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老大後悔當初沒養外甥,老三在家裏同樣後悔沒要外甥。誰能想到一個爹媽都抛棄的孩子手裏還能有值錢的好玩意呢。如今倒好,全讓老二得了。
看老爹悔的捶足頓胸,吳愛花坐在角落眼神晦暗。前世表哥并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賣錢一說啊。二伯父蓋的房子也絕沒這麽好。五間平房後牆全是土坯,直到她死也沒變過。
這回哪裏出錯了?咋二伯父家的日子蒸蒸日上,跑的也太快了。凡凡表哥前世被二伯父送去念大學,依他的性子以後肯定會回報孝順養大他的二舅。難道這回報跑這輩子來了?
“串了輩子了。”
“小孩子家家的,瞎嘀咕啥呢?”
被老爹罵,吳愛花下意識的縮一下脖子。擡頭暗暗瞧瞧她這爹媽,心裏說不上是個什麽感覺。讓他們倒黴吧,她作為女兒要跟着倒黴。唉、到底該拿他們怎麽辦?
西屋不管他們如何後悔,日子依舊有條不紊的過着。收秋上工掙工分,大人孩子齊上陣,多掙一個是一個。
支書那天幫了忙,童語隔了段日子特意上門道謝。支書媳婦将兩條項鏈所得錢、物給他。對他那天的對策誇贊不已。
“現寫張欠條唬他們。你小小年紀咋想出來的?”
“沒辦法,被逼急了。”其實是跟電視學的。
童語不敢多言,怕暴露自己的心理年齡。大舅三舅兩家盯上了林返的錢,如果不能将這視線引開,這回壓下去,以後他們還要惦記。
“夠機智,我一時都沒想到這辦法。你這麽一弄,大隊的人都知道你二舅的房子借了這麽多錢,紅眼病也能壓下不少。”
被支書接着誇,童語但笑不語。當初蓋房她是真沒想到能引出這麽多麻煩來。一套磚瓦樓房而已,居然讓人如此羨慕嫉妒。
背着包從支書家出來,吳家大門口他被大舅家老小吳保華叫住。男孩比林返大兩歲,個頭也比他高。
“哎,凡凡,你拿的這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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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語下意識的将包摟緊,雖然這個表哥跟二舅家關系很好,可凡事預防萬一。若是讓大舅三舅知道他能弄到這麽多錢,那可麻煩大了。
“沒什麽,幾本書而已。”童語鎮定的笑笑。“我想跳級,所以借了三四年級的書自己學。”
“天哪!”吳保華驚嘆不已,伸手拍一下他肩膀。“凡凡你也太厲害了吧。去年跳到二年級,今年又想自學三四年級的。難不成你想直接跳五年級啊?”
童語笑笑沒說話,其實算是默認。林返的确在自學三年級下學期內容,有意繼續跳級。這孩子不知受的什麽刺激,一心想盡快考大學。
“那你快回家學習去吧,我不打擾你了。”
吳保華起身跑了,估計是去找小夥伴玩。童語暗暗呼出一口氣,擡腿跑回外婆居住的屋子。
兩間屋裏只有外婆外公在,她将包裏的棉布拿出來給外婆,迎着她擔憂問詢的眼神開口交代。
“正常交易,沒風險的。外婆你別擔心。”
老太太伸手摸摸他,看他一切正常才開口說“真沒哪裏不舒服的吧?”
“沒。”
學校放秋假了,讓孩子們幫大人一起收秋。二舅看他想跳級,根本不讓他下地。他一天除了看書學習就是到外頭放松,能有什麽事兒。
“咱如今房子也蓋好了,沒啥需要用錢的地方。你做事悠着點,如果不舒服千萬別逞能。”
“知道了。”
外公跟他說完,從匣子裏拿出一沓郵票給他。“前段日子去市裏寄信,順道買回來的。”
童語接過郵票,輕輕咬着嘴唇。“她……我媽有消息了嗎?”
“你媽……”
老漢長嘆一聲,從匣子裏拿出一封信給他。童語打開看完,這才明白女人今年夏已經來了信。她在外頭結婚了,信裏說把兒子托付給父母照看。
這女人、童語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說她了。你爹你媽多大歲數了,你居然把兒子扔給了他們。你作為女兒不孝順父母就算了,還把個孩子扔給他們照顧。
哦,不對,現在該發愁的是怎麽告訴林返。童語啊童語你多什麽嘴,你今兒不問的話,由外公告訴林返多好。現在怎麽辦,留言告訴他嗎?
“外公,把這信給我吧。”
“好。”
童語思慮半晚,依舊決定讓林返自己看這封信。他是當事人,他有知情權。
你媽媽來信了。
簡單六個字,留言本夾着的就是女人的來信。林返拿起那張單薄的紙,猶豫半天才打開來看。
她嫁人了,嫁人了。拿着信紙滿腦子都是這個念頭,林返跌坐椅子上,眼睛又酸又澀,心裏一片木木的痛,可就是哭不出來。
也許,他心底早有準備。父母離婚了,他是沒有家的孩子了。跟那些知青遺留的所有孩子一樣,在可以回城的那一刻,被父母集體抛棄。
爸爸一個家,媽媽一個家,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餘的。
這句十多年後講述知青遺留孩子的電視劇主題曲,此刻真實的反應着林返的內心。
雙手死死的捏着信紙,直到将它捏成一團,再也無法複原。眼睛瞅到留言本,風吹開紙張,後面的一頁,一副倆小人擁抱的畫面進入眼簾。他頓時笑了,扔掉信紙拿起留言本眼淚終于奪眶而出。
“陪我。”
将留言本緊緊的捂在胸口,男孩坐在椅子上哭的不能自己。父母的離開,在他幼小的心靈留下很大創傷。
多少個日夜的期盼在這一刻化為絕望,他本該嚎啕痛哭、孤單迷惘。可因為有了那個人,他不在害怕。不論發生什麽,都有人跟他共同在面對,在承擔。
哭過、發洩過,孩子打起精神繼續學習。他要盡快長大,要盡快獨立,他再也不想被抛下,他想要掌握自己的人生。
童語傍晚過來的時候,留言本上,在她的畫下面,是一副倆小人坐在田埂旁看日落的畫面。
什麽意思?
林返看他不明白,呵呵笑着寫字解釋:希望有一天我們可以見面,坐在一起聊天。對了,你還沒回答我之前的問題,你到底幾歲,上幾年紀?叫什麽名字?
再次被問,童語不禁後悔不該問他什麽意思了。拿着筆想半天不知該怎麽回答。最後在紙上畫了一副畫。
春日綠柳依依,樹下站在一個模糊的身影。性別、年齡,一切都是虛無。
林返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還欲再問,被童語嘻嘻哈哈的岔開話題。她給他帶來了一個小懷表,可以定時當鬧鐘用,還可以随時看時間,男孩的心神一下被分散開,終于不再追問。
這懷表很好用。
看到這新的留言,童語長長出了口氣。留言:還有一把彈珠,閑暇時可以玩。別老是看書學習,你還小呢,學習不着急。
老阿姨一般叮囑一番,将帶來的彈珠給他放進書包。東西收好,她起身出門,想去看看二舅的新房子。
傍晚人們還未下工,一路沒碰到什麽人。到了二舅新房子才發現大門上鐵将軍把門,她沒鑰匙進不去。
“嗐,白跑一趟。”
隔着高高的院牆什麽都看不到,她繞到西屋後牆琢磨一番才回了家。路上遇到下工的吳國萍,女孩從兜裏掏出一把酸棗給他。
“又酸又甜,可好吃了。為了摘這個,我被隊長罵了。”
“是嘛。我明天去摘酸棗,多摘些留着慢慢吃。”
“不趕工讀書了?”女孩笑笑調侃他。“就你這些日子的勁頭,我還以為你要跳級考大學呢。”
“哈哈……”童語笑笑混過去,自作主張的讓林返去摘酸棗。“要勞逸結合。我明天去摘酸棗,回來給你們分。”
“那我可等着啊!”
吳國兵從姐姐身後站出來,“我也等着。凡凡你可不許說話不算話。”
“不會的,我肯定去摘。”
大家嘴上不說,其實心裏都在擔心他。林返,有這麽關心你的家人,你又何必為那個抛棄你嫁人的媽媽傷心。她不要你了,還有我們要你。
童語吃着酸棗,心裏泛起的全都是甜。晚飯是雜糧粥配菜窩窩,她如今已經習慣這千篇一律的飲食,端着碗西裏呼嚕很快吃完。
東面,三舅媽兩口子因為做飯事兒又吵了起來。看外婆搖頭,她更加期盼早日搬家,眼不見心不煩。
翌日,林返看到她的留言後去找彈珠,透明罐子裏放着五顏六色的玻璃球,光線折射下流光溢彩十分好看。
男孩打開拿出一顆在手裏,然後輕輕的将罐子重又放回自己的箱子裏。早飯後跟外婆說想去趟縣城。
“去縣城幹啥?”十幾裏呢。大人走不算啥,你個孩子走還是有些遠。
“買些學習用具。”
“等收了秋讓外公去給你買不行嗎?”
“我會自己注意,不會走丢的。”
這裏去縣城就一條大道,如今也沒拐賣的,安全倒是沒多大問題。外公想了想同意,囑咐外婆給他帶上幹糧和水。
早飯後大家都上工,外婆給他裝了一壺熱水和倆窩頭。水壺是童語帶來的保溫壺,一天都能是熱的。
将書包給他挂脖子上,老人千叮咛萬囑咐讓他注意安全。
“我知道,外婆你別擔心。”
出了村子,男孩一路快走去縣城。他腳上穿着外婆新做的千層底,走路輕便速度快。一個多小時後進了城,他沒去供銷社,反而開始走街竄巷。
走進民居院子,他跟這些人打聽有沒有鼻煙壺,或者以前的古錢幣。沒錯,小家夥聽童語說這些能換錢,他今兒就給她淘換來了。
如今還沒徹底開放市場,他這樣很可能被抓。不過沒關系,男孩一邊做事,一邊做好了逃跑的準備。走了幾家都搖頭說沒有,中午他在外吃了窩窩頭後又進了一家,院裏一個女人正在洗漱。
“阿姨,您有鼻煙壺嗎,或者以前的圓形方孔錢?”
看女人好似懵了,他再次出口。女人瞅瞅他,好似在确認這小男孩的确是在收舊東西。他上身白襯衫外套着深藍的坎肩,下身是嶄新的藍褲子。這穿衣家境絕對不賴,咋跑出來做這事兒?
“你要那舊物件幹啥用啊?”
“這你就別管了,你就說有沒有吧。有的話,古錢一個五分,鼻煙壺得看漂亮不漂亮,越好看越值錢。”
好吧,倆都不懂古董。但好看還是知道的。林返看女人還在猶豫,轉身準備離開去下一家。
“哎,別走啊,等等我給你拿。”
女人拉住他進屋,很快從裏間拿出一個匣子。打開裏頭居然有仨鼻煙壺,一粉、桃花灼灼燦若煙霞。一藍、碧波萬頃,意境悠遠。一青、淡雅高潔,古樸素淨。
這仨都好漂亮,但凡有正常的審美就會喜歡。至于它的出處,有什麽價值,那就得專業人士來鑒定了。
“開個價吧。跟你說,這玩意都是有來頭的,我若不是手頭緊,可不會舍得賣。”
林返懵了,不知出多少合适。“嬢嬢您看呢,先說個您的心理價位,咱們再議。”
“一個四十塊,仨全給你。”
仨鼻煙壺賣一百二,這價林返覺得好高。可他不會還價,又覺得這東西的确漂亮。他說了,漂亮的都值錢。男孩想全買,可又怕買虧了。
“我只要一個您賣嗎?”他指指那個藍色的。“就這個,給您三十八塊八。”
“吆,這數夠吉利的。”女人嘆口氣。“我急等着籌錢買房,你要要仨都拿去,一共給一百零五。不願意就走吧。”
小孩子買主,她也是可遇不可求。若是大人來,她還怕有人去告發她家裏有這些東西。可一個小孩子,他說的話沒公信力。抱着試一試的态度拿出來,這小娃估計沒這麽多錢買。
唉,錯估這茬了。
女人拿着匣子往裏走,林返開始急了。咋仨鼻煙壺非常漂亮,要是錯失了,不知道還能不能再遇到這麽好的東西。
“我要了。”
女人回頭:“真要?你有錢嗎?”
“有,你等着。”小家夥特有心眼的跑外頭一趟,做出一副跟人合夥的模樣來。然後再進去時才拿出了錢。十一張大團結,整整齊齊遞給她。
“找我五塊。”
“好。”女人找給他五塊錢,又将鼻煙壺給他。“你這給人跑腿,一天掙多少?”
“三毛,管飯。”
“嗯,不賴。小小年紀就給家裏創收。一個月下來帶上吃食的話快趕上學徒工了。”
林返不管她說什麽。此時交易完畢,他緊張的渾身哆嗦。一百多塊錢啊,他是不是給他幹賠了?就這仨沒用的東西,再好看能值一百多嗎?
第一次做生意,男孩緊張不已。下狠心買了仨鼻煙壺,再沒心思去問其他,出了院門後徑直出城回家。
十多裏路一溜慢跑,心裏緊張害怕,連累都顧不上了。快進村子才想起來讓摘酸棗,他将書包背好,路邊撿着好的摘了兩褲兜。
一路到家,院子裏靜悄悄的,外婆也不知去哪兒了。他回自己屋子,坐在椅子上将那仨鼻煙壺拿出來。打開留言本。
三個一百零五,我是不是虧了?
童語過來時,一眼就看到了這慌張的話語。桌子上整齊擺放仨鼻煙壺,她拿起來一個個觀看。
粉色的材質好像琉璃,晶瑩剔透中營造夢幻色彩。藍色的應該是瓷,不過做工和描摹都非常精致細膩。青色的看不出來,不過光滑細膩,也絕非普通用品。
一百零五塊,這些東西一件百分之一的價格也不止一百零五塊。小家夥居然在擔心這個。童語趕快給他留言讓他寬心。
沒賠,這筆絕對大賺。說,你想要什麽,我給你帶。
三個鼻煙壺用手絹包好,一次性帶回了現代。在網上大致查了一下,這仨最低的那個估計也值十幾萬。
得了,又賺一筆。
她現在不缺錢,這些暫時就沒動,全都藏進了箱子裏。趁着周末,出去逛超市給林返買點兒東西。
晚上過去時手裏拿着量角器、圓規、套尺。這家夥想學四年級的數學,這些工具必不可少。
真的沒賠嗎?那麽多錢,我緊張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看到男孩的留言,童語哈哈大笑。拿起筆回答。
真的沒賠,而且賺了很多。別擔心那些,你有時間就大膽的幹,真賠一回也沒什麽。
是嘛,那我可大膽幹了?
放心幹,需要什麽就說,我盡量滿足。
兩人一來一往,收秋很快結束。時間來到十一月初冬,二舅家準備搬家了。這段時間林返給她買來許多古幣,其中很多都是非常稀有的。鼻煙壺這種小件兒物品也又多了幾個,還有一個扳指也挺稀罕。
童語賣了那個翡翠扳指,進賬六萬多。這一大筆真的超出預料,沒想到八十年代初,能收到這麽好的東西。
“留着,留着,以後再賣更值錢。”
女孩将東西藏好,夜晚過去的時候将剩下的一半窗簾攜帶過去。她特意給他挑的,藍色夜空繁星滿天。晚上挂着這樣的窗簾入睡,應該可以夜夜好夢。
傍晚,二舅家已經搬家完畢。林返此刻坐在自己房間,二十四平的西屋,他一個住真的十分寬敞。
中間開門,一進去北牆放着衣櫃書櫃,南面放着一米五的雙人床,床邊是書桌椅子。她此刻就坐在椅子上。
床上已經鋪好,褥子是外婆給他新做的。深藍的床單,同色的枕頭,整齊劃一齊刷刷的好看。
蹲下掀起床單,床底放着倆木頭箱子。箱子上全都挂鎖,裏頭放着的是他們倆的秘密。
“真好,有自己的獨立空間了,做什麽更加方便。”
起身轉一圈,她開心的跑去其他屋子。外公外婆這裏也已經收拾好,裏頭倆房間裏吳國星開心的在床上蹦跳。
“下來,小心床蹦塌了。”吳國萍進來吼。“瞧瞧你個臭小子,一點兒穩重勁兒都沒有。趕快下來,床蹦塌了晚上可沒地睡。”
吳國星開心的跑出來,“我有自己房間了,他們都沒有。”
吳國兵伸手摸摸弟弟腦袋,心裏也開心的不行。家裏房子好大,這麽多房間大家住着各不幹涉。真好,晚上可以自己睡了。不用再擔心踹了弟弟或者搶了被子。
第一次在新房裏開夥,暖房飯外婆做的異常豐盛。蔥油餅、蘿蔔餅、土豆餅、糖餅、紅豆小米粥、一盤炒雞蛋、還有一只炖雞。
飯桌擺在堂屋外公外婆的房間,一家人圍桌而坐,在新房裏吃飯好似更加香。渾身都輕飄飄的好似在做夢。
“咱真自己獨家住上這麽好的房子了?”
“三代同堂互不幹擾,真好。”
“我要在院子裏種一顆蘋果樹,以後秋天就有蘋果吃了。”
“種柿子,柿子好吃。”
“種石榴,石榴好吃。”
“種棵合歡吧,合歡開花可漂亮了。”
“嘁,不能吃不能喝,漂亮頂啥用?”
童語被群嘲了,她跟這時代的人真的代溝大大的。這麽好的小院兒種花多好看,這些人卻一心只想着吃。
好吧,寡不敵衆我撤退,你們想種啥種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