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養成協議第5天
第10章 養成協議第5天
“唔……嘔……”
反胃感猛地湧上喉間,缪倉一把推開面前的幻影,膝蓋重重磕在江平野椅子的一角,他卻像察覺不到一般,踉跄着跑進了衛生間。
“靠!你……”
江平野看看自己摔在地上的平板,再轉頭的時候,眼前的人已經消失了。
衛生間傳來劇烈的嘔吐聲,他慌忙起身跟了過去。
磨砂玻璃門還在來回磕撞着門後的洗手臺,江平野手臂抵上去,就看到了跪在馬桶邊的人。
衛生間的燈沒開,半明半暗中,缪倉一手撐在馬桶邊緣,另一手緊緊壓在胃部,整個人縮成了一團。
江平野心髒跟着一緊,兩步過去抓住了缪倉的胳膊,還不待他用力,手下的身體卻顫抖了起來,本已經停下的嘔吐聲再次響起。
缪倉細弱的脖頸痙攣一般,嘔出一股酸水。
回想着自己掌握不多的醫學知識,江平野探手從洗漱臺上接了一杯水,蹲下身遞過水杯,另一手從上到下順着缪倉的背部。
“喝點……”
下一刻,遞過去的水杯沒被接住,而是跟平板一樣被掃了出去。
缪倉不但沒有停下顫栗,反而瑟縮着努力躲開江平野落在自己背上的手。
察覺到緣由的江平野立刻後退了一步,外面的燈光打進來,照在缪倉沾了污漬的袖子上。
狹小空間內伴着回音的悶咳逐漸停下,發着抖的急喘卻久久未能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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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如也的胃部再吐不出什麽,耳朵裏的人聲散去,缪倉側身縮進馬桶與牆壁的狹小角落,埋在膝蓋間忍受着大腦中的嗡鳴。
江平野試探着伸手,慢慢把杯子推進缪倉的視線,杯壁挨在他垂落在地面的手指上。
兩者相碰的那一刻,像是噩夢驚醒般,缪倉整個人猛然抽動了一下。
江平野忙縮回手,看向缪倉仍不甚清明的眼睛。
大半個月以來,對方雖然瘦弱,但總是挺直着脊背,除了自己故意招惹的時候,态度總是冷硬疏離,這還是第一次,江平野在他身上看到遮掩不住的脆弱。
對方顯然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催吐的事情,這次雖然不是催吐,但看起來仍不太正常,他一時拿不準,是不是應該去值班室喊護士進來。
再次把水杯往缪倉腳邊推了推,江平野小聲道:“需要叫護士嗎?”
視線裏模糊的人影很眼熟,對方嘴唇張張合合,不知道在說什麽。
胃裏依舊像被什麽人用力攥着似的刺痛着,缪倉的手摸到了腳邊,抓住了比指尖溫度稍高的水杯。
慣性一般,他拿起水杯抿了抿,冷水入口,喉間的灼熱感稍稍平息,胃裏卻再次抽痛了起來。
水杯被打翻,棉麻上衣的前襟瞬間被浸濕,缪倉捂着胃縮得更緊了。
看着缪倉仿佛被夢魇住的神情,江平野緊皺着眉,拿開摔在地上的杯子,起身彎腰,把人從狹縫裏抱了出來。
缪倉已經沒精力再抵抗他的肢體接觸,像是胃裏的疼痛更折磨人。
将人安頓在床上,江平野撫過他被冷汗浸透的發尾,不再考慮缪倉想不想被別人知道,再不叫人過來,恐怕他以後連“不想”的權力都沒有了……
護士很快喊了值班醫生過來,江平野沉着臉,抱臂靠在缪倉床頭,突然覺得他這步計劃可能走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
明明是喂養缪斯,現在搞得像是謀殺缪斯……
一陣有條不紊的忙亂之後,缪倉床頭挂上了兩瓶液體,藥物作用下,他已經緊閉着眼睡着了。
江平野看了看床邊寬大衣袖半掩着的青白手背,跟着淩晨被喊過來加班的林清語一起出了病房。
仍是他第一天來時的那個位置,林醫生按亮頭頂的燈靠在牆邊,眼神裏透出質問。
“說說吧,怎麽回事?”
江平野沒了平時勝券在握的坦然放松,上衣的水跡還沒有幹透,原本整齊服帖的短發不知什麽時候散在了額下,垂下的眼尾除了生人勿近的冷漠,還隐約顯出幾分疑惑。
他不太明白簡簡單單的多吃飯為什麽變成了這樣,這個過程中缪倉并未表現出他所能觀察到的不适。
不……
他觀察到了的,江平野把散下來的頭發重新捋至發頂。
缪倉變慢的進食速度,偶爾撫胃的動作,除了這些不顯眼的,他明明已經知道了缪倉在催吐,但他仍然習慣性的,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而選擇性忽略了。
“我的問題。”
江平野沒再隐瞞,直言了自己跟缪倉定下的那份協議,還有自己刻意的忽視。
他以為的那些小問題,都在缪倉的“一言不發”下,成了大問題。
“江平野,你太自以為是,也太自私了。”
林清語毫不客氣地指責,天知道她大半夜接到缪倉發病的電話有多擔心。
“你知道他用了多長時間才擺脫上一階段的催吐的嗎?本來按照治療量加餐,他這次是有希望治愈的。”
“我不懂你們藝術家的追求,但麻煩你,追求藝術之前能先給出基本的尊重嗎?不要仗着缪倉不能說話就無視他的意見很難嗎?”
“你這樣的行為跟霸淩有什麽區別?”
刻意壓低的斥責聲在淩晨空曠的過道中隐約泛出回聲,江平野撕磨着口腔內側的軟肉,對林清語的訓斥無法反駁。
他在一開始就看過了缪倉的通話本子,他從一開始就知道缪倉經歷過什麽,明明知道,但他還是選擇了這樣。
林清語說的對,而缪倉直白的軀體反應也同樣表明,他跟那些缪倉害怕的人沒有區別。
看着面色不佳的江平野,林清語不想再多說什麽。
“等缪倉醒了之後,我會把你們調開,在此之前,麻煩江大畫家,安分一點兒。”
燈被關掉,林醫生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聲控的線路同時也被這一片安靜斷掉。
江平野低着頭站在門外,按着門把手,卻遲遲沒有推門。
過道盡頭的窗戶漸漸透進微光,已經有別的病房門開關的聲音響起。
他背後有其他人經過,間或好奇地打量他一眼。
半晌後,護士拿着一袋液體過來,打斷了江平野的沉默為難。
他跟着護士進去,看着對方把缪倉床頭滴盡的空瓶換成了她手裏那袋乳白色液體。
按了按缪倉手背上固定留置針的膠帶,護士轉身,差點兒撞在一直站在她身後的江平野身上。
往外挪動了一步,護士看着江平野臉上揪心挂懷的神情,猶豫片刻後,再次解釋道:“急性腸胃炎,挂水之後基本就沒什麽了,不過他情況特殊,還需要用腸外營養過度幾天。”
“他的配餐量會減少嗎?”
江平野提過椅子坐在缪倉床邊,小聲詢問。
護士神色一凜,想起剛才林醫生跟她說的話,含糊勸誡道:“不能再多給缪倉喂吃的了,他的厭食反反複複,再來幾次會有風險的。”
卷起缪倉衣袖的手一頓,江平野這才反應過來,他剛剛問的那句話,聽在知道他“強行投喂”室友的人耳朵裏,是什麽意思。
沒有多加反駁,他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護士看着江平野搭在缪倉床邊的手,往外走地動作停下,拉過另一張椅子坐在了門口。江平野看過來的時候,她提起嘴角假笑:“林醫生讓我看着病人。”
下颌繃緊了一瞬,江平野手指跟着一蜷,擦過旁邊的一抹冰涼。
心裏的不快散去,他遲疑了幾秒,搓了搓掌心,握上了缪倉冷冰冰的手指。
七點的起床鈴聲響過,缪倉的指尖仍冰着,江平野松手,拍了拍跟着熬了一夜的護士的肩。
打盹的護士身體一顫,眯着眼站起身:“怎麽了?”
“噓,”江平野豎着手指示意她安靜,又指了指缪倉床邊,“有暖手寶嗎?”
醒過神的護士“哦”了一聲:“我這就去拿。”
門打開又關上,漏進一瞬間室外的嘈雜。
江平野沒有加入人流,從自己床上拿起手機,翻出了當初缪倉在他手機裏留下的號碼……
護士拿着暖手寶進來的時候,房間裏已經沒人了,她把包着毛絨外套的暖寶小心塞進缪倉掌心,擡頭的時候,看到了站在陽臺圍欄邊打電話的人。
聯系人列表裏,缪倉當初只留下了一個“于”字,江平野不太清楚這算是名還是姓,或者僅僅只是個代號。
電話撥了三回,總算被對面接起。
江平野本想等着對面先開口,卻沒想對面大約也是相同的想法。
沉默五秒後,江平野先開了口:“您好,我是缪倉的……朋友,江平野,您是,于先生?”
“于霆升,你有什麽事?”
于霆升?這個名字莫名耳熟,江平野沒多想,提出了之前缪倉簡單說過的要求。
對面的人安靜半晌,直到江平野忍不住要追問的時候,才悠悠開口:“缪倉現在已經不算是我兒子了,送他進療養中心已經是我仁至義盡,麻煩以後不要再打擾我們了。”
随着話音落下,聲筒裏響起電話忙音,江平野一句髒話脫口而出,立刻重新回撥了過去,卻只收到了“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忙”的拉黑提示。
全封閉陽臺的圍欄被猛踢了一腳,鐵栅欄發出一陣悲鳴,伴着直射進來的陽光,給江平野又添了幾分煩躁。
在聊天軟件裏翻出一個群,他用力按着手機屏,發出一條消息。
【誰知道于霆升是什麽人?是不是有人跟我提過?】
名為“社會閑散人員”的群裏很快有人接了話。
【誰啊?我也有點兒耳熟。】
【于……是不是于慕陽他爹啊?】
【就是他啊,@江,你自己忘了?我上次跟你說,想從我這兒搭關系,跟你們家合作項目的就是于慕陽他爹啊。】
【我也想起來了,是在星光那次吧,于慕陽為了給他爹長臉,連吹了三瓶。】
很好,江平野收回之前逛畫展時對父母的嘲諷,幸好他們沒有丁點兒藝術細胞,所以才從了商。
從得不錯,還能讓自己兒子借點兒東風。
【麻煩你們誰給于霆升帶個話,他剛才拉黑的人,是江闊小兒子。】
【順便,讓他把我要的東西送到療養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