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早飯吃了餃子,上午那兩家到老二家給父母拜年。老三媳婦系着新頭巾,上身嶄新花棉襖,下身深藍褲子。
一路上趾高氣昂,自以為這回一定能壓妯娌一頭。結果一個屋裏一碰面,頓時呆滞原地。大嫂為了攢錢還債的确沒新衣,可二嫂那一身卻讓她瞬間如鲠在喉,一口老血咽不下吞不進。
紅色的毛衣、咔叽料的褲子、腳蹬一雙嶄新的女士皮鞋。頭發編成倆大辮子,互相纏繞着盤與腦後。
這麽一身,得多少錢?倆妯娌羨慕的眼神漸漸變為了嫉妒,老二媳婦咋好像一下變得跟城裏人似的了呢。這一身穿扮,把她們都比成了土老帽、山炮。
“二嫂,你臉上抹的啥啊,皮膚咋變這麽好?”
公婆今年給孩子的壓歲錢漲到了一塊,老三媳婦終于忍不住開口了。老二兩口子到底賺了多少錢,連公公婆婆都如此大氣?
二舅媽對着妯娌笑笑,下意識的抹一把自己的臉。護膚霜是在南方買的,價錢老貴了。男人說她半輩子辛苦,如今寬裕了得好好補償她。
“也沒啥,就是供銷社的雪花膏。”
“是嘛,我抹着咋就沒這麽好的效果?二嫂,你這毛衣皮鞋都哪兒買的?肯定不便宜吧。”
“之前去賣生絲買的,南方東西多,也不貴。”二舅媽說着心都開始慌,指指廚房“我去做飯,你們陪娘聊一會兒。”
看着電視,羨慕嫉妒恨的不願離開。小孩子之前聞到肉味了,老二媳婦做飯肯定放了不少肉。老三不願走,計劃今兒中午就在二哥家裏混一頓。老大媳婦剛才去廚房了,老二家在炖牛肉,她也計劃留下讓小孫子嘗嘗從未吃過的美味。
親戚不走,大年初一也沒有趕人的道理。最後老三一家,老大家好幾口子居然全留下吃飯。二舅媽焖的大米都怕不夠,只好又餾了幾個饅頭。
十二點開飯了,本來想一家人開開心心吃團圓飯的,這回倆桌子全讓給了客人。老大媳婦幾次過來看,她想藏幾樣都沒藏成。做好的菜全用大盤盛了上來。
排骨勾雞,紅燒肉、紅燒魚、土豆燒牛肉……一個個硬菜上來,這兩家終于知道剛才的肉味為何那麽濃郁了。旁人家幾年都不見得能吃全乎的東西,他們居然一頓全做。
“大家都吃啊,別見外,都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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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桌好吃的,坐的全是這兩家人。林返他們幾個孩子每人一碗大米飯,上頭夾了些菜回自己房間。
原以為三頓吃不完的菜,讓這兩家一頓造光。一個個餓死鬼托生的一般,唏哩呼嚕湯汁都不放過。老三媳婦嚼着紅燒肉,明明是香甜的滋味,她卻覺得滿腹苦酸水。
不是說年底老二家要窮的上門要飯嘛,不是說老二家要賠個底掉,連房子都得抵押嗎?現在這是什麽情況,怎麽他們倒成了上門打秋風混飯的窮親戚?
兩家吃了好吃的,卻添了一肚子的氣。而且這氣是悶氣,憋在心裏沒法說漲的肚子疼。
老三媳婦解下自己的新頭巾,硬拉着倆孩子回家。老大媳婦看老三家的走了,坐在炕上陪着婆婆繼續閑聊。繞了半天看老二媳婦進來立馬進入正題。她厚臉皮的拉着妯娌坐,好像她們關系多好一樣。
“弟妹如今可真是財大氣粗了,這吃穿用度,咱村裏頭一份兒。支書家都比不上。”誇贊後,開口直言此行目的。
“你看咱都一家子骨肉,我們家老二之前結婚彩禮欠一屁股賬,如今兩兄弟又争房子。我踅摸着西屋二弟如今肯定不稀罕了,就給了我們吧。再借一千塊錢給我們重新翻蓋一下。”
她說完,看那婆媳倆久久不吭聲。接着又道:“一千沒有五百也行。咱這都親兄弟,你們發了財不至于連大哥都不認了吧?”
“不瞞大嫂說,錢是賺了一些,可馬上開春就要鋪墊,到處都要用錢。五百肯定不行,一百還是可以的。你讓大哥來寫個借據,我去叫老二過來。他們兄弟當面把事兒弄清楚。至于西屋,那得爹說了算。”
自從發家致富,二舅兩口子就有準備親戚借錢。人情世故,只要活在這世上就無法避免。宰相還有三家窮親戚呢,他們老農民出身窮親戚更多。一二百,拖個十年八年的他也認了,誰讓大家是親兄弟呢。
“還得打欠條啊?”能借到一百,老大媳婦挺高興,可一聽要打欠條頓時有些不樂意。“親兄弟借錢居然還打欠條,你們這是怕我們以後不認咋的?”
“要借就借,不借正好。別在這兒借錢還挑理。咋、老二欠你們了,他賺了錢必須分你們?”
這種強硬的話還是老漢說更有分量。他一開口,老大媳婦頓時不敢再那麽厲害,一副讨債模樣。
“行,那我叫孩兒他爹過來找老二。那爹、西屋那舊草房,就給我們了吧。”
“西屋是老二的,你們借用一下可以,完全要去不行。”
“老二家如今都有這麽好的房子了,還要那泥草房幹啥啊?”
“旁人家有用沒用的也是旁人家的,咋,用不着就都給了你?”
“我、我不是那意思。”老大媳婦怏怏的,白占房子的打算落了空。
老大很快來了後白紙黑字寫了借據,拿走一百元。老漢抽着煙袋,開口給老二打預防針:“你日子越過越好,這錢可不一定能還回來。如今高高興興借了,到時也別為這個成仇。”
“爹我知道。這錢我大哥要還就還,不還就拖着。我這麽做主要是為了名聲。如今發家致富了,對親兄弟不管不顧不行,薄情寡義的名聲出去,我這生意以後還有誰敢跟我合作。”
“咦,你小子啥時候有這頭腦了?”
老二摸摸腦瓜傻笑:“之前去南方聽一個啥長講的。他說名利是連在一起的,名聲毀了利益就遠了。”
“哦,名利。”老漢仔細琢磨一陣。“好像是這麽回事。以前的大戶人家也會注重名聲。舍粥舍衣,看來人家是有自己的考量。”
老大家借了錢,二舅媽出門時才聽說了他們家裏的事兒。倆兒媳為房子吵翻了天,二兒媳挺着肚子回娘家了,她借錢是想去将兒媳婦叫回來。
老二兩口子顧不上這些,開春了他們忙着翻地,忙着照顧桑樹,忙着去買蠶種,忙着養蠶掙錢。
等四月天氣暖和,蠶寶寶都出來了,才聽說老大家二兒媳回來了。二媳婦以打胎為要挾,逼着她把堂屋正房給了自己。至于大兒媳的抗議,被老大媳婦堵回去了。
“她要走便走,離婚了再給我兒子找一個。就算不好找也沒關系,反正有兒子有後了,啥都不耽誤。”
大兒媳被倆兒子牽腸挂肚。萬般無奈下吞下了這委屈,自己一家搬到了耳房去住。
溫熱的夜晚,二舅一家圍坐吃飯說了起來,童語才知道大舅媽的騷操作。果然性子天生的,當媳婦時對婆婆那麽不好,如今當婆婆了把媳婦也欺負的不行。
“二舅,聽說今年三舅也養蠶。而且還放話出去說要收生絲?”
“是這麽說的。”老二笑笑,依舊那副憨厚模樣。“各做各的,今年這方圓幾十裏養蠶的多了不少。其實吧,我覺得他根本沒那麽多資金。就是說說大話。能弄好他那一張就不賴。”
“嗯,我看也是。做生意前期投資太大了,三舅眼高手低的想的太簡單。”
“他自小就那樣。看誰做什麽,只要覺得好就想跟着做。自己連桑樹都沒有,一天天的跑到外村去采桑葉。別說收購蠶繭抽絲了,我都怕他把這張蠶養壞。錢沒賺到還得賠。”
童語也就閑聊,對這事兒不是多關心。林返馬上要中考,她最近過來除了吃飯洗漱,就是抓緊時間趕快睡覺。外婆那裏的繡品積攢了不少,已經超出當初的訂單,她給人結算後暫時先停下。林返馬上要中考,她怕影響他所以想等暑假再去送貨。
翌日黃昏返校,車子還沒推出來呢,忽然家裏來了好幾家養蠶的人。然後屋裏開始大聲的嚷嚷。她聽了一耳朵,這才知道蠶姑娘出問題了。
“流綠水,而且不吃葉兒。這情況不是一個半個,是一大群啊。你快想想辦法,再這麽下去今年這一季得全賠進去。”
“我家的也一樣。流綠水不吃葉,妹夫你快想辦法,要不然今年可要血虧。”
“我之前懷疑是不是蠶種的毛病,特意跑去那些跟咱不一夥的人家去看,全都一個樣子。只不過有些輕一些。可就這麽發展下去,這一季蠶肯定賺不了多少。”
二舅也急了,安撫衆人後連夜到縣裏去找獸醫。獸醫看過後給了青黴素,讓攪拌進葉子裏喂。
他給自家幫忙的人分發下去藥,老三家也跑來要。他們家蠶也出了毛病,說是症狀一樣。二舅不計前嫌給了他藥,擔心他第一次受挫,以後萎靡不振。畢竟親兄弟,他好了也省的成天看自己眼紅嫉妒。
這邊忙着搶救蠶姑娘,那邊童語帶了幾只病蠶回後世。讓人看過後說是得了一種叫綠殇的化膿性疾病。
“這病的傳染率非常高,是蠶養殖過程中最怕的病之一。以前人們都是用青黴素,其實這病青黴素的治愈率并不高。最好的藥是去年剛研發的綠袖子,一種專門用于蠶的消炎藥。小姑娘,你家多少蠶生病了,我看需要買多少藥。”
“二十三張。”
“養蠶大戶啊!”獸醫感嘆一句,将所需的藥物交給了她。“第三次蛻皮了是吧。每一張每次用藥兩支,用五十克白開水稀釋後絆進桑葉裏喂給蠶就行,每晚一次,一共三次就好。”
“謝謝大夫。您按五十張給我藥可以嗎?”
“當然沒問題。”女人給她包了藥,看她要走,女人又叫住她。“我們這裏新出了一種維生素蛋白質藥劑,給蠶喂了可以增加絲的光澤度和韌性,你要不要買一些。”
“不會影響品質吧?”
“當然不會。這可是新科技,喂了絕對讓你家的絲提升一個檔次。”
“好,那我買。”
晚上帶了一盒那種新型抗菌素過去,童語跑去告訴二舅讓他用這個藥。
“青黴素效果不好,趕快用這個。咱們這種程度的基本都可以扭轉。如果有其他養殖戶尋你買藥,你也可以給。”
幫助大家渡難關落個好人緣,以後萬一有競争的話這也是一條優勢。
“是嘛,凡凡你這藥哪兒來的?”
“別管。二舅你信我就趕快用,否則晚了可就救不回來了。”
“哎,我馬上騎車去給他們送。”
二舅這邊換了藥,将新型藥劑也勻了一支給老三送了過去。他心中坦坦蕩蕩,可老三兩口子鬼心眼多的居然懷疑起了他的目的。
“你說二哥是不是聽到風聲,知道我們今年也想做蠶絲生意,所以故意用這藥害咱們?不然之前獸醫都給了青黴素,他咋又弄這藥?”
“不會吧,我二哥打小憨厚,對我一直很好的。當初咱倆找對象,我鬧着要東屋,他都自己去住草房把東屋讓給了我。”
“哼,那可不一定。東屋才值幾個錢,而且還說好了以後兄弟合夥給他蓋房。如今這蠶絲生意可是大買賣,老二他能沒私心?”
“那、咱觀望一下再說。我這兩天打聽一下他們那邊情況,要是他也換藥了,而且也好轉了,那咱就用。”
“行,這麽保險。”
心眼多的兩口子用了最保險,其實最傻的方式去試驗老二。等三天後老二家全部養蠶戶都将患病的蠶搶救回九成,那些信他的養殖戶也搶救成功對他感謝非常。而老三家的蠶已經死的剩不到三成。
面對滿地流着綠水的蠶屍,老三兩口子欲哭無淚。投資養蠶,自己沒桑葉每天跑六七裏去鄰村摘。這都半個多月了,眼看快要進入最後一次睡眠,結果死傷慘重。
“我就說我二哥憨厚,不會害咱們的。你偏小人之心。如今好了,蠶都死了,可咋辦啊?”
“出了事兒就會怨我,你咋不說你自己沒主意。我說怕被害你就信啊,你自己腦子幹嘛吃的?”
“你還敢說我。明明是你小心眼,你還倒打一耙……”
兩口子為了這事兒吵翻了天,今天份兒的桑葉也不說去采了。門外的吳愛花坐在門墩上笑,笑的無奈又悲哀。
想死差點摔成傻子。給爸媽磨豆腐使壞,後來覺得他們倒黴了她也沒啥好處所以放棄。報複他們偏心弟弟終究改不了她的命運。看他們謀劃着要搶奪二伯財運,她真心實意的幫着他們看弟弟,想讓他們賺錢。
也許父母有錢了,就不會對她那麽刻薄。
這願望也要落空了嗎?女孩托着腮臉上滿是淚。父母怎麽這麽笨,做什麽都不成功。磨豆腐賺那幾個可憐的辛苦錢,媽媽才不會用到她身上。
女孩悲哀與自己的命運,屋內她的父母已經從動嘴上升到動手。噼裏啪啦的聲響傳來,大家的心情全像引爆的炸藥一般只剩火氣。
蠶,早已忘到九霄雲外。兩口子打完架晚飯沒做自然沒吃,女人氣的領着兒子回了娘家,老三跑供銷社賒了一斤地瓜燒到發小家借酒澆愁。
吳愛花不敢碰那些黏糊糊的蠶,只自己熬了稀飯吃。等這兩口子想起來還有蠶,上樓一看早已死的一個不剩。地上只餘一攤一灘的濃水。
“我的蠶啊,我的錢。”
如今再懊悔已晚,一季投資付諸東流。眼看來到了蠶繭豐收的時候,他們原先想要搶奪老二家資源自己收購,如今才知做生意沒錢寸步難行。
二舅家忙着收繭抽絲,老三兩口子冷靜後終于打聽清楚,那種力挽狂瀾的特效藥居然是外甥弄來的。
“他們家鄰居說親眼看見凡凡給他二舅藥,說是特效專治那種病的。”
“凡凡,他才是一切的關鍵。自從老二養了他,這日子簡直坐上了火箭一樣往上竄。”
“好像是這麽回事。這小子好像跟支書家一直來往做生意,今年老太太又找了人繡花,說是做什麽工藝品。旁人只想着下煤窯、當小工掙幾個貼補,他們卻已經一步步的在組織人賺錢。”
“之前我姐回來,他們那些說詞都是騙人的。這事兒絕對跟凡凡脫不了幹系。不然光憑憨老二,他怎麽可能有這頭腦。”老三想起這個懊惱不跌,伸手捶自己腦袋一下。“當初咱養凡凡就好了,那現在發家的就是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