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引弦
第30章 引弦
與青春學園網球部的初會面,總體來說是平淡而順利的。
在日吉老師的介紹下,優與網球部的副部長大石握了手,客氣地各自作了自我介紹。
學姐平常喜歡一個人獨來獨往,這樣的性格通常給人以不擅長社交的印象。
但沢田綱吉卻發現,她在必要的場合總是表現得坦然自若。即便面對人多勢衆的網球部,也絲毫不露膽怯。連帶着原本有些忐忑的他都跟着鎮定了下來。
反觀網球部的大石學長,自我介紹的時候相當嚴肅,結果卻說反了自己的名字,反而會讓人猜想他是不是在暗自緊張。
在他身後,網球部的其他隊員們紛紛露出了或憋笑或揶揄的神情。沢田綱吉猜測他們平時的關系一定很好……
大家看起來都是好人,而且各自的訓練場地也有一段距離,這讓褐發少年暗自松了口氣。
就在他以為會像這樣和網球部平淡相處一周、乃至順利結束合宿的時候,不過一夜過去,就意外迎來了兩個社團間的聯合交流。
雨滴不斷敲打着窗戶,在玻璃上彙集成數道蜿蜿蜒蜒的溪流。
雖然還不到瓢潑大雨的程度,但這樣的天氣也實在杜絕了室外活動的可能。
剛剛結束清晨集訓的網球部隊員們都坐在客廳。光是原本已經舒張開的肌肉逐漸冷卻的感受,就足以令每個運動少年露出憂郁的神情。
就在這時,穿戴整齊、抱着和弓背着箭筒的優走下了樓梯。
“優さん,早上好。”首先微笑着向她打招呼的是離她最近、獨自坐在窗臺邊的不二。
優也朝他微微颔首,相互道了早安。因為沒在客廳看見褐發少年——估摸着是還在睡懶覺——她幹脆在窗邊停了停,耐心等待着睡過頭的後輩。
“今天的天氣不湊巧呢。”不二望着外面驟急的雨勢,“優さん打算出去訓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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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像現在這樣的雨,還是可以正常練習的,”優答道,“不過臺風天就另當別論了。”
“這麽說起來,弓道社的活動好像确實不怎麽受天氣影響呢……不用擔心和弓受潮麽?”不二流露出淡淡的好奇。
她已經很久沒有談論過弓道相關的話題,一時竟然有點恍惚,但還是解釋道:
“如果是竹弓的話,雨天确實會有保養的麻煩。但合成弓就沒有那麽麻煩了。”
這時,青學的乾也加入了對話。
“所謂的‘合成弓’,就是指用碳纖維板或玻璃纖維板這樣的合成材料制成的現代和弓吧?”他翻閱一下手裏的筆記本,“不光大大降低了制作成本,在耐用性上也遠超傳統竹弓。可謂是現代工業的勝利呢。”
沒想到網球部也會有了解弓道的人。這讓優不由多看了他幾眼。
“确實如此。乾君對弓道也有了解麽?”
“因為提前知道要和弓道社聯合訓練,所以多少了解了一些。”乾推推眼鏡,雖然表情平淡,但似乎對優話語中隐含的誇贊十分滿意。
“真不愧是‘博士’。”不二也輕笑一聲,跟着稱贊道。優猜測這應該是青學內部給乾起的綽號。
他們的對話似乎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原本有氣無力仰坐在沙發上的二年級男生也嚷嚷着道:
“诶,這麽說的話,傳統竹弓豈不是又昂貴又脆弱麽?”
優記得他的名字應該是“桃城”。在與她對上視線後,少年露出一個大大咧咧的笑容。一看就知道,對方在性格上是不拘小節的類型。
她剛想回答,卻聽不二笑吟吟道,“不知道‘博士’對此有何高見呢?”
“嗯……總體來說,也不能算不對。但現在有些專業射手仍在使用竹制弓,該說是因為尊重傳統嗎……”這次,乾的回應明顯比先前吞吞吐吐一些,說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應該是故意的吧。優看了一眼仍然笑眯眯的不二。雖然外表溫和,但似乎在性格上不容小觑呢。
“說起來,優さん怎麽看待竹制弓呢?”乾在說了一堆後,順勢把話題抛給了她。
“除了乾君說的那些,竹弓和合成弓最大的差別大概是使用手感吧。”她說,“竹子在材質上更具韌性,所以牽引時的感覺會更加溫柔。”
“不過因為造價昂貴,加之需要十分精細的保養——特別是在這樣的雨天——所以現在學生間大多是使用碳素弓了。”
“嗯……”不二用手抵住下巴,半開玩笑地評價道,“聽起來雖然高貴,但好像又有種‘溫室中的花朵’的感覺呢。”
雖說這是完全外行的論斷,但其中意味也不失為有趣。
聞言,優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這麽一說,好像确實有相似的地方。”
他們都是眉目俊秀的少男少女,此刻在窗臺邊輕聲細語地說話,構成的畫面和諧美好。
而落到他人眼中,則不免延伸出一些更進一步的含義。
至少在沢田綱吉打着哈欠走進客廳的時候,就正好撞上了優學姐和青學的不二學長相視一笑的場面。
而更加火上澆油的是負責後勤的三位青學一年級男生的竊竊私語:
“喂喂,你們覺不覺得……”眉毛連在一起、長得有點像猴子的男生壓低了聲音擠眉弄眼。
他的兩個同伴也都心照不宣地點點頭。
“看起來很般配呢……不二學長和并中的優學姐。”
哪、哪裏般配了!
沢田綱吉忍不住在心裏反駁,內心的小人有如看到天崩地裂般呆滞崩潰。
他沒法追溯到此刻心中抗拒與別扭的源頭,只覺得莫名其妙——明明他只是起晚了一點,為什麽心情忽然便如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一般陰沉了。
就在他兀自憋悶的時候,別墅主人日吉老師與青學的龍崎教練也走進了客廳。
看見外面雨勢不減,日吉老師便突然提議道:“現在機會難得,要不要來一場社團間的相互交流呢?”
“诶,是指網球和……弓道間的交流學習麽?”大石有點遲疑地追問道。
“弓道也是武道的一種。對肌肉、呼吸的控制都自有學問竅門,”日吉老師笑着看了一圈青學的正選隊員們,“說不定你們也能從中悟出什麽與網球相關的招式呢?”
他這麽一說,諸如桃城、菊丸等人一下子都躍躍欲試,乾和不二也都表現出興趣。唯有沢田綱吉流着冷汗望向學姐。
——入社一個學期,他從來沒見過學姐引弓射箭。就算再好的技藝,半年不練習也絕對荒廢了吧?!
又不如說,學姐她現在真的能在這麽多人面前演示弓道嗎?
當衆人一齊打着傘向弓道場進發的時候,褐發少年悄不做聲地跑到了優身旁。他剛要壓低聲音詢問學姐,日吉老師卻突然插了話。
“喔,對了,”老師像是驀地想到了什麽般說道,“優,你現在用的還是從前那把竹弓麽?”
而學姐則搖了搖頭,低聲道:
“不,已經換成碳素的了。”
合宿的別墅依山而建,弓道場則設置在半山的高度,環境十分清幽。
由于是私人道場,所以不像學校裏的那般寬敞;而是極力追求簡約精巧,最多僅可容納二人同時射箭。
因為面積上的限制,當青學正選、教練以及後勤的一年生們紛紛湧入後,空間便愈發顯得局促了。
于是大家只好緊緊挨在一起,盡量留出足夠的場地。
在正式的演示開始前,還需要做些準備工作。
日吉老師給網球部講解起關于弓道的基本知識,趁着這個時間,沢田綱吉和優一起在安土*上挂好了标靶——這是自加入弓道社以來就經常一起做的工作。
也正是在安放的時候,褐發少年才猛地意識到一件早該察覺的事:
明明學姐過去從未在道場射過箭,卻常常讓他幫忙懸挂标靶……
【“聽說每到夜半,弓道場就會傳來嗖嗖的射箭聲——”】
那位疑似惡靈的花子同學曾說過的、關于弓道場的怪談驀地在腦中閃現。他頓時滿頭黑線地望着優學姐:
——難道說、這個人其實一直有在偷偷練習弓道嗎!?她是什麽表面上吃喝玩樂其實半夜偷偷用功的別扭優等生麽!?
不過這樣一來……應該就不用擔心學姐待會兒會出糗了吧?
雖然為她對自己有所隐瞞的事而感到些許郁悶,但褐發少年此刻更多的卻是放下心來。
回到道場,或許是剛才在設靶時表露出了娴熟的姿态,所以收獲了網球部一衆的贊嘆目光。一時間,他既不好意思、又有點飄飄然,當下甚至還産生了一種與弓道社休戚與共的奇妙心情。
而在這時,學姐也已經調好了弓弦,又從随身攜帶的布袋中取出折疊好的布制白手套和皮制手套*,依次戴上右手。
那只布袋上繪着清海波的圖案。褐發少年一下便認出,那是學姐生病時、他在她家裏看到的那只。
然而,注視着她單手纏繞手套系帶的娴靜模樣,又突然覺得這樣的學姐有些陌生。
另一邊,日吉老師向他們介紹起了弓道必須的三樣道具:弓、箭、以及弽——也就是學姐正在佩戴的鹿皮護手。
盡管老師的用詞已經盡量簡短,但生澀的發音與完全陌生的科普還是讓沢田綱吉産生一種身在學校課堂的錯覺。
就像本能一樣,大腦開始自動過濾那些聽不懂的話。雖然表面還是一副認真聽講的樣子,但他的注意力已經全都集中到了學姐身上。
戴好護手後,她就安靜地跪坐在道場另一邊等候着。側身的弧線帶着少女特有的溫柔,眼神卻是極其漠然的。
不知為何,她此時的姿态與剛開學時的樣子重疊在一起。沢田綱吉嘴唇微抿,原本安定下來的一顆心又悄然一緊。
弓道的禮儀十分繁瑣,并不是直接站到射位拉弓那麽簡單。
在日吉老師的講解下,學姐從進入道場的行禮開始,慢慢拖步行進至标靶前。然而,這裏還不是真正射箭的位置——坐下後,學姐向着标靶的方向微微鞠躬,然後又再次起立——挪至射位、又再度坐下,豎起了和弓。
整個過程中,即使沒有特意關注旁觀者的反應,沢田也能直觀地感受到,大家(包括他自己)從一開始的期待興奮變得逐漸茫然,或許還産生了“為什麽要如此繁瑣?”的想法。
以致于優學姐真正開始搭箭時,空氣已經不像最開始那樣湧動着激動了。
但也只是到她手持和弓起身的那一刻而已。
學姐維持着搭弓的姿勢,先是微微向前一步,繼而右腳緩緩後撤,以一個穩定的“人”字形站定。
期間,她一直筆直地注視着前方,好像這些動作已經刻在了她的血液和骨骼裏,并不需要刻意去關注儀态。
接着,學姐将和弓壓低至左膝的位置,于箭羽處微微調整了一下方向,便正式搭好了弓箭。
然後她舉弓。
當弓弦呈拉開的狀态時,優學姐的動作突然停了一停。在這樣雙手擡高、高舉弓箭的情況下停住其實不是易事,可她竟然維持了一段時間。箭镞直指标靶。有那麽一會兒,沢田綱吉幾乎以為她就要松開手了。
可是沒有。
短暫的停滞後,她的右手緩緩後撤,徹底拉開了弓弦。
很難形容沢田綱吉在那一瞬間的感受。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道和弓竟然可以張開到這種地步。
弓身發出了低低的嗡鳴。弓弦緊繃,箭镞蓄勢待發,這一刻操弓者與箭矢構成完美的十字形,帶來的張力安靜,卻又如同山一樣肅穆。
道場內一片寂靜。甚至連一絲呼吸聲都聽不見。觀者們似乎都感受到了某種無形力量的牽引,皆為這一箭的去向而暗暗懸心。
可優的眼神還是如此平靜。除了射手本人,誰都不知道這一箭會在何時射出。所有人都好像正在心裏猜測着、猜測着。
這一刻、下一刻、或者下下一刻……
然後,于某個瞬間,箭镞射出。弓弦發出了金石般的鳴響,和弓向着手臂後方回旋一圈,被她輕巧握于手中。
結果正中靶心。
——弓返。
回程途中,幾乎所有人都在談論着優學姐剛才的演示。
“弓道麽……确實,呼吸的節奏很奇異。看來有納入考察的必要。”這是若有所思的乾學長。
“真想讓手冢也看看剛才那一箭呢。”這是笑眯眯的不二學長。
“呀,剛剛前輩瞄準的那一瞬間,真是看得讓人連呼吸都忘了!”這是發出感嘆不明覺厲的桃城學長。
“白癡,沒聽日吉老師說麽,那個步驟叫‘會’*。”這是認真聽了老師講解、并默默記下了“射法八節”的海堂學長。
“哈?死蛇你說什麽?!”
“我說白癡。”
他們頭對着頭,眼看下一秒就要打起來。一片嘈雜中,跟着一起往回走的褐發少年卻露出了惴惴不安的神情。
走在他身旁的大石誤将他的低落理解為對前輩實力的仰視,于是溫聲安慰道,“只要努力訓練,将來也能達到那樣的實力。”
然而這句話沒起到任何作用。褐發少年只是苦笑着搖了搖頭。
腦海裏全都是學姐拉弓時漠然的側臉。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腳步,慌忙中說了句“要回去一趟!”,便頭也不回地向着弓道場的方向跑去。
懷着某種自己也難以言明的擔憂,褐發少年呼哧呼哧跑回道場門口,正好聽見了從裏面傳出的談話聲:
“今年你沒報名全國大賽,屆時恐怕要輪到四宮家的小丫頭獨占鳌頭了。”
“輝夜在練習時的表現很出色。”學姐靜靜道。少年幾乎可以想象她答話時低垂的眼睫。
“但你并不贊同那孩子的‘射型’吧?”
“…她以前告訴我,曾射出過理想的一箭,此後便一直重複當時的動作,因此能一直‘中的’*。”學姐回複得十分克制。
沢田綱吉不懂弓道,不知道他們此刻說的術語,只能憑朦胧的直覺感知到她是在委婉地表達異議。
就在這時,日吉老師突然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今天看到你射箭,讓我一下子回憶起你小時候的樣子。西園寺說你的射型有了變化,我卻沒能看得出來。如果你真的荒廢了半年,怎麽可能像剛才那樣拉弓呢?”
“——已經過去半年了,難道你就從沒有改變過想法?”
“是的。”學姐輕聲道。
“如果是因為那件事,”日吉老師猶豫一下,“誰都知道那是個意外……”
“這是我自己做的決定,與那件事情無關。”優學姐溫和地說。溫和而堅持。
“可你有那樣的天賦和起點!”老師的聲音驟然嚴厲,滿是痛惜。
“——你真的要就此放棄弓道麽?”
聽到這樣的問話,少年的眼睛微微睜大,意識到了這場對話的含義深遠。他不由也屏住呼吸,等待着學姐的回答。
可優沒有回答。
她只是久久久久地沉默着。直到這沉默本身也變成一種回答。
明明是弓道天才卻要放棄弓道,看看,劇情是不是一下就王道了起來(喂)
盡力描寫了拉弓的場景,能體現出實際百分之一的魅力我就心滿意足了嗚嗚嗚嗚!“會”的那個時刻真的好迷人好迷人好迷人(到處亂爬)(随地發瘋)
下章發點糖恰恰!ps下章開始更新時間恢複到晚上9點,即3.7號21:00(我應該沒算錯時間,嗯嗯)
照例附上本章涉及的一些弓道小知識:
安土:架設标靶及緩沖箭勢之土丘。因道場高度而異,靶心約高于地面27公分,且向後方傾倒5度,并以竹串固定。
手套:弽(音同“射”)行射時為保護右手手指之鹿皮手套。
會:射法八節之一,為「引分け」後的延伸動作。名稱由佛語中的「會者定離」而來。延續「引分け」,使氣力充實且達飽滿的狀态,也可說是整個行射的集大成。箭矢位置在「頰付け」與「口割り」之間。全身保持飽滿狀及上下左右之延伸感。
中的:指箭射中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