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系帶
第31章 系帶
“歡迎光臨荒井蔬果……诶,等等、你不是弓道社的沢田麽!?”
“荒、荒井學長?”
收銀臺前,褐發少年與紮着頭巾的二年級前輩愕然對視,身後還跟着青學負責後勤的三名一年級學生。
了解完事情緣由後,荒井學長不禁發出羨慕的感嘆:“真好啊……合宿什麽的,今年好像只有棒球部和弓道社成功拿到經費,我們部長還不甘心地念叨了好一陣呢。”
“現在可是來輕井澤的好時候,”每年都在這裏度過暑假的好心人學長向他們介紹道,“不僅商店全都開業,還會有很多流動攤販,這周末還有花火大會!”
“花、花火大會!?”一年級們都不由驚呼出聲。
“嗯,你們要在這邊待七天吧?那應該正好趕得上,”學長邊說邊找出一沓宣傳海報遞過來,“每年8月的花火大會可是輕井澤盛景,好多游客都會特意來這邊看的。”
“诶,好厲害……”沢田拿着海報、望着上面絢爛的煙火感嘆,青學的學生們也都自然地圍過來看。他很少有這種被簇擁着的時候,當即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最後結賬時,荒井學長還慷慨地給他們打了折,順便推薦了輕井澤好幾個值得游玩的地方。
離開商店時,正是下午最熱鬧的時候。街上都是度假的游客,空氣裏充滿着悠閑的氛圍,讓人忍不住跟着放松下來。
“感覺沢田君好厲害,在輕井澤也能碰到熟人,而且還是二年級的前輩!”青學的加藤勝郎感慨道。他是個留着西瓜頭、個性容易害羞的少年。某種程度上,沢田綱吉覺得他和自己有些相似。
“不不不不是這樣……”他趕緊擺手,可三人組明顯把他的反應當作了謙遜。看他們的樣子,說不定還會覺得他在學校裏很受歡迎。
可是事實上……他只是個廢柴而已。沢田綱吉暗自嘆了口氣。
與荒井學長的機緣也全是因為優學姐胡來的戀愛商談——但像這樣的事,現在就算說出來恐怕也不會被相信。
說到優學姐……褐發少年眼神一黯,又回想起了今早在道場門口聽見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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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他愣在原地,恰好被推門而出的日吉老師撞了個正着。
老師并沒有對他的偷聽加以叱責,只是安撫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嘆息道:
“現在先讓她一個人好好想一想吧。”
然後,他就被老師不由分說地拉回到了別墅。因為無事可做、雨停後網球部的正選們也都出去訓練了——便被青學的一年生們邀請、一起去鎮上吃飯,順便采購這兩天的食材。
他們把采買好的東西搬到廚房,然後便開始準備晚飯。
褐發少年明明對廚藝一竅不通,可是在處理食材的時候,竟然也展露出了比同齡國中男生更多的經驗——比如他知道洋蔥需要預先剝皮、燒水時怎樣才不會燒得撲出來……
就這樣,在青學那個性格開朗的堀尾的“你是全才嗎!?”的震驚目光中,沢田綱吉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同齡人仰視的滋味。
…大概也不能說不開心。但是因為這種感受過于陌生,反而怪讓人害怕的……
他抽搐着嘴角,一瞬間覺得自己多出了什麽非常名不副實的人設。
另一方面,青學三人組的水野勝雄也展現出了令人驚嘆的料理才能。據本人說是因為家庭成員多、所以從小就幫忙做事的緣故。因此之後的時間,三人都在幫他打下手。
又一段時間過去,在不知不覺間,四個少年已經比最開始時熟絡上不少了。
準備好晚飯,天空又開始飄雨。由于夜色已至,無法直觀的從窗戶上觀察到雨滴落下的痕跡。只有“啪嗒啪嗒”敲打窗沿的聲音時不時響起,帶給人某種山雨欲來的煩躁與不安。
“诶,學姐還沒有回來嗎?”褐發少年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了。
“啊,優的話不用擔心。”日吉老師卻好像根本不以為意,“她一向這樣。等到想清楚,就會自己回來了。”
看到少年擔憂神情不減,老師又補充道,“放心吧,這裏是私産,不會有奇怪的人闖進來。不用為優感到擔心。”
“可是……”褐發少年看看外面的天色,驀地回想起優學姐之前說過的話。
【“…我不是很喜歡黑暗的密閉空間。”】
記憶中,她明明…明明是曾經皺着眉頭、這麽和他說過的。
“日吉老師,我果然還是過去看看吧!”這次,沢田綱吉的神情中現出不容辯駁的堅持,“現在太晚了……學姐她不喜歡黑的。”
說着,他匆匆向日吉老師點點頭,便徑直向玄關跑去了。留下後者站在原地愣神:
“什、不喜歡黑的……她怕黑?”日吉老師震驚得喃喃自語,“那個優?!”
褐發少年打着傘,急匆匆地朝着半山的道場行去。驚慌關切之中,他似乎短暫地遺忘了一件事:
——其實說到底,他自己平時也很怕黑的。
在別墅裏還不覺得,到了外面,沢田綱吉才發現雨勢比他想得更加急密。等跑到道場門口,即便撐着傘,身上的T-恤也整個黏在了後背上,整個人像是跌進了水裏。
猛地拉開木質拉門,他一眼就在角落找到了學姐——她端正地跪坐着,背脊挺直,身體的一大半都隐沒在黑暗中。面前就是架設和弓的木架,她靜靜凝視着弓與箭矢,好像根本沒注意到開門聲,神情肅穆,叫人不敢驚擾。
學姐她好像、好像确實在思考着什麽重要的事。褐發少年的腳步一頓——在此之前,他從未見過她如此專注的姿态,讓他覺得有些陌生。
就在他陷入猶豫的時候,優學姐的身影被忽地照亮,一片慘白。而後驚雷乍起,受到驚吓的少年很沒出息地大叫了一聲,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鬧出的響動終于将優從沉思中抽離。她循聲望過來,平靜的面容被二度照亮,伴随着緊随其後的雷聲,依稀有某種殘餘的冷漠疏離在空氣中浮散。
“學…學姐……”褐發少年欲哭無淚,既為打擾到她而感到抱歉、又為出糗的事而心生羞恥。
“對、對不起我剛剛被打雷吓到了……”
“…不,要說吓人,”優的目光閃動一下,然後慢吞吞道,“我這邊可是突然看到一個渾身濕透的家夥趴在門口——還是沢田你比較吓人喔。”
“喂,日吉老師……嗯,他到我這邊了……沒事,等雨小一點我們就回去……好的,我知道了。”
優用道場的電話聯系了別墅那邊,剛剛挂斷,更衣室裏面就傳來“噗通”一聲響、以及少年的痛呼聲。
“沢田,沒事吧?”她走過去敲敲門,更衣室裏的動靜瞬間偃旗息鼓。
……幾乎能想象到褐發少年身體一僵、然後直接一動不動的樣子。
“被浴衣腰帶絆倒了嗎?”她冷靜地問。
門的另一邊立刻傳出一聲羞憤又結巴的“沒有!”
“一直待在裏面會感冒,”優說,“出來,我幫你穿。”
過了半晌——她猜測他是在努力拯救腰帶,因為沒多久裏面再次傳出了摔倒的聲音——更衣室的門終于被顫巍巍推開了。
褐發少年沉默地低着腦袋,一手緊緊揪着衣領、一手攥着腰間系帶,頭發亂糟糟的,露出來的耳朵血紅。他的目光直直盯着地面,像是要把地板燒出一個洞。
她拂開他掩在腰間的手,發現腰帶和腰鈕奇異而詭異地纏在一起,看起來像個堅決堅定的死結。
優:“……”
她無言地和他對視片刻——少年嗫嚅着不吭聲,棕眸瑩瑩閃動,羞恥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爆炸了一樣。
于是她決定不再火上澆油,沉默着把他拉到燈下,微微伏低了身體,耐心幫他解浴衣帶子。
外面雨聲如潮,敲打在道場的屋檐上,發出“簌簌”的聲響。室內的空氣同樣潮濕,唯有點亮的一豆昏黃,驅散涼薄寒意。
他們的影子在牆上挨得很近,雷聲也好像變得遙遠。
他不敢看優學姐的臉,但又不想表現得好像什麽都不做,只好緊緊盯着腰帶的部位,盡力體現一些“我與你同在”的精神型應援。
學姐的手指纖長,在系帶的各個結之間靈巧地穿梭活動着。明明是用來拉弓的、非常漂亮的手,現在卻做着幫他解衣帶這樣的事,他越想越覺得羞恥,心裏酥酥麻麻,腦袋裏漿糊一片。
過了好一會兒,腰間終于一松;優成功把腰帶和腰鈕兩條系帶分別解放出來,放到了一邊。
“松手,”擡眼看看被他揪得亂七八糟的衣襟,她幾乎是冷酷地命令道。
少年的手抖了抖,似乎是做了個想要松開的動作,結果下一秒阖得更緊了。
優:“……”
她嘆了口氣,稍稍比劃一下腰部以下的位置,“沢田,一直揪着衣領的話,下面就沒法遮住了。”
“诶!?”沢田綱吉飛快地低頭一看,這時才發現兩條小腿居然都露了出來。
他的臉瞬間變成了蒸熟的番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優趁機撥開他的手,認認真真幫他理好了衣領。
之後他就變得很配合了;讓擡手就擡手,讓轉身就轉身,幾乎讓她産生一種童年時期裝扮娃娃的錯覺。除了偶爾手指隔着衣料觸碰到身體,他會不由自主地發顫。或許是怕癢。
系好腰鈕,優拿起更加寬大的腰帶。弓道場的更衣室裏只有日吉老師的舊浴衣,盡管老師算是瘦小的身形,但到底不比骨骼尚未長成的少年單薄。
她繞着他的腰纏了五六圈,期間靠他很近。或許不用擔心他會着涼。她想。好像已經能感受到他身上蒸騰的熱氣了。
最後在身前打成一個完美的結。她滿意地點點頭,重新審視一下後卻又點評道:“嗯……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覺。”
聽到“小孩子”三個字,他撇了撇嘴,雖然沒說什麽,卻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他們重新面對面坐下。不知何時,外面的雷聲已經停止,只是雨勢驟急。
“沢田怎麽會突然過來?”優問道。
事到如今,才被照顧着穿好衣服的少年無論如何也吐露不出“因為擔心學姐”這樣的發言。腦子裏一時蹦出無數借口,然而一個比一個蹩腳,最後只好抿着唇一言不發。
“…難道是在擔心我嗎,”優觀察着他的神色,“為什麽?”
……被一眼看破,沢田綱吉只好結結巴巴地邊後悔邊承認了。
“我…我記得學姐說過不喜歡待在黑的地方,”就在她暗自驚訝的時候,又看到少年縮縮脖子,沮喪否認道,“可能是我記錯了……結果給優學姐添了麻煩,對不起。”
“…不,沢田沒記錯喔。”優輕聲說,“雖說我都不記得什麽時候告訴過你了……我确實不喜歡黑暗的地方。”
“不過也沒有到需要被擔心的程度,非要說的話——”她想了想,“我對黑暗的讨厭,就像小孩子對青椒的讨厭一樣。”
沢田綱吉:“……”不,學姐,這個比喻太微妙了他實在get不到啊!
這時,又聽學姐繼續解釋道:
“以前的家裏有間不透光的房間。每當需要想清楚一些事的時候,大人就會讓我進去裏面。直到想清楚再出來。于是慢慢自己也養成了這樣的習慣。”
“小孩子讨厭吃青椒,但為了身體健康最好還是吃下去;我不喜歡太黑的地方,但為了避免錯誤的決定最好還是待在裏面一段時間……歸根結底也就是這種程度的讨厭而已。”
她說得雲淡風輕,似乎并不覺得有哪裏不對,沢田綱吉卻不由蹙了蹙眉。他想象不出年幼的優學姐是什麽樣子,只能模糊勾勒出一個幼小的孩子、一如剛剛的學姐那樣端正地坐在黑暗裏。那畫面有種殘忍的意味,好像有什麽東西在無形中被蓄意扼殺了。
“後來,如果家裏來了我不想見的客人,我就會躲到裏面。”學姐邊說邊露出了追憶的神色,“漸漸發現那裏是睡覺的好地方。因為一點光都沒有,入眠的速度也比平常午憩時快。”
剛剛還在為她揪心的沢田綱吉:“……”原來你從那麽小就開始鹹魚了啊喂——!?
“不過,也是今天獨自坐着的時候才發現,”她垂下眼睫,輕聲道,“原來現在已經有點不習慣一個人待着了啊。”
她的神情隐沒在昏暗的燈光中,原本蒼白的皮膚看起來暖融融的。沢田綱吉愣了愣,明白過來她的意思,有點臉紅和不知所措。
“…白天的弓道演示,沢田覺得怎麽樣?”優學姐突然道。
他一愣,嘴上說道:
“回去的路上,網球部的大家都覺得很厲害。”
“嗯,”她不甚在意地應了一聲,繼續追問,“沢田覺得怎麽樣?”
“…我覺得、”他眸光閃爍一下,半晌才猶猶豫豫地開口,“我覺得學姐射箭的時候……樣子變得有點陌生,不像平常,而且……”
回憶起她當時斂弓行禮,半垂的眼簾遮住了情緒,面容疏離。他終于鼓足勇氣擡眼,問出了白天時就一直想問的問題:
“難道優學姐在射箭的時候,覺得很不開心嗎?”
優一愣,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定,就像也在認真思考一樣,過了很久才慢慢道:
“老實說,我沒有想過‘開心或者不開心’這類的問題。”
“但我的老師說過,‘從一個人的射型中可以看見那個人的心靈’。如果沢田從我的行射中看出痛苦,那麽或許确實是這樣。”
不不不。沢田綱吉趕忙就要擺手:他才不是那麽厲害的人,而且對弓道一竅不通。怎麽能讓優學姐把他随口說的話當真——
“不過說到底,當時我什麽都沒有想,所用的也并不是自己現在的射型。”她低聲道。
“诶?”褐發少年的眼睛微微睜大。
“弓道是武道,然而終歸先是一門技藝。只要掌握技巧,譬如回憶和模仿曾經的射型,‘中的’并不是件難事。”她解釋道。
沢田綱吉立即想到了她與日吉老師上午的對話,他們談論的某個同學似乎就是這種情況——可優學姐當時分明是不贊同的……
明明不贊同,為什麽白天卻還是做出了同樣的選擇?日吉老師看起來也像是毫不知情的樣子……
他遲疑着,不知道該如何問出口。學姐卻在此時主動提出了。
“…沢田要看看麽?”她邊說邊站起身來,燈影在瞳中熠熠搖曳。
“——我現在真正的‘射型’。”
堀尾那句反應莫名戳我笑點h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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