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尾聲
尾聲
顯昌十年六月,哀帝駕崩,順帝繼位,天下嘩然。
然而整座皇宮卻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殘垣斷壁,草衰樹枯,欣榮六月只如幕秋肅殺。宮人着素衣,面色凄惶,游走在長廊深巷之中。
牆角尚有血跡未洗淨,草隙尚有殘肢未拾全,慕容擎的屠殺在整座皇宮留下了不可輕易磨滅的印記,也在僥幸存活下的宮人心中留下了久久不可退去的陰影。
幸好,幸好劍廬子弟來得及時,幸好李将軍來得及時!
宋喜望着旭日冉冉升起,不由長長舒了一口氣。而後低着頭,捧着手中物什趕緊走向宸元殿。
先帝駕崩,八年心血付諸東流,着實可惜,但新帝年幼,如能獲寵,他日騰達并非奢望。更何況,新帝不知事,需人好好教導,而如今除了他與顏翡,還有何人能勝任?那幫隐遁了十年的太子黨麽?哼,不過一群冥頑不靈的老家夥,如何能讨新帝歡心!至于那顏翡,對着新帝總是板着那張閻羅臉,讓人避之都不及了,怎還能生出親近!
宋喜暗自琢磨了遍,只覺自己已将新帝握在手中,不由欣喜萬分,轉而又想着如今國喪,便又将嘴角拉下擺出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
一路走進宸元殿,遠遠的便聽得裏面傳來東西被砸碎的聲響,同時還伴随着尖叫驚呼。
“我不要做皇帝!我不要留在這!你們讓我走!讓我走!我要去找爹爹!我不是裴蘊秀!我叫白米!我姓白啊!你們不要叫我陛下,不要再叫了!嗚嗚嗚……”
尖叫聲伴着凄慘的哭聲,讓宋喜聽着一陣動容,然後加快了步子進去——哎呀,這些話可不能亂講啊,外邊已經夠亂了!
進了門,只見裏邊一陣混亂,地上摔滿了碎片,桌椅也被摔的亂七八糟,那些宮人跪滿了一地,個個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幾個膽大的正抱着拉着發狂的新帝,不敢下力氣,又不敢不下力氣,于是都被拳打腳踢的極其狼狽。而那新帝,只穿着裏衣,還光着腳,腳上血跡斑斑,是被地上碎片劃傷的緣故。一張小臉爬滿眼淚,表情滿是絕望!
“你們不要拉着我,我要去找我爹爹,我要去找我爹爹啊,嗚嗚嗚……”
白米還在撕心裂肺的哭嚎,宋喜不忍看這慘狀,忙拉着邊上一個宮人詢問情況。
“怎麽回事啊?怎麽鬧成這樣了?白七少呢?”
宮人苦着臉道:“回宋管事的話,白七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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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怎麽走了!”宋喜瞪大了眼睛,昨天還見着了,怎麽就走了,今天可是新帝登基大典啊!
宮人繼續道:“白七少是剛走的,是瞞着陛下的。幾個不懂事的宮女說漏了嘴,讓陛下給知道了,就鬧了起來了。”
宋喜轉得再快,也沒想明白白七少怎麽說走就走了。白七少留下,可算是攝政王了,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啊!
想不明白歸想不明白,宋喜還是竊喜,白七少一走,小皇帝就更屬于自己了。
那邊小皇帝卻哭得更厲害了,雙手雙腳還在不停折騰着,企圖掙脫這層層束縛,然而他畢竟是個孩子,先前一番折騰早耗了一半的力,如今只是做着無用功,意識到這點,他哭得更加絕望更加悲傷。
“爹爹,爹爹啊!你不要走!不要把我一個人丢在這裏啊!白米聽話啊,白米以後一定聽你的話啊!你不要走啊!我不要做皇帝啊,不要啊……”
哭得太久,喊得太久,白米的嗓子都破了。喊到最後再喊不出,只發出聲聲凄厲至極的嘶吼,像是受傷的小獸,而後嘶吼又變成幹嘔,痛苦極了。
有宮人焦急的說:“可不能讓陛下這樣下去,大傷身子的啊!”
宋喜癟着嘴,只覺為難。按他的想法,一棍子打暈便是,可他如何敢下這個手!
宋喜下不了手,有人下得了手!
只見一道人影掠過,停在白米身邊,一掌劈下,白米便身子發軟倒在了宮人的懷裏。
宋喜看着顏翡幹淨利落的處理完這棘手的問題,目瞪口呆,“你你你你好大的膽子!”
顏翡眼神如刀,“那待如何?”
宋喜被他身上逼人的殺氣吓着了,一句話脫口而出:“如此甚好。”
顏翡掃了他一眼,又對着衆人道:“趕緊把他收拾好,半個時辰後,大典開始!”
“是。”衆人齊應。
等到衆人退去,顏翡像是抽空了所有力氣般,頹然坐在了椅子裏。他看着偌大的宸元殿,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空曠。
曾經,有個人在這裏或走或立,或坐或卧,然後在十年間,将身影落滿這座宮殿的每一個角落。可是現在,那個人沒有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十年了,顏翡看着桌案上那只翠玉瓶,看出了一滴眼淚。
一開始的時候,他隐藏在四周,角落裏,或者陰影中,他作為一個暗影,觀察着四周,保護着那個人的安全。後來,那個人對他生出了嫌隙,将他拉出來,放在了光明處。他擺脫了暗影的身份,開始出現在衆人的視線裏,但是,他不喜歡,因為他再不能如影随形再不能跟他親密無間了!
可是現在他甘願了,哪怕讓他們之間隔着千山萬水,他也甘願了,只要他能回來!
只要,他能回來……
這時,一個身影探頭探腦的從一根雕龍大柱後走出,見着顏翡失魂落魄的樣子,豔麗容顏上擠出了幾絲辨不得真假的哀傷,“小顏,節哀順便。”
顏翡身子一震,回過神來,飛速拭去臉龐的淚,又換上那副冰寒徹骨的表情。
秋素白見狀,挑了挑眉,轉而又柔聲道:“跟我走吧,跟我離開這裏,我會讓你開心的。”
顏翡不看他,“我不會走的。”
“難道你真要輔佐這孩子?”
顏翡攥緊手指,艱難道:“我答應了主上。”
秋素白嘆了口氣。
半晌後,顏翡又道:“秋素白,你走吧!”
秋素白一驚,“你怎麽知道我是誰!”
顏翡不答,只疲倦的道:“別再纏着我了。等我把事情交代清楚,我會去皇陵陪主上的。主上……他一個人待在陵墓裏,我怕他會孤獨啊!他孤獨了一輩子,不能死了還要繼續孤獨啊!”
說完,顏翡已抑不住的哭出聲。
秋素白鼻子一酸,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安慰的話,最後只拍着他的肩,長長的嘆了口氣。
就在變作裴蘊秀的白米被顏翡逼迫着穿上龍袍登上象征着至高無上權力的黃金寶座,就在他受着萬人跪拜卻淚流滿面的時候,一輛馬車悄然無息的使出了錦安城。
駕馬車的那人一身黑衣,面無表情。馬車裏的那人一身素衣,形容枯槁。
白若來感受着馬車的颠簸,知道錦安城漸行漸遠了,卻始終目視前方,不曾回頭。然而他的目光空洞一片,連帶着他的心,也空空蕩蕩。
所有的都結束了,這一世,嘈嘈雜雜,紛紛亂亂,都過去了。
白若來閉上眼,一滴清淚順勢滴落。
就在馬車消失在遠方蒼茫之中時,一匹快馬自城門奔騰而出,揚起了撲天塵土。
穆雙神容緊繃,目光紅腫,不停加鞭。
白若來留在宮中他不得擅入,每日心急如焚,而今終于聽得秋素白傳來消息,卻被告知白若來又不辭而別早已離去!聽聞此消息,穆雙當時就紅了眼眶,然後拉來一匹快馬就奔騰而去!
塵埃飛揚,落日西沉,穆雙看着前路茫茫,心中只餘一個信念——
我已尋了你十年!不介意再尋個十年!
江南和合鎮。
首富白家的榮慶堂今日重新開張,又兼着當家人六十大壽,所謂雙喜臨門,白家門前便是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好不熱鬧。白鳳山一襲富家翁打扮,站在門口迎接着前來祝賀的客人,一張富态的臉上堆滿了笑意。
而當他把最後一波客人迎進門時,管家白叔湊在耳邊說了幾句話。白鳳山微微變色,擡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大柳樹,而後又恢複如常,只大聲說道:“老子過得很好,放心吧!”
說完,頭也不回的進了屋,眼眶卻是濕潤了。
柳樹下,白若來靜靜站着,而後緩緩跪下,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
在皇宮之時,聽聞父兄被困,想要前去,先被阻攔後陷入昏迷不得去,等到一切安定,又被告知白家父兄已被送回江南,于是,父子兄弟終難相見。
自七歲離開,而今二十年過去,不曾盡孝,只是拖累,白若來心難安寧。本想着就此離開尋覓一處過此餘生,卻難割舍這相連血脈,遙遙而來,想進,又不敢進。是命不久矣,是怕他們擔心——十年前自己死了一回,他們已肝腸寸斷了一回,如何還能殘忍的讓他們再反複經受,倒不如遠遠看一眼,然後就此離去。
磕完,白若來扶着老五站起身,道:“走吧。”
昭慶一年,大年初一。
山野小鎮邊,簡陋屋舍裏,老五擀着面,白若來包着餃子。
老五擀的面皮薄而勻,白若來包得餃子卻無甚好看。
“老五,我發覺這餃子,我學了十年,始終學不會。你看,這立也立不得。”白若來扒拉着包好的癟癟的餃子,苦着臉說道。
老五嘴巴咧出一絲笑意,将最後一團面擀好,然後接過白若來手中的面皮,挑了餡,手指一動,一個精致飽滿的餃子就成了型。
白若來更加喪氣,嘆口氣,站起了身,“罷了罷了,不丢人了,我也累了,先回屋歇着去了。餃子熟了記得喊我。”
老五點點頭,想要擦手扶他進屋卻被攔住。
“我今天身子好像好了些,自己能行了。”說着,白若來站起身,扶着牆穩穩走了兩步,還不望回頭,“你看,是好了吧。”
老五見他走得穩妥,便放下心來,目送他進屋上了榻蓋上被睡了,才低下頭繼續開始包餃子,只是在看到那一排軟癟癟躺着的餃子時,又不由得扯出了笑意。
餃子包好,下了鍋,沒一會兒便熟了。老五想着白若來的話,盛了一碗便進屋端給他。只是推了好一會都沒動靜,老五的心猛地就窒住了。手指探向鼻間,片刻後,手中的碗墜下,白白的餃子散了一地。
而白若來嘴角含着一絲笑意,似睡得正酣……
半晌後,老五在白若來身側躺下,隔着棉被抱着他,也閉上了眼睛。
當年師尊的話又清晰的浮響在耳邊,他說:沉歡命中有劫,他避不過,便活不到而立之年,你尋他,也就只能陪伴個十年而已。
老五淡淡露出最後的笑意——十年,足矣。
給爪機黨再次提醒:本章虐,慎入!
為什麽上面那章就算正文完結了,是因為這章一出,我就做定了坑爹後媽,不敢發啊不敢發。所以,嗯嗯,乃們懂的,不想被虐到,就趕緊撤。要是實在看下去了,不許罵我,嘤嘤嘤,癱倒任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