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沒嫁人
沒嫁人
如同置身于海底,耳邊都似被籠罩了一層朦胧的水汽。
“瘦子,我勸你老實點,別動她,快給我過來!嚴家那個城守兒子非雛兒不要,你別斷了我們的財路。”
“知道知道!我不過就仔細瞅幾眼想着飽飽眼福嘛……哎!虎哥兒,你別說,我們這吉爾賽城好多年都沒瞧見過這麽水靈的姑娘,真是便宜了嚴家那小子了!”
——
昏暗的光線透過淡黃破敗的紗窗灑落進來,謝扶桑微睜開眼睛,過了好一會兒,眩暈感才漸漸褪去,她看清了室內的場景。
一件很簡樸甚至稱得上破敗的半木質的屋子。
“喲!終于醒了?”
謝扶桑微微偏頭,看向了說話的一名男子,瞧着三十多歲的模樣,是方才在她意識模糊時盯着她看的那位‘瘦子’,瘦子人如其名,頗有些瘦骨嶙峋的身姿,不過在謝扶桑看來,這人的消瘦倒更像是得了甲亢,所以眼球才會十分突出,眼周皮膚也烏漆漆一片暗沉。
瘦子身旁坐着一名年紀比他稍大些的另一個男子,那男子應是方才瘦子口中的‘虎哥兒’,此刻正拿着一根枯枝在地上的塵土上随意圈畫着什麽,聽見身旁夥伴的話語,也擡頭去看。
心中湧上了一股不詳的預感,謝扶桑急忙坐起身,雙手果然被人用繩子綁在了身後,她睜大雙眸打量着面前不遠處的兩名男子,久久不語。
“看什麽看?!再看待會兒就将你眼睛給剜了!”瘦子握着手中的匕首遙遙指向謝扶桑,話語惡劣地威脅着。
謝扶桑連忙将眼神移向一旁:“你們綁我不過是為了錢,我已向家中傳信,不日後,便會有人來這裏接我,你們将我放了,想要多少錢,到時我都會給你們,絕不反悔。”
此話一出,遠處的兩名男子低低笑嗤了起來。
莫名的,謝扶桑面上強裝冷靜的神情終于僞裝不下去了,她看向那兩名男子,問道:“你們笑什麽?”
“笑什麽?”瘦子說:“自然是笑你傻。你說的傳信,不就是我們這裏往南五百米那家破店嗎?還傳信!如今吉爾賽可是只進不出,誰有能耐給你去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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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謝扶桑對瘦子這話頗有些不信,虎哥兒繼續解釋:“那家店的老板早就被人殺死了,你方才見到的那人不過是一名鸠占鵲巢的騙子罷了,專門坑你這種初來吉爾賽城的無知外來人。”
“不可能!”仿若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被人給無情抽走了一般,謝扶桑打心底不願相信這樣的結果。
“你相信他也是正常的,”虎哥兒繼續說:“不只是你,許多被他騙的人都一直傻傻的等着親友回信,不過直到死,他們都沒等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信語,也從沒一個人發覺他們被人給騙了,畢竟這路途遙遠,動亂繁多,這信到底是在路上不小心弄丢了,還是根本就沒送出去又有誰知道呢?”
“不過話說回來,你給了那騙子什麽好東西交付送信的錢?”虎哥兒扔出手中的枯枝,從懷中掏出了一枚木簪,遙遙朝謝扶桑晃了晃:“可是比這東西還值錢?”
謝扶桑見到男子手上的木簪,明顯情緒激動了一瞬,脫口而出一句:“還給我!”
話一出口,謝扶桑便意識到不對,以她如今的處境是沒資格說這句話的,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同他們商量:“我家中在大涼很有錢,你們若是只看眼前利益,将我發買了,所得的錢財在這座物價高漲的城裏也堅持不了多久,不若看的長遠些,若是助我同家中聯系上,我保證你們所得的錢財足夠你們富貴一生。”
虎哥兒将簪子收回懷中,看謝扶桑的神色少了幾分嘲諷,多了幾分探究審視,“你倒是和其他女子不一樣。”
瘦子連忙附和道:“的确,長的是比城中的女子水靈多了。”
虎哥兒猛拍了瘦子後腦勺一把,瘦子委屈地看向他,“虎哥兒你拍我幹嘛?我哪句話說錯了?!”
虎哥兒沒搭理他,轉頭看向謝扶桑:“你是大涼人?”
謝扶桑靜默不語,她不知道自己大涼人的身份是會給自己帶來福還是禍,索性幹脆不回答。
“我哥問你話呢!裝什麽啞巴?!”瘦子沖着謝扶桑一擡下巴,無賴地大聲吼道。
話音剛落,瘦子左臉便被虎哥兒用枯枝抽了一鞭子。
“不會說話就閉嘴,沒人當你是啞巴。”
火辣辣的痛迫使瘦子猛地捂住了臉頰,悶聲閉了嘴。
室內安靜了下來,虎哥兒繼續開口:“你不回答,我便當你默認了。你們大涼女子不是将清白視作比命還重嗎?你發現自己的簪子丢了,第一反應不是關心我們有沒有給你搜身,毀了你的清白,反而一心想要回這簪子,怎麽?這簪子對你很重要?”
謝扶桑斂眸低語:“我身上衣物單薄,藏沒藏東西一眼便能瞧出,若是我沒猜錯,這簪子應是我被打暈後,你們從我緊攥着的手裏取的吧?”
謝扶桑記得很清楚,她暈倒前在路上走着時,這簪子被她從懷中拿了出來,緊緊攥在了手裏。
虎哥兒點了點頭,默認了謝扶桑這回答,也未去較真對面被綁着的女子避重就輕地回答了他問的問題。
似是又想到了什麽,虎哥兒又問道:“在你們大涼,女子不是很早便要許親嫁人了嗎?你怎麽如今還沒嫁人?”
謝扶桑低垂的眸中湧現出絲絲縷縷的困惑,為何,他們會覺得她如今還未嫁人?
謝扶桑極快地垂頭掃視了自己一眼,視線很快便定格在了她垂在右側胸前編好的辮子上。
虎哥兒和瘦子應是從未去過大涼甚至可能連吉爾賽城都沒出去過幾次,他們心中對大涼的認知完全來源于穿梭于吉爾賽城西行商人的道聽途說,他們聽人說過大涼女子出嫁後要将頭發梳在上面,和待字閨中的閨閣小姐區分開來。
所以虎哥兒看到她垂落在胸前編好的辮子,便理所當然地認為她還從未嫁過人,是處子之身。
只是他沒想到,她如今的發型是烏雅故意給她編成未嫁人的少女發髻隐瞞她的身份的。
被虎哥兒他們這樣認為也是好的,至少在他們眼中處子之身的她能賣個好價錢,這樣也就讓那個想對她圖謀不軌的瘦子死了碰她的心。
如今的她只能拖一刻是一刻,盡量拖到烏雅找到她。
謝扶桑頂着虎哥兒直勾勾審視打量的視線回道:“家父家母想讓我多陪陪他們,才一直托着我的婚事。”謝扶桑還是不肯死心,繼續勸說道:“我父母只有我這一個女兒,若是你們打消了發賣我的念頭,肯幫我傳信聯系上他們,我定會讓家中重金酬謝二位。”
“我勸你還是早些認清事實,打消了這個念頭吧。”虎哥面上閃過一抹一瞬即逝的憐憫:“你還是不了解吉爾賽如今的狀況,城中的人如今只看眼前利益,眼下都過不去了,還談什麽長遠以後。”
謝扶桑明顯不懂他話語的意思,虎哥卻不欲與她再多作交談,只簡短瞥了一眼瘦子,瘦子領命,即刻疾走幾步,掄起木棍将謝扶桑又給敲暈了。
瘦子轉過身問道:“虎哥兒,方才為何與她說嫩麽多廢話?”
虎哥兒挑眉問道:“你沒聽說前段日子城東那邊傳來的消息?”
“啥?”
“托勒那個小王最近在找一個大涼女子,”虎哥兒臉上閃過一絲遺憾:“能讓托勒王親自下令尋找的女子必定與托勒有所關聯,而且我聽那邊人說托勒王找的人是一名已嫁人許久的女子,那女子在家中還有諸多父兄在朝為官,身份很是顯赫。”
虎哥兒瞥向倒在地上昏迷着的謝扶桑,“原本還以為她可能是托勒王要找的人,這樣我們也能憑此離開吉爾賽,在托勒謀個一官半職,可你瞧方才她的回答。”
虎哥兒嘆了一口氣,“人啊!還是不能做白日夢,托勒王費那麽多人力要找的人,怎麽可能随随便便跑到吉爾賽讓我們遇到。”
虎哥兒看向瘦子,吩咐道:“裝起來,送去嚴家吧。”
——
一間寬敞布置整潔的房間內,一名其貌不揚的男子正蹲在地上仔細打量着麻袋裏的女子,端詳良久,才點點頭道:“長的還算可以。”
瘦子急忙道:“那談好的糧食——?”
男子站起身,伸出右手制止他:“別那麽着急嘛!長相可以,但她現在昏迷着,萬一是個傻子呢?那将來生出的嚴家後人也憨憨傻傻的該怎麽辦?”
“這簡單,”虎哥兒說:“是不是傻子,将她喚醒瞧瞧不就知道了?”
瘦子聽命,上去就要将謝扶桑掐醒,虎哥兒連忙攔住他,幽幽說道:“你怎麽這麽粗暴?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
瘦子只好頓住腳步,向虎哥兒征詢應該如何。
虎哥兒上前邁出兩步,從懷中掏出一個前不久從一名路過吉爾賽的少年手裏搶回來的藥囊,舉在謝扶桑鼻息間,讓她輕嗅。
果然,昏倒的女子很快轉醒,立刻坐起身捂着發痛的肩膀,睜着雙眸,警惕地後退了兩步,打量着面前的三人。
謝扶桑顯然沒料到這兩個人販子會這麽快就找好了下家,将她發賣了!
虎哥兒開口,指着坐在地上的謝扶桑:“嚴公子仔細瞧瞧,她神志可有異常?”
嚴公子點了點頭,勉強道:“瞧着倒還算機靈。”
還未等虎哥兒和瘦子繼續說話,嚴公子又挑剔了起來:“讀過書嗎?”
未等虎哥兒阻攔,瘦子忙道:“這丫頭大家閨秀出來的,想來定是讀過許多書呢!”
嚴公子面露遺憾,雙手背後昂首道:“這可不太好啊!父親對我說過,讀過書的女子沒那麽聽話好掌控,若她入了我府中,整日想着逃跑,那我豈不是給自己找了個麻煩?”
瘦子是個暴脾氣,此刻看出來嚴公子分明就是挑三揀四想要壓低些價錢,頓時忍不住吼道:“給你臉——”
後腦勺突然被人猛打了一巴掌,瘦子捂着腦袋看向方才打自己的虎哥兒,明顯比常人突出的眼球布滿困惑和委屈憤懑,不明白虎哥兒為何又突然打他。
虎哥兒上前一步,連忙哈腰向嚴公子道歉:“瘦子這人不會說話,還望嚴公子海涵,別和他一般見識。”
“瘦子是吧,”嚴公子走近兩步,伸出短胖的右手,滿臉鄙夷挑釁地拍了拍瘦子高聳瘦削的臉頰,“以後改叫胖子吧。”
室內頓時靜了一瞬,嚴公子笑道:“畢竟你不是最愛打腫臉充胖子嗎?別以為同你和顏悅色了兩句,便真當自己是個東西,還敢蹬鼻子上臉了。”
嚴公子拍了拍瘦子的胳膊,一副長輩告誡的口吻說道:“你啊,還是太年輕了,你瞧瞧你虎哥兒,人說一句不是了?”
瘦子後槽牙咬的咯吱響,臉頰緊繃使得臉骨的形狀都清晰可見,眼球氣得更突出了,密布滿血絲,像是從地域剛爬出來的餓死鬼。
虎哥兒感受到如今劍拔弩張的氛圍,連忙插入瘦子和嚴公子二人中間,打呵呵道:“嚴公子不是怕她日後逃跑嗎?我倒是有個法子,能讓她日後乖乖待在嚴家哪兒都去不了。”
嚴公子微勾眉梢:“哦?說來聽聽。”
虎哥兒在嚴公子耳畔低語幾句,嚴公子随即憐憫地看向了謝扶桑,啧啧嘆氣了幾句,随後吩咐虎哥兒:“記得輕柔些,我可看不得美人飽受折磨。”
虎哥兒內心極快地将嚴公子鄙夷了個狗血噴頭,心道,誰不知道您嚴公子是個禽獸不如的狗東西,還擱這兒豬鼻子插蔥,裝蒜呢!
虎哥兒很快壓下內心的惡心鄙夷,笑道:“那是自然,嚴公子放心好了,一定給您辦好。”
莫名的,謝扶桑心中登時湧上一股惡寒,心跳越來越快,仿佛下一刻奔湧的血流便要從血管中沖破束縛,破湧而出。
如今已近子時,吉爾賽的天幕仍未完全黑透,遠處天際仍泛着黛藍色的暗光。
因強烈恐懼而湧上眼眶的滿腔淚水模糊了視線,将眼前拿着木棍的男人染上了一層魔鬼的軀殼。
謝扶桑蜷縮在了牆角,退無可退。
庭院中傳來嚴公子的聲音——“弄完以後,讓丫鬟給她洗漱好,送到西邊的廂房。”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恐懼在心中被無限放大,緊緊裹挾住她劇烈跳動的胸腔,讓她覺得無比沉悶難受。
“你要做什麽?!你別過來,你別過來!走開!!走開啊!!!”
謝扶桑攥緊身上的衣裙,後背貼着冰涼的牆壁越來越緊。
然而吼叫并不能吓退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她的男子。
瘦子冷森森笑道:“我做什麽?要怪就怪你自己,在家不好好學怎麽相夫教子,非讀什麽書,如今平白遭人厭棄。”瘦子笑意更深了,“不過,還是有解決法子的,等我将你的腿打斷,讓你再也沒法子找機會逃跑,一切就都成了。”
“瘋子!”謝扶桑只覺自己如今渾身發寒,止不住戰栗。
“你也別太難過,這對你來說或許是一個最好的歸宿,你是沒見過這吉爾賽城裏的其他人,十個人裏,至少有一半人都因吃不上飯活活餓死在了荒郊野外,你來嚴家,至少還不會被餓死,也不用迫于饑餓去吃——”
瘦子還想再說兩句,門外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虎哥兒的聲音自門外傳來:“辦事麻利點,早弄完早回去,免得發生什麽變故,還有——”
虎哥兒頓了頓,似在門外猶豫了一瞬,繼續說:“打斷一條腿差不多就得了,瘸子也跑不了。”
瘦子連忙應了聲,舉起木棍就要往謝扶桑腿上掄。
“等、等一下。”大滴大滴晶瑩的淚珠順着下睫毛垂落在地上,謝扶桑扯着瘦子的衣角哽咽哀求道:“求,求求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讓我自己來。”
這一根木棍下去,她的腿骨定然便要碎了,日後就算有什麽靈丹妙藥,針灸技法也不可能讓她再站起身正常行走。
可若是她自己動手,親手讓自己脫臼,一切還可能有轉圜的餘地。
“你親自動手?”瘦子戲谑道:“你自己怎麽動手?!”
“不過——”瘦子一把捏住謝扶桑的臉頰,眸中滿是毫不掩飾的貪婪,惡劣地說:“沒人跟你說過,別用這種楚楚可憐的眼神看男人嗎?”
瘦子似乎想到了什麽事情,彎腰靠近謝扶桑,低語道:“尤其是對嚴公子,你這樣——可是會被他……”
謝扶桑瞬間止住了淚水,掙脫開瘦子禁锢她臉頰的手,掩下眸中的惡心,雙手握住左腳腕,咬牙用力一扭。
只聞‘咔吧’一聲,她的腳腕以一個極為扭曲的姿勢被她親手扭脫臼了。
瘦子顯然沒料到面前這個清秀白淨、如草原上剛出生的小羊一般溫順乖巧的女子竟能如此狠得下心,生生将自己的腳腕掰脫臼了,竟還一聲痛都沒喊出來。
他被眼前的畫面驚愕怔愣住了一瞬,門外又響起了虎哥兒低語的聲音:“瘦子!好了沒?糧食拿到了,快些走了!”
“來啦來啦!”瘦子猛地一扔木棍,推門跟上了虎哥兒。
眼前魔鬼般可怖的人終于走了,謝扶桑癱軟地靠在牆上,強撐力氣擡起手擦了擦額前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