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落地成渣
落地成渣
午後日光透過窗楞,在床榻上打上班駁的光。白若來一動不動的看着停落在窗前的那只蝴蝶,沉靜的可怕。
穆雙從他的雙眸裏看出了一種盛世裏的悲涼,濃郁的讓人不敢觸碰,生怕沾染上。他想白若來的心裏一定有着極大的苦,他死死隐瞞着,一個人承受着,不讓別的任何人知道。
穆雙覺得無力,事到如今,他都未能走進他的心裏。
好久之後,白若來長長嘆出一口氣,道:“你幫我帶着白米走吧,我去見裴玉。”
穆雙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擡起頭看着他,等着下文。
白若來又道:“他要太子遺孤,我不能給他,可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我白家遭難,所以,我定是要去找他的!”
“不可!”穆雙急道,“他不會放過你的!”
蝴蝶撲棱着翅膀飛走了,白若來的目光黯淡了下來,“不過一死罷了。”
“不!我不要你去!”穆雙一把抱住他的腰,是死都不放的姿态。
白若來無動于衷。
穆雙見他決絕,心慌急了,“你先等等!再等等!一切都還不成定論,也許裴玉別有打算呢!秋素白已答應我,極力營救他們了!更何況,更何況就算這真是裴玉的一步棋,可現在還是秘密,尚未放出風聲去,白沉歡還沒來得及知道呢!你再等等,再等等啊!”
白若來見他急得都要哭了,心裏那片僵化的土地竟漸漸軟了,只是,那又如何呢?
雖然一切未成定論,可他不得不做出最壞的打算啊!
那些恩怨,那些愛恨,雖然時隔甚久,卻确确實實的發生了。
已經逃了十年,如今,再逃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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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雙突然惱了,站起身,恨恨道:“你要去送死!我不管你!可你休想讓我管白米半分!”
白若來覺得疲倦,一顆心又晃晃蕩蕩落不到實處,不寧的很。
穆雙見他痛苦,軟了态度,哀求道:“掌櫃的,你且再等兩日,至少,等到裴玉放出了風聲,好不好?”
許久過後,白若來吐出了一個字——“好。”
白若來依言未去找裴玉,可是裴玉卻又找上門來了。
看到裴玉又跨進了這店裏,白若來不由自主的就繃緊了身子,而後想起了什麽,餘光看向老五,果然見他面沉目冷手握緊了袖中刀。
老五,是識得裴玉的。
幸好,裴玉未曾見過老五。
一個眼神過去,老五松了手,白若來松了氣,然而這心卻還不得放下,強扯着笑臉,迎着裴玉道:“來了。”
這一句,是想告訴老五,他已不是第一次來。
老五收到,目光閃過一絲疑惑,白若來未曾告訴他已與裴玉見着面的事。轉而又黯然,白若來早已不是那個與他無話不說的白沉歡了。
不是白若來不想告訴他那些事,只是白若來覺得,那些事,不說也罷。這一點,老五明白,卻更覺難過。
他很懷念劍廬山上那個笑得陽光明媚的白沉歡。
裴玉在他的悵然間已坐定,對着白若來淡淡道:“再來一份昨日那面吧。”
白若來一怔,而後道:“好,稍等。老五,來一份魚丸雞蛋面。”
老五聞言,開始忙碌。
店堂裏只剩下了裴玉跟白若來兩人,昨日跟着的兩個侍從都被留在了門外。
裴玉沉默不言,依然側着頭看着那幅“江海寄餘生”;白若來心中藏着百般糾結之事,也做不出自然攀談樣子,只垂着頭胡亂撥着算盤,卻是越撥心越亂,氣血逆流。
諸多事,他想不分明,為何曾經的九殿下會變得心狠手辣如斯!
他不信,卻又不得不信。
可是眼前這人哪裏看得出半分殘忍?墨黑錦衣,襯得臉白如紙,瘦削孱弱,戾氣全無,不像個坐擁天下的帝王,只像個寂寞悲涼的潦倒之人,孤獨無依。
便是這孤獨無依了,看着讓人可憐可惜,哪有什麽可恨可氣?
白若來暗吸一口氣,心裏苦極了——他是又開始自作孽了!
裴玉手上幹淨至極,卻是聞得見的濃濃血腥!
白若來心中掙紮,恍恍惚惚,以至于裴玉與他說話都未曾聽見。
裴玉聽不到回音,轉頭看向櫃臺那人,卻見他面容哀戚目光空茫竟似失魂落魄之态,不由蹙眉奇怪。
昨日回宮後,夜半歇息時,他莫名就想起了那家面店,只是他能想起那喚作“白米”的孩童的臉,卻無論如何想不起那個掌櫃的是何模樣。現在再看,這掌櫃面容平淡無奇,果然是芸芸衆生的相貌,記不得,倒也應該。不過倒生出了一個眉清目秀甚是端莊的孩子……
想着那孩子,裴玉心上一暖,因為他想起了回宮路上宋喜脫口而出的一句話——主人,屬下突然發覺剛那孩子跟您有幾分相似啊!
這話不敬的很,一個凡夫之子,如何能與九五之尊相較,可是裴玉并不計較,他見着那孩子第一眼,便覺得喜歡,并且,又想去看看這孩子是否真與自己想象了。
裴玉嘴角浮出一絲笑意,轉而又消散。
再像又如何?
心紮似的疼,掩唇咳了兩下,臉更白了。
咳聲喚醒了白若來。裴玉見他回神,問:“這畫可否賣與我?”
白若來怔了怔,道:“當然。”
說着便走出取下牆上畫,卷好奉上。裴玉卻攤開,手指摩挲着。白若來順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見他觸碰着的,是山林掩映下一尾扁舟,舟上對座兩人,栩栩如生。
耳旁傳來裴玉幽幽聲:“這人模樣,像極了一個故人。”
一顆心,轟然一下,停止了跳動。
老五端着面走出,見着裴玉與白若來并肩站着,一愣,而後若無其事的将面擱在桌上,轉身回了廚房。
雖有着無盡恩怨在身,可他們相并站立着的時候,是如此契合,仿若渾然天成,不見隔閡,不見陌生,不見疏離。白若來的姿态,是敞開着的,包容着的,全無平時對他人的防範。
哪怕對穆雙,也未見白若來這般自然過。
老五面無表情,心卻似被一只小蟲叮咬了下,不疼不癢,只在一剎那,揪了那麽一下。
白若來的心裏,果然只有一個裴玉。
不為生,不為死,只為,這是命。
白若來生怕自己又露了什麽痕跡,忙道:“面來了,趁熱吃吧。”
裴玉對着一個陌生人吐露了心聲,只覺微微舒暢,便繼續了這個話題,“只不過這個故人不知在天涯何處了。”
白若來想着自己定要麻木,便不悲不喜道:“若是有緣,天涯不過咫尺。”
話一出口,心裏一咯噔,不過随口一言,卻是如此應對當時。
裴玉亦是若有所思,神情更加低迷。
裴玉這思念之情流露的真真切切,白若來被狠狠觸動了心,卻依然強壓着不敢相信只言片語。
裴玉這人,他已是看不清。
轉身回到櫃臺,裴玉也已開始吃面,只是沒吃兩口皺起了眉。
“這味道,與昨日不對。”
白若來微詫。昨日那面是他下的,今日卻是老五下的,只是這面大概就是那個味道,裴玉還能吃出什麽分別不成?
裴玉淡淡一笑,道:“昨日那面像極了故人所做,今日卻是沒了那份味道。”
白若來一聽,心又亂了,“那我再去給你重做一份。”
裴玉不拒絕,只道:“勞煩了。”
廚房裏,老五坐在角落,撫着薄刀,見白若來進來,擡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外邊的話,他聽得一字不漏。
白若來不知該對老五解釋些什麽,更何況隔牆有耳,所以幹脆只字不題。
一番忙亂後端出面,裴玉還在摩挲着那幅畫。
白若來心想,裴玉便是來折磨他的。
一次次的說着對他的惦記,發自肺腑的,讓人動心的,可是,偏偏又是不該相信的。
事到如今,他再不敢奢望,怕是癡心妄想。
裴玉吃了一口,點點頭,是他要的那個味道,便不再多言,沉默着吃。
他吃飯的樣子,向來是斯文的,有條不紊的。白若來看着,便又有了些失神。
秋葉齋的宮裏的那些往事齊齊湧現,瞬間将他吞沒……
吃完面,裴玉道:“因着身子不爽,一直沒什麽胃口,不想在這裏吃着痛快。”
山珍海味比不過一碗家常面,卻是因為山珍海味裏缺了情這一劑調料。
白若來面不改色,只道:“如此,便常來。”
這話,卻是客套話。
裴玉卻當了真,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
之後幾天,每到巳時,裴玉果然常來。但也不過吃碗面條,閑坐片刻而已。雖然這逗留的時間一日比一日的加長。
穆雙因着家中生意之事纏身,又要到秋素白那打探消息,只到下午才來,因此并不知曉此事;白米早早上了學堂,也不知道店中有了這麽一位常客;因此,只有白若來與老五對這事煩擾無比。
老五覺察到了隐患,可白若來說按兵不動,他也就松了脊背,不再作出如臨大敵的模樣,只盯着裴玉,時不時的撫摩下袖中刀。
白若來雖然神色已不複初時,然心底卻并不是真的波瀾不驚。他意識到,他雖不願惹麻煩,可這麻煩卻似影子般黏住他不放了。
危機重重,該一走了之了。
可若是走了,難免惹人懷疑。
若是不走,難免哪天火把這層薄薄的紙給燃透了。
于是,左右為難,度日如年。
而這一日,大雨傾盆,至巳時不停,白若來看着雨簾密集,水花飛濺,心想裴玉該不會來了。
裴玉确實未來,之後一連幾日,都未露面。
白若來暗暗松了一口氣,心想或許裴玉是膩了。
下午時候穆雙前來,面帶喜色。
“掌櫃的,秋素白打聽到了消息,伯父與大哥如今安好,未入大牢,只被囚禁于宮裏頭。還有件極隐秘的事,你猜什麽?那裴玉得了重病,如今卧床不起!”
穆雙興奮異常,他對裴玉無甚好感,巴不得他早死!
他死了,也就沒那麽多麻煩了!
白若來聞言,一顆心卻是忽上忽下。
裴玉以父兄為質,該不會嚴刑以對,只是未聽到确鑿音訊,始終不敢放下心來。
裴玉下的這步棋太狠,一招就讓他束手無策,直想自投羅網,可是他不敢輕舉妄動,哪怕如今日日面對,也只能收心斂性做一個局外之人,不能問,不能說!真是折磨煞了人!
可是如此強硬的裴玉居然病倒了,白若來一顆心便裂成了兩半,一半放下了,一半又提上了。
這一日日的見着,裴玉的确是日益消瘦蒼白,每每咳嗽也是撕心裂肺,白若來假意詢問,得到的卻只是一句“偶感風寒”。
如今四五月的天,從來溫溫暖暖,這風寒從何而來?
裴玉的樣子,可像是油盡燈枯之相啊!
雖是半生糾纏,因着這人寥落如此,如今又被步步緊逼,俨然生死之敵,可白若來的心中,卻始終無法對裴玉提起一個“恨”字!
穆雙又說了會話,便被白米拉去習劍。
白若來還是給白米寫了一本劍譜,卻說只是在外邊花銀子買的。量身而做,白米自然學得飛快,穆雙劍藝平平,若非倚仗着腳底下出色的功夫,好幾次都險先被白米的木劍劃到。
白米見能打敗穆雙,興奮異常,跑到大榕樹下,跟着一直站着看着的白若來彙報戰績,生怕白若來不懂劍法聽不懂,還講了個詳細。
穆雙聽着不是滋味,當年的白七少何等風光!可白若來毫不在意,只給白米擦拭着額頭的汗,笑得慈愛。
白米仰着頭說:“爹,以後我來保護你!”
白若來點點頭,說:“好孩子。”
白米纏了一會,又獨自去練劍了。
穆雙走到白若來身側,問:“他的資質不錯,你為何不讓他早些練?”
斜陽落入眼底,白若來眯了下眼睛,也不回答,只道:“回屋吧。”說着,轉身就走了。
穆雙看着他瘦削的身影,感覺到的,又是他的心事重重。
本以為拿着這個消息可以換得掌櫃的片刻舒心,可貌似,又沒成!
穆雙皺了皺眉頭,也高興不起來了。
這陣子,掌櫃的越來越沉默了,越來越不像在四平鎮上時的樣子了,別說嬉皮笑臉,平日連個笑都沒了。他使勁逗樂想讓他開心,可是都是慘敗。
若說是為了白家的事,倒也應該,可穆雙總覺得,掌櫃的心不在焉,心神不寧,心事重重,不單單是因為那事啊!
穆雙想着想着,自己也有些心神不寧了!
轉而他又想起了那個該死的裴玉!
本來想一走了之,可裴玉來了這麽一招,死死拖着,想走也走不了。現在白家父兄一切安好,白家也未遭大患,那只是裴玉還沒布好局,一旦落子,一旦雙方交涉,總歸是一場血雨腥風!
真是頭疼啊!
別說自己了,就連秋素白都一籌莫展不知如何是好!
敵不動,我不動!可一日日的擔驚受怕,非得折了半生的壽啊!
他媽的,裴玉你怎麽這麽狠呢!
上前追上,跟着白若來進了屋,穆雙心裏還是憤憤難平,罵道:“裴玉也太狠了!”
白若來轉過身,不知道穆雙怎麽突然說起這個。
穆雙怒道:“秋素白說,當年裴玉最落魄的時候,是你陪着他,後來你還棄功名利祿而不顧,毅然決然的做了他的明衛,你們的感情也可謂情深意篤啊!慕容擎捧裴玉,也是因為聽到風聲說你要給他做明衛,你的背後有劍廬,有白家,砝碼大啊!可是這裴玉怎麽能這麽心狠手辣忘恩負義,非得趕盡殺絕往死裏逼!十年前把你逼得武功盡失形同廢人還改頭換面舍棄了一副好皮囊,四處逃竄連個容身之地都難!十年後為了他自己的利益又要千方百計把你引出來!他,他,他還是人嘛!”
穆雙越說越氣,恨不能将裴玉從他高高在上的寶座上拉下來睬個稀八爛!
端着茶杯的手頓住,白若來一張臉慘白。
穆雙依然罵不停,“他還真不是人!為了做皇帝,弑父殺兄,禽獸不如!他對你這般,是理所應當!他要穩固他那皇位,想着尋太子遺孤了,想着你了!可你真要出現了,指不定他還怎麽對付你!殺人滅口的事他也不是幹不出來!白米真要到了他的手中,有用之時還能當個寶,對付完了慕容擎,白米沒用了,他立馬就能殺了他!裴玉這個禽獸,真是該千刀萬剮!掌櫃的你當年怎麽瞎了眼跟了這麽個東西……”
“啪”的一下,茶杯落地,摔得粉碎。白若來扶着桌角穩住身。
穆雙一驚,趕緊上前來扶,生怕他又暈了過去。
白若來死死咬住牙關,将翻騰到嗓子眼的那口血生生的咽了下去。
諸多道理他看得明白,個中是非他也辨得清楚,可是一直在心裏想着,只是想着,想過就忘了。如今被一個局外人一字一句一針一血的說出來,振聾發聩,直指心底!
這心,就如同這茶杯,徹徹底底的摔成了渣!
痛!
痛得生不如死!
就在這時,白米一路跑進來,道:“爹,外邊有人找你!”
又要出去了,後天才回來,所以...灑一章5000+的以示歉意,努力大後天更。裸更黨桑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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