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同居”第6天
第50章 “同居”第6天
空調溫度明明調的偏高,缪倉甚至能看到江平野額角的細汗,但他卻忽然覺得發冷。
為什麽會習慣性脫掉上衣呢?
因為這樣,起碼放學的時候,自己還有完整的衣服可穿。
他用力眨了眨眼,想要擺脫耳鳴。
然後,他聽到了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後背隐痛的地方被覆上了暖熱的溫度,恍然從應激中緩了過來。
急促的呼吸聲傳入耳中,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從高凳上滑了下來,跪坐在了地上,手裏緊緊攥着另一個人的手腕。
“緩過來了?”
江平野聲音發着顫,單手捧着缪倉的下巴,眼眶甚至都有些紅。
缪倉想說“緩過來了”,但沒找到自己的聲音。
他松開江平野的手腕,往前抵住了他的肩膀,牢牢圈在了腰際。
呼吸聲在耳邊拂過,江平野驟然松了口氣,将缪倉整個人抱進了懷裏。
“抱抱。”
缪倉說抱抱。
他摩挲過缪倉後背隆起的傷痕,瞬時回憶起林清語跟他說過的話,然而這些傷痕卻昭示着,事實遠比林清語說的嚴重許多。
他的缪斯受了多少委屈,才終于能安心在他懷裏求一個遲來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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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自己還用了那麽長時間才把他抱進懷裏。
江平野一時間憤恨起方才的自己,明明知道缪倉有這方面的陰影,明明意識到缪倉行為的反常,可他卻跟昏了頭一樣,只長了顆色心。
缪倉最近太過正常的表現,讓他幾乎忘了出院時林清語對他的囑托。
正常的生活環境裏,會有很多應激源……
但這是必須的一步。
在缪倉勉力表現出的正常裏,他是不是已經獨自克服了很多不适,不言不語地給自己暗示,對自己脫敏?
“很難看吧。”
許久的沉默之後,缪倉先打破了安靜。
大概是因為剛剛從短暫的應激中緩過來,心裏已經有了預期,按照林醫生說過的自我治療,聲音發澀地提起往事時,他比自己想象的要平靜許多。
江平野知道自己此時只需要給予缪倉足夠的信任和安全感,他從工作臺上拉過一張足夠把兩個人都裹住的新畫布,什麽都沒說的将人圈緊了。
缪倉動了動下巴枕在監護人肩頭,聲音喑啞,虛實交錯。
“是用美術刀,沾了顏料劃的,他們……不敢劃得太深,但可能是顏料的緣故,傷口,很難好,也沒辦法清洗消毒,所以,疤都帶了顏色。”
江平野指尖從隆起的疤痕處移開,摸索上缪倉光裸的蝴蝶骨:“很好看,再沒見過比你更好看的人了,每一寸皮膚、骨骼,都正正好。”
食指在工作臺半幹的顏料盒裏浸染上一抹青碧色,他拉下缪倉後背的畫布,細細描摹過肩胛。
“這是蝴蝶骨,多一分太過,少一分不足。”
指尖順着骨體往下。
“這是隆錐,脖頸修長,姿态風雅。”
……
一寸一寸數下去,手指最終落在腰窩。
從頸椎起,到骶椎止,缪倉背上塗出了一只振翅的青鳳蝶。
所有的過往,都只是破繭的歷程。
“我會好的。”
缪倉喃喃,聲音低弱,卻帶着毫不遲疑的決心。
“當然,”江平野側身捧住缪倉的臉,摩挲過他發紅的眼尾,“我會陪着你。”
被蠱惑一般,缪倉在江平野帶着薄繭的指端蹭了蹭,一瞬不瞬看着眼前的人:“一直都會陪着我嗎?”
江平野欣然笑開,捏住缪倉的鼻尖:“一直陪着你,地球爆炸了,我的眼珠子也要跟你的心髒落在一起。”
片刻的不自在被江平野這句話打了個岔,缪倉心裏紛雜的情緒散盡,挂回江平野肩上,軟軟地提出要求:“你身上,好暖和……再抱一會兒。”
“好,”江平野看看時間,溫聲答應,“看來午飯得叫外送了,改良taco晚上再做給你吃?”
缪倉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背手摸了下後背:“我想拍下來留着。”
“拍,拍完了印出來,下次畫展的時候放中間。”
缪倉有些難為情,揪着江平野的衣角期期艾艾道:“那還是,不要了吧……”
……
青鳳蝶永遠留存在了相機裏。
江平野一直看着吃過藥的缪倉睡着,才悄悄關上門從客卧出來,上了閣樓,站在落地窗前撥通了林清語的電話。
聽完事情的詳細經過,林清語并未覺得意外。
“缪倉有心克服這些,我也相信他能克服,這是治療應激障礙的必要途徑,我們能做的就是看着他,陪着他,信任他。”
江平野何嘗不知道這些,他只是覺得心疼,恨不得把以前跟缪倉同個畫室的人都揪出來劃幾刀。
悶聲答應林清語後,他腦中回轉了一下剛才的話,又木着臉反駁:“你看着他、信任他就行了,不用身兼三項。”
林清語被他說得一噎,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翻翻眼皮調侃道:“怎麽,想清楚缪斯于你是什麽了?”
“想不想的,現在也由不得我做主啊。”江平野撥弄着窗前半人高的盆景葉子,頗有些無可奈何。
林清語對此倒是不太擔心:“缪倉從小就沒怎麽接觸過正常的感情,他需要時間。”
“而且,你們兩個如果真的……你的父母朋友又會怎麽看他?畢竟不是大流,難道你要缪倉跟你一起面對這些嗎?”
江平野心道我朋友比我還了解。
“我朋友大多是藝術圈的,對這些早都見怪不怪了,至于父母……我‘叛逆’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找個對象還用他們把關?”
林清語知道他在大事上從不含糊,無意幹涉指導自己病人的情感生活,又囑咐了幾句後挂斷了電話。
盆景葉子被江平野拽得不成樣子,他想起缪倉背上那一只青鳳蝶,下意識彈動左手食指,片刻後笑着轉身進了畫室。
……
五天後,京都美院的軍訓結束,新生開學典禮之後,便正式進入了學校生活。
缪倉的課表,江平野比他還清楚,第一天便是一節早八大課。
趕巧,上這課的人江平野還認識。
“教室就是昨天去過的那間,階梯大教室,咱們去的早,你想坐前面後面都可以。”
“上午只有一節課,等下課了我就來接你,中午給你做蘑菇釀肉,用昨天打的蝦滑做。”
缪倉其實并沒有多緊張,他向來獨來獨往,以前都能強壓着情緒上課生活,更不必說現在。
但聽着江平野不厭其煩地在他耳旁叮囑數念,心裏卻覺得既新奇又偎貼。
“我知道,你昨天都說過。”
江平野愣了一瞬後失笑:“說煩了吧,我真是……頭一回這麽婆婆媽媽。”
“不煩的,”缪倉往前一步抱了下江平野,“喜歡的,以前,沒人跟我說這些。”
揉了揉缪倉的發尾,江平野不想将帶娃上學渲染的跟生離死別一樣,放松了語調轉移話題:“說起來,你室友他們昨天知道我也是美院畢業的之後,都叫我學長。”
他晃了晃缪倉的下巴:“叫聲學長聽聽。”
缪倉往後退了兩步,躲出江平野的桎梏,沒聽見似的低頭轉身,背上自己的包就要出門。
身後江平野卻是個沒臉沒皮的,上前一步攬住缪倉的肩,一手彈了下他的帽檐,輕挑道:“着急什麽,學長送你。”
明明是個普普通通的詞,昨天上午開學典禮時,還叫過別的高年級學生學長學姐,偏偏對着江平野這張臉,缪倉怎麽都叫不出口。
他小心偏頭看了一眼依舊在絮叨着“學長”兩個字的人,慌亂一掃就收回了目光,暗暗撫平加速的心跳。
心率過快是缪倉最熟悉的生理反應,以前往往都是因為太過慌亂,這次卻不太一樣,總覺得,它似乎蹦跶得很歡快似的……
是因為最近自己太依賴江平野了嗎?
還不等他想出個一二三,兩人便已經走到了教室門口。
身邊三三兩兩的人流經過,缪倉摘下帽子深吸一口氣,就要跟着進去,卻被身後的人拉住了。
江平野理順缪倉的額發,順勢撥弄過他長翹的眼睫:“好了,跟學長說再見。”
缪倉不情不願地斜了他一眼,嗫嚅片刻,只說出了一聲:“再見。”
好不容易逮到機會的江平野怎麽可能就這麽放過小缪斯,拉着人不讓走,眼神明晃晃盯着人,一副不叫不讓走的樣子。
過道不斷經過的人流裏,兩個人定定站在教室後門無比顯眼,已經有進出的人看了過來。
缪倉即便已經習慣了別人的目光也覺得後背發熱,從門裏吹出來的空調風仿佛擺設一般。
面前江平野仍在重複着那個詞,而越過他肩膀看過去,後面已經過來了三個眼熟的人。
手掌向上一伸,缪倉物理性堵嘴,垂着眼抿着唇,咬了下頰邊的軟肉,才低聲耳語般叫了一聲:“再見……學長。”
聲音含糊不清,卻更顯得暧昧不明。
而後他沒管江平野什麽反應,主動越過自己的監護人,迎上了後面的室友。
江平野剛剛晃缪倉下巴的手還停在原地,缪倉低喃的聲音在耳邊飄過,他走神片刻,就聽到了缪倉跟室友打招呼的聲音,不由啞然一笑。
摩挲了下手指回頭,驀然覺得自己這也算是幫助缪倉适應社會了。
一個“學長”,就讓缪倉主動去找別人交流了,那以後……
想到一會兒可能會出現的場景,江平野微微發酸的心髒飄飄悠悠鼓脹了起來。
擺擺手告別四人,看着他們坐在倒數第三排,他才退出教室,卻沒有離開教學樓,而是往走廊另一端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