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已到臘月, 街上充斥着一股“忙碌”的氛圍,每家每戶都在為了除夕夜準備, 溫雙照舊去吃樓下的小馄饨當早餐。
老板娘有些意外地看了溫雙一眼:“快一個月沒見,還以為你吃厭了。”
溫雙看她手腳利落地将馄饨丢進鍋裏,笑了下:“阿姨,我是有事出了一趟遠門,您放心吧,目前還吃不厭。”
女孩子笑起來,眼睛很亮,賣馄饨的阿姨又給溫雙碗裏加了幾塊臘肉, “這臘肉是今年新炕的,給你試試。”
“謝謝姨, 姨你真好,好喜歡你家馄饨的。”
溫雙嘴甜, 惹得對面心情極好。
她端着碗回到位置上,碗裏的肉很薄,肥肉部分透着光,金黃透亮, 臘肉就要薄片的才香。
吃完回到家, 溫雙打算趁着這幾天研究一下系統給的書。
她照常上樓,期間看見有幾家住戶的門前已經貼上福字,甚至于還挂上燈籠,年味很足,瞧着都心情愉悅。
溫雙想, 等明天有空, 她也可以去街上買一些福字,甚至于春聯也可以安排上。
還剩最後一階臺階, 溫雙随意地踩上去,一邊這樣想,一邊懶散地擡眼——
504的門口站着一個男人,他穿得單薄,只着一件白色羊絨衫,此刻低垂眸,手中拿着一個副字,眉毛微蹙,似乎是在疑惑怎麽貼好。
聽見動靜以後,便轉過頭看着溫雙,嘴角勾起,很自然地出聲:“溫雙,你來幫我看看貼在哪裏好?”
前天才看報紙,報紙上刊登了一張陳祈安躺下的照片,可此刻,那報紙上的人卻溫和地望着自己。
他這麽快就出院了嗎?
溫雙打量着他,陳祈安臉上透着蒼白,其他地方卻和平時無異,看不出受過傷的痕跡。
“怎麽,這樣看着我幹什麽?”陳祈安笑道,仍舊是和以前一樣的語氣。
“……”
他什麽也沒提,回來北城也沒搬走,所以以後就還是領居,領居之間,不能直接甩臉色。
溫雙只好上前,她什麽也沒問,認真望了一眼門後,溫雙擡頭,“嗯……貼這裏吧,比較居中。 ”
“好。”陳祈安拿着福字擡手,手停在溫雙指着地方的下面一些。
“可以再上去一些。”溫雙又說。
“好。”陳祈安再次擡手。
一個福字很快貼好,溫雙便收回了目光,沒有猶豫地轉身。
下一瞬又被叫住,陳祈安不知是從哪裏又拿出一個福字,走到503的門前,正色道:“買一送一,臘月了,也給你沾沾福氣。”
他指尖透着不正常的白,和他的臉一樣,都泛着病态,溫雙先是頓了下,才聽清楚他在說什麽。
買一送一暫且不知……但免費的福字好像也可以蹭蹭?
溫雙指揮着陳祈安:“可以再上去一點,不然對不齊,就不好看了。”
陳祈安拿着福字的手微微發顫,随即又往上擡了擡:“好。”
話落,他忽然停了下,很快恢複,側過頭看溫雙:“你覺得這樣可以嗎?”
“嗯……”溫雙認真打量,“齊了齊了,這樣順眼。”
前方的男人聽了,低垂眸,一點一點把福字沾上去,可動作極其緩慢。整個過程裏一言不發,頭也垂下,見他遲遲沒有沾好,溫雙終于發現不對勁,上前一步:“你沒事吧?”
這個視角剛好看見陳祈安側臉,他眼睫微顫,很沒有精神的樣子。
溫雙皺眉,就見他回頭看自己,那好看的眉眼此刻透着脆弱。
陳祈安額前頭發垂下,這個樣子,像一條沒有主人的小狗,然後站在風裏,單薄到馬上要被風吹跑。
陳祈安側過臉看溫雙,唇上沒有顏色,發白,他清咳一下,随即說:“手有點沒力,你等我一下,馬上就貼好了。”
“要不我來貼吧。”溫雙總感覺陳祈安下一瞬就能暈倒,不敢再使喚他。
“沒事,”陳祈安逞強,再度擡起手:“我可以的。”
擡手地瞬間,帶動着羊毛衫微顫,溫雙剛想幫他,就看見陳祈安方才還白花花的毛衣上,突然多出了一堆血。
血跡暈開,把白色的毛衫染成了紅色,溫雙還沒見過有人這架勢,突然手足無措,結巴起來:“陳陳陳陳……”
她有點忘了陳祈安這個名字。
一句話沒說出來,陳祈安渾然不覺自己的傷口,看她:“怎麽了?”
然後就一副要昏倒的樣子,也确實是要昏倒了。他幾乎一夜未眠,回到家便換上了這件單薄的羊毛衫,快零下的天氣,他這樣站在門外,拿着福字,一直等着。
“停停停,”溫雙擡起手,語氣裏已經染上幾分哭腔,“你別昏我怕。”
記憶拉回一個夜晚,白色的瓷磚和牆,是誰被推出了醫院,然後她的養母就從此倒下。那天早上,明明人是好好的,突然就咳了血,推進醫院以後,從此就只剩下幾張照片。
從此溫雙就害怕熟人在自己面前倒下,雖然一時間沒辦法把陳先生和陳老板陳九聯系到一起,但好歹和陳祈安有過幾分交集,他要是就這麽倒在自己面前,溫雙真的不知道怎麽辦了。
“好,你不急。”陳祈安見溫雙這個表情,眉頭皺起。在聽見那聲哭腔以後,他同樣的手足無措起,下一瞬安慰:“我什麽事也不會有,我好好的站在這裏,也不會昏。”
可是他的臉這樣白,肩膀上一塊血紅,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不認識的人突然倒下溫雙都會吓一跳,更何況是認識的人?
“我們去醫院吧。”溫雙冷靜了下。
“不用,”陳祈安低頭,看了眼肩膀,不甚在意:“是傷口崩開了,換個繃帶就好了。”
她眸子上有些許淚花,鼻尖冷到微紅,陳祈安不敢再讓溫雙看,進屋打算換一件衣服,只說:“你等等我,馬上就好。”
“你自己可以嗎?”不管怎樣,陳祈安也陪她去醫院輸液到大半夜過,溫雙做不到不管,又說:“我幫你吧。”
他貼個福字都貼不好,還換繃帶。
陳祈安不知道溫雙的想法,只有些為難地搖頭:“我自己可以的。”
站在門外等候的時刻,陳祈安有想過溫雙看見血跡以後會是什麽想法,但都不如此刻,她确實心疼了,只是和想象裏的又有些不同。
是什麽不一樣?
陳祈安看她,她臉上并不開心,好像是被傷口吓到,在沒了笑意,眉眼間隐隐透着擔心。
原來他也并不想讓她不開心,連擔心自己也不要。
看一個血跡便難受成這樣,陳祈安不敢細想,怕她看見毛衫下的傷口後,會哭。
“你也不用逞強,”方才陳祈安的顫抖她可沒有錯過,溫雙便說:“我會輕一些的。”
還一臉認真地說自己會輕一些。
陳祈安忽而想笑,好像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和他說這樣一句話。那些藏在記憶裏,陰暗而潮濕的畫面都褪色,只身上的傷疤還未曾消散。
他從來都不怕疼。
“我真的沒事了,你進屋等等我就好,”陳祈安拉開門:“抱歉溫雙,暫時還不想讓你看見傷口。”
溫雙愣了下,沒反應過來。
陳祈安又說:“因為過去太醜陋,吓到你我會難過。”
溫雙有點反應不過來,很緩慢地進屋坐下,呆愣。
陳祈安回到卧室,脫下毛衫,精實有力的胳膊上方,剛縫完針的傷口崩開,血肉模糊間,陳祈安确實覺得不疼。只利落地纏上繃帶,新繃帶剛纏上去,就染上了紅,陳祈安面無表情地多纏了幾圈,然後換了一件黑色的毛衫。
他走出去,溫雙見他神色自然,确實沒有要倒下的樣子,終于松口氣。
她可太怕有人死在自己面前了。
緊張過後,突然有些尴尬,溫雙想到章瑤說得,悄悄看一眼此刻的陳祈安,換上黑衣服的他還是有幾分“大佬”樣子的。
陳祈安抓住一個偷看的人,走過去坐在溫雙面前:“溫小姐,你沒有什麽想問的嗎?”
溫雙很想八卦,比如想聽一些全港城人都好奇的東西。
陳祈安瞧見溫雙的表情,自顧自地又說:“抱歉,之前是我騙了你,其實我有想過告訴你,但又覺得突然說很冒昧,因為那個時候……你好像很讨厭我,我就不敢說了。”
“但我絕非外界傳的那樣,我不是吃人的妖怪,其實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麽編排我的,”陳祈安低下頭:“但我确實從小就不讨大家喜歡。”
那些記者總愛把事情誇大,反反複複拿陳家的事情說,他開除一個背叛的員工,傳着就變成他看不慣,轉頭把人砍了。這些事,陳祈安以前覺得無所謂,但現在又發現,好像是該管管了。
“那你真的砍人手指啦?”溫雙開始好奇,主動提起兩人以前聊過的那個“陳老板”,但是又怕冒犯到他,轉而就說:“你不想說的話也沒事,我其實也沒那麽好奇。”
“沒關系,”陳祈安說:“你想問什麽都可以。”
其實他已經有些忘了那個人,背叛他的人太多,一時間想不起名字來,好像是姓蔣。
姓蔣,陳祈安記起來了,是蔣天啊,他曾經在銅鑼灣救了他,他救的人太多,還留在身邊的人卻沒有幾個。
銅鑼灣有好幾個幫會來着,蔣天只在其中一個不起眼的小幫會裏,他是大陸人,偷渡去了香港,那天好像是惹了新安會的什麽人,對面要蔣天的十根手指出氣。
陳祈安把人救了,把人帶回大陸,又教他做生意,可是你瞧,一個人不起眼的衰仔也敢背叛他,他救下他的十根手指,最後只拿回來五根。
他明明已經很仁慈了。
陳祈安回憶的時候,溫雙就眨着眼睛看他,那雙眼睛很亮,陳祈安被她看着,突然從心底生出一股濃烈的自卑感。
他側過眼,不敢和她對視。
謊話就到嘴邊,琢磨着,可他如今有些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