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11
Chapter 11
在門口把東西吃完,桑榆把裝煎餅果子的紙袋和豆漿杯丢進一旁的垃圾桶,若無其事的折回去。
記得剛認識唐嘉樹的時候,她有回做夢,也把那人夢成是他。後來她特意求證了下,知道不是又慶幸又失望,感覺複雜莫名。
所以她會夢到裴斯年,也沒什麽奇怪的。
進入外院,裴斯年左手抄在褲兜裏,背對着屏門跟人講電話,嗓音溫柔。
他終于換了衣服,身上穿着一件棕色的長袖針織衫,底下是黑色長褲,棕色休閑鞋,單單一個背影就知道他這樣穿有多好看。
大概是聽到她的腳步聲,他轉過身來,收了手機,淡淡掀唇。“去拿你要修的琴。”
“呃……”桑榆怔了下,意識到他是真的要教她,雙眼頓時亮了起來。“現在就去麽?”
“現在。”裴斯年瞄她一眼,徑自往外走。
若不是知道她的嗓子天生如此,他險些以為,她剛才是在跟他撒……嬌。
桑榆難掩激動,擡手看了下表,見時間不過早上7點半,頓時放下心來。孫姨通常是10點之後才去幫她收拾屋子,這會過去,應該不會遇到。
公寓離這兒不太遠,開車過去二十分鐘就能到。
裴斯年的車停在巷子口,洗的幹幹淨淨,跟前後停放的車子明顯不同,恍惚有種鶴立雞群的醒目感。
桑榆坐進副駕座,低頭系好安全帶,抿了下唇,狀似不經意的開口:“師兄,你去過北川麽?”
裴斯年偏頭,定定看她片刻,伸手抽了張紙巾傾身過去,沒有回到她的問題。“別動。”
桑榆本能扭頭,清澈透底的雙眼睜大,呆呆看他。“幹嘛?”
他離的太近,灼熱的呼吸噴過來,癢癢拂過面頰,又順着領子鑽進衣服裏,烘得身上霎時出了層熱汗。
裴斯年面無表情,捏着紙巾的手落到她臉上,力道有些重的擦去沾在梨渦上的甜面醬。“我去過北川,你想知道什麽。”
“什麽時候去的?”桑榆的心跳驟然變亂,全身上下都熱烘烘的,好似着了火一般。
他今天好像有點不一樣……
裴斯年垂眸,視線從她脖子上的紅繩掠過,漫不經心的坐直回去。“去了很多次,最近的一次,是清明。”
清明……桑榆抿了下唇,情緒一瞬間低落下去,手腳發涼的扭頭望向窗外。“那是個很美的地方。”
“嗯”裴斯年應了聲,低頭發動車子,緩緩開出停車線。
桑榆報上公寓的地址,之後便沉默下去,雙目微阖。他沒有否認,但也算不得承認。
清明節去北川祭奠的人不比被埋在城中的人少,他去,或許是城內有親人,或許是因為別的。
總不能因為他去過,就認定那個人是他。
拿了琴折回工作室,桑榆還是不說話,進門就背着琴去了工作間。
裴斯年不疾不徐的跟在後面,把淩凱叫過來交代一番,擡腳往書房那邊走去。
工作間的門沒關,桑榆聽到他跟淩凱說話的聲音,等了一會不見他跟進來,遂先收拾了下工作臺,小心翼翼地把爺爺的琴拿出來。
過了大概十分鐘,裴斯年抱着幾塊面板進來,放到一側的晾板架子上,慢條斯理地掏出手帕擦手。
“要從什麽地方修起,我上次跟侯宇在料場,看到有四百年的漢木。”桑榆回頭,看他的眼神分外明亮。
“這張琴的面板斫制成琴之前,是寺廟懸鐘的架子,上好的青梧桐木。”裴斯年皺眉,伸手拉了張椅子過去,自然而然地坐到她身邊。“這種木頭斫制的琴,音色空靈純淨,可遇不可求,誰告訴你這面板是漢木。”
“難道不是麽,侯宇說漢木琴流傳百年以上,最易出斷紋。”桑榆愣住。
她一直以為這張琴的面板是漢木,因為琴面有流水斷紋,琴身很重,漆胎厚實。
“斷紋的種類很多,不上百年不出,清之後的琴很少發現有斷紋的。而且這個跟木質沒關系,主要看的漆胎。”裴斯年拿起那張琴,随口問道:“你為什麽一定要修好它?”
“沒有原因。”桑榆神色怆然的低下頭去,許久才勉強扯出一絲微笑,重新振作起來。“師兄,我們現在要做什麽。”
“審琴。”裴斯年垂眸望着手中的琴,刻意掩去眼底的歉疚情緒,往她身邊挪了挪,将琴放到她手上。“昨晚你已經看過手劄,現在你要找出這張琴所屬的年代,找出需要修補的地方,并寫出修補的方法。”
桑榆把琴接過來,感覺似有千斤重,卻還是沖他點頭微笑。
裴斯年乍見她不設防的笑,回憶猝不及防地蔓過腦海。
地震發生前三個小時,桑榆的父母去城中喝喜酒,而他的父母則陪桑老去會友,留下他和桑榆在家試新打的曲譜。
大人一出門,她乖巧的樣子便沒了影,才彈一段就嚷嚷手酸,自顧開了袋零食像只小倉鼠似的,吃的不亦樂乎。
她不讓他碰琴,自己又不試,挑着眉,臉上漾開天真爛漫的笑容,笑眯眯的轟他:“你趕緊滾,我急着看漫畫呢,爺爺回來之前,我保證把整首曲子都彈完。”
可惜那首曲子,她到底還是沒能彈完。
被埋在底下一天還是兩天,記不清了,只記得聽到彼此以外的第三個人的聲音瞬間,他的意識便模糊下去,徹底陷入黑暗。
再次醒來,他已經被爺爺接回B市,腦子裏什麽記憶都沒有。
重新找回記憶,他跟爺爺鬧的很僵。得知父母和桑老以及桑老的子女、媳婦、女婿小外孫女,都在城裏沒出來,他已輾轉去了仰光,也就不再打聽她的下落。
這次回來,他沒想到她就是爺爺新收的徒弟,更想不到侯宇常說的那個,韓教授家的童養媳,就是她。
她不記得他其實是件……好事,沒回來之前,侯宇每次打電話都會提起她,有調侃的成分,也有心動和好奇。
他說,哥,我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女孩,一臉的天真無邪,溫婉淡雅,但是又好像跟周圍格格不入,眼底藏着潮汐,藏着看透一切的荒涼和沉靜。
那大概是他說的最拗口的形容。
回憶到此打住,裴斯年無意識的舔了下嘴角,随口問道:“你喜歡侯宇?”
桑榆懵了下,樂不可支的笑起來,“有病要治,我怎麽可能會喜歡他。”
裴斯年對她的諷刺渾不在意,神色專注又認真的追問:“那是侯宇喜歡你?”
“噗”桑榆笑的更歡了,抱着古琴雙肩不住抖動,眉眼生動。“師兄,你今天的畫風有點不太對啊。”
裴斯年臉上沒有絲毫的笑意,看她的眼神也多了點壓迫的意思。
桑榆被他盯得頭皮發麻,讪讪斂了笑,臉頰發燙的低下頭,順嘴就把侯宇給賣了。
他有女朋友,只不過那姑娘的家庭條件不太好,家又遠,他擔心父母不同意,一直藏着掖着。
“好好審。”裴斯年聽了個七七八八,自己拼出真相,神色緩和下來,起身開門出去,徑自回了西廂房。
桑榆下意識偏頭,伸長脖子瞄了瞄他的背影,無語撇嘴。
無端端的,怎麽把侯宇跟她扯一塊。
收回視線,她打開手機上的應用,一邊對照手劄上記載的要點看琴,一邊留心做筆記。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覺得手機做筆記不方便,索性起身去工具箱裏把紙筆拿過來。
修琴确實是門大學問,三本手劄,如何辯琴師父就寫了好幾萬字,當中還有不少的插圖。
桑榆越看越精神,明明已經一晚上沒睡,還是跟打了雞血一般。
若不是林艾打電話過來,她很有可能會一直看下去。
想起要去浮雲齋拿資料的事,桑榆急匆匆的站起來,邊跟她說話,邊往自己住的耳房跑。
她早上起來沒化妝,這個鬼樣子去見人不把人吓死才怪。
回屋關了門把免提打開,一邊化妝一邊問林艾晚上有什麽安排。她這次千裏迢迢去追韓定,非但沒得手,還被韓定如此欺負,肯定委屈死了。
“我剛下飛機,看情況吧。”林艾精神不大好,嗓音綿綿。
“那行,我等你的電話。”桑榆結束通話,擡頭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嘆了口氣,把口紅的顏色加深,背上包開門出去。
浮雲齋是家專門賣文房四寶的百年老店,打車趕到地方,差五分鐘10點半。
桑榆翻出林艾發過來的號碼,邊打邊伸手撩開簾子進去。
電話沒人接,倒是頭頂傳來一道略帶疑惑的好聽聲音。“桑榆?”
“陸先生好。”桑榆仰起頭,沖陸一鳴笑了下。“我是桑榆。”
“上來吧,小艾剛剛給我打完電話。”陸一鳴也笑,擡手扶了扶眼鏡,站在樓梯口等着。
桑榆加快腳步上去,禮貌的跟他握了握手,一塊坐下。
果然是真大神,一看就是學霸那種,斯斯文文但又不顯羸弱。
剪裁合身的休閑款灰色西服,搭配白色T恤卡其色休閑九分褲,非常的減齡,已經29的年紀,看起來卻跟剛畢業差不多。
陸一鳴打量她片刻,低頭滑動了下筆記本電腦的鼠标,将屏幕轉過去。“根據小艾提的要求,我檢索出地震前三天飛那邊的旅客名單,符合的只有十幾個。希望你仔細辨認,沒有的話我會立即銷毀,畢竟這是違法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