在焉地應和,目光掃向在料理魚的程珩一,總覺得哪裏不對。
程珩一以前只給沈平山做飯,其他人誰都吃不到他的手藝。
到這時候,他終于回過勁來了,怕不是他昨天跟岑眠說程珩一的閑話,被他知道了。
沈二拍了拍腦門,都賴他見着漂亮姑娘,說話就沒把門,岑眠問他為什麽管程珩一叫沈幺,順嘴就說了他媽改嫁的事。
白溪塘貧窮落後,不少人說外地姑娘時,都得把家底藏着掖着,沈二以為程珩一也是這個意思,沒打算讓人姑娘知道他家裏那些複雜的情況,結果沒想到被他捅了出去。
沈二臉上的表情讪讪,自知理虧,“那這車你先用着吧,我走了。”
岑眠早上沒吃早飯,聞着廚房裏飄出魚湯的香氣,很快就覺得餓了。
好在程珩一做菜也快,半個小時做好了兩菜一湯。
中途,不知是誰家的小孩跑來,在門口喊:“沈太公不回來吃飯啦,叫我來說一聲。”
程珩一從廚房裏回了小孩一句“好”,又進屋子,拿了一顆糖,扔給外面的小孩。
小孩伸手接住,“怎麽才一個。”
“吃多了壞牙,你看你那兩顆門牙,再爛下去就要拔了。”
小孩被他吓唬住,趕緊捂嘴,抓着那一顆糖跑遠了。
岑眠托着腮,覺得白溪塘可真是熱鬧,她在院子裏坐了沒一會兒,來來去去好多人。
飯做完的時候,雨又開始下了,程珩一把木桌搬到了屋檐下。
細雨斜風,即使在屋檐下,依然有雨吹落進來,平添一絲涼意。
“你坐裏面。”程珩一示意岑眠。
他自己則坐在了靠外的位置,細雨被他擋住,吹不到岑眠身上。
吃飯的時候,岑眠心裏想着事情,總是欲言又止。
張瘋子殺魚的時候,把魚膽弄破了,魚湯裏泛出淡淡苦味。
程珩一看天色,雨勢沒有徹底停下來的意思。
雨不停,屋頂的防水就暫時不能做。
“晚上你還是睡我的房間吧,我跟老爺子湊合一晚。”
程珩一的聲音不鹹不淡,若無其事。
魚湯苦澀的味道越喝越明顯。
岑眠擡起頭,望着程珩一的側臉,精致立體,冷淡疏離。
明明昨天晚上她聽見對方心髒跳動的節奏是那麽有生命力。
“你不打算跟我解釋一下嗎?”她問。
程珩一執筷的動作頓了頓。
許久的沉默。
像是石頭扔進大海,悶聲不響。
岑眠起了脾氣,在桌子下面踢他一腳,惱道:“白白占我便宜是吧?”
“……”
程珩一放下筷子,“沒有。”
“沒有你解釋啊。”岑眠問得直接,耳根卻發燙起來,“別跟我說你怕打雷。”
程珩一對上岑眠的目光,澄澈而熱烈。
他抿唇,只說得出一句:“對不起。”
岑眠覺得跟他這個人說話真沒勁,“對不起對不起,每次就知道跟我說對不起。程珩一,你是不是在玩我?”
一會推開她,一會又拉扯她。
岑眠翻出衣服口袋裏的那張小紙條,揉成團,丢到他面前。
“你既然又不喜歡我,為什麽一張破紙還要留到現在。”
當她是個笨蛋,一點感知的能力都沒有嗎?
要跟他一樣裝作若無其事?
程珩一拿起落在桌邊的紙團,展開,看見上面那一排熟悉的字跡。
最後他将紙重新壓平,怕風吹掉,放進了褲子口袋裏。
他擡起眼,望向岑眠,因為覺得難受委屈,她的眼睛變得紅紅。
程珩一凝着她,漆黑一團的眸子裏諱莫如深。
終于他開了腔——
“我從來沒有說過我不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