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腹痛
腹痛
謝府,銀花聽到府外馬匹嘶鳴,急忙出府門去迎接,果然見謝扶桑從馬車上下來。
銀花面露欣喜,在謝扶桑身後跟着,問道:“夫人怎麽今日這麽早便回來了?”
她伸手接過謝扶桑臂彎間搭着的白色披風,唠叨道:“雨雖停了,可這初春的天氣還是偏涼,夫人為何将披風脫下了?若是因此感染了風寒該如何是好?我瞧着夫人的臉色都被凍僵了。”
銀花抖開披風,正欲為謝扶桑披上,卻發現雪白披風上斑斑駁駁沾染了許多塵土,她急忙追問:“夫人可是摔倒了?可有傷到哪裏嗎?”
謝扶桑微微搖了搖頭,聲音眉眼具是疲憊之意:“備水吧,我要沐浴。”
夕陽悄悄下山,繁星躍上天幕。
銀花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姜湯,敲了敲主室的門:“天氣陰涼,夫人若是沐浴好了,便起身穿衣吧。”
屋內的人并未回應她,下一瞬室內突然傳來器物碰撞的聲音,銀花心中驚亂,她急忙又敲了敲門,喚道:“夫人?您怎麽了?您別一聲不吭吓銀花啊。”
屋內隐約傳來幾聲輕淺的低聲痛呼。
因方才有婢女進來送熱水,房門并未從裏面關上,謝扶桑素日沐浴不喜歡有人在旁邊陪侍,銀花此時也顧不得這些規矩了,急忙打開門。
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很快又被合上,屋內的女子身着一身單薄的寝衣,腰側的系帶也只是潦草地匆匆被人系上,被方才吹向房中的堂風一吹,還能隐約瞧見裏面的旖旎風光。
謝扶桑此時摔倒在地,額頭和頸上冷汗涔涔,背上也不知是汗水還是沐浴後未曾擦幹,暈濕了大片,她左手緊緊按着腹部,秀眉緊蹙,五官都因強烈的疼痛而微微扭曲。
銀花趕忙将手中的姜湯放在了浴桶邊的小幾上,幾步跑了過去将謝扶桑扶到了床上。
“姑娘這是怎麽了?”
銀花每每過度緊張謝扶桑時,總是覺得‘夫人’的稱呼太過疏離,總愛稱她為‘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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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扶桑按住了銀花為她擦拭冷汗的手,強忍疼痛,語聲無力問道:“我上次來葵水是什麽時候?”
“兩個多月前,”銀花說道:“姑娘的體質與常人不同,向來都是每個季度來一次,前段時日剛過立春,如今算算也該到姑娘來葵水的日子了。”
“難怪,”謝扶桑低聲道:“脈象弦滑确實是女子月事來臨的脈象特征。”
銀花面上緊蹙的眉頭微微舒展了一分,只是面上的憂慮仍未消散多少,她問道:“姑娘往常來葵水時從未疼痛的這麽厲害,這次是怎麽了,竟會如此難受?”
“想來是今日受了些寒吧。脈象微澀,體內生了些痰飲瘀滞。”
謝扶桑攥着被子的手緊了幾分,說道:“總歸也只會難受這幾天,你去幫我弄些蜂蜜紅糖水吧。”
銀花仔細将謝扶桑用棉被牢牢裹住,小跑着将小幾上的姜湯先行端給了謝扶桑:“姑娘先喝些姜湯去去寒氣,我稍後便将蜂蜜紅糖水送過來。”
烏雲悄無聲息爬上了黑色天幕,點點繁星被掩去了淡黃色光芒。
銀花将湯婆子塞進了錦被中,接過謝扶桑用完紅糖水的空碗,問道:“姑娘如今可覺得好些了?”
謝扶桑攏了攏被子,點點頭說道:“确實沒之前痛了,天亮後做些山楂糕吧,化除些我體內的瘀滞,正好,我最近想吃酸的了。”
銀花笑道:“姑娘這喜食酸甜的口味還是沒變。”
——
春難三日晴,這幾日上京依舊春雨綿綿,烏雲早早遮上了天幕。
這日清晨,鳥鳴聲微弱,天色昏暗,耳邊只于在窗外輕輕呼嘯而過的風聲。
謝扶桑又回到了城南破廟前的那條街道,春雨連綿,朦胧綿密,她又看到了在破廟屋檐下長身站立的青雲,只是此刻的青雲卻是背對着她的。
少年梳着高挺的黑馬尾,背影單薄孤涼。
謝扶桑站在了街道中間,右手沒了那日撐着的天青色油紙傘,任由牛毛細雨打在她的臉上,順着白皙脖頸劃入背後,激起一陣涼意。
她像是不可控制地陷入了循環一般,又問出了那日她曾說過的話:“青雲,如今正下着雨,你怎麽一個人在破廟前站着?”
少年轉過身來,面色蒼白無比,毫無血色,腹部赫然有一個極深的血窟窿,少年緩緩開口問道:“為什麽不向別人說出真相?”
謝扶桑頓時面露驚懼慌忙:“我”
少年打斷她接下來的話,替她說了下去:“因為沒有證據。你怕因我再與你的心上人有了隔閡,你怕他介意你對我的關心。”
“我只是一個身份低微的侍衛,你知道就算說出去,沒人會信兇手是烏氏國相,就算有人信了,也不會因為一個侍衛就挑起兩國争端,重燃邊境戰火,讓無數百姓流離失所。”
“因為我已經死了,再糾結兇手是誰,如何懲治也于是無補,不若将此事瞞下去,你能少些麻煩,兩國的邊境仍可以粉飾太平,士兵不用被迫上戰場,殘酷的戰争也能因此少了一場。”
“你怕了,你怕若真的挑起兩國紛争,此次出戰朝廷又會派熟悉西北地形的将領出戰。”
少年微微一笑,再無往日的生機和看向她時眸中流轉的在意關懷,只剩一片寒冷:“你怕領兵出征之人是你父親或是你兄長,亦或是曾前往過西北的骠騎将軍。”
“戰場上瞬息萬變,戰士們九死一生,你不想再失去親人了。”
謝扶桑臉色越來越蒼白,她痛苦地為自己辯解:“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黎光初顯,謝扶桑猛地驚醒,她雙腿屈膝蜷縮在床上,将臉緊緊埋在錦被中,甕聲道:“不是這樣的!”
為什麽,為什麽她當時瞞了下來?難道果真如青雲在她夢中所說的嗎?
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當時為何要這麽做,當時她剛從昏迷中醒了過來,腦袋昏昏沉沉,思緒都不甚清晰,可這些舉動似是不經深思熟慮,順從着她的直覺作出來的。
她心中的慌亂不安漸漸随着時間的流逝平息消散,腹中的疼痛接替過慌亂瞬間蔓延着攀爬上她的每一個感官。
床單似是有些濡濕,謝扶桑掀開了被子,黛青色床單染上了大片鮮紅的血,妖冶的如同一簇盛開的重瓣紅色薔薇。
慌亂與恐懼如同躲在暗處的毒蛇瞬間游走在了她的心房,緊緊纏繞住了她,讓她壓抑地呼吸不得。
她并非來了葵水,而是——流産了。
“銀花。”
銀花方才在正房後的小室內便聽到了謝扶桑夢中的低喊,急忙起身穿戴好衣服,匆匆跑去了正室,剛走至門口,便聽到了謝扶桑輕聲喚她。
她輕輕推開門,快步走到了床前,還未開口便聞到了一陣血腥味,她心下一慌問道:“夫人,您……”
謝扶桑臉色蒼白,語氣無力:“将我遠處桌上的紙筆拿過來。”
未過多久,她匆匆寫下兩張方子,遞給了銀花:“我藥房中缺了幾味藥材,湊不齊這方子上的藥,你去藥鋪中抓吧,別讓府中其他人知道了。”
銀花自小跟在謝扶桑身邊,也通曉些許藥材的藥性與主治,她看了眼紙上的方子,又想到謝扶桑如今的症狀,頓時想到了一個可能。
她顫抖着問道:“姑娘,有孕了?”
謝扶桑未言語。
銀花看着她慘白的唇色,又道:“當真保不住了嗎?”
謝扶桑輕啓蒼白的唇,緩緩道:“我懷孕已有近兩月了,若是推算起來,我在有孕初時,胎象尚未穩固仍與江宴有過同房之舉,之後更是又頻頻吃了些滑利之物。”
“又因青雲之死太過悲恸,我身體本就稱不上強健,如此又怎會能護住胎兒?”
她似是有些不甘,又道:“怪我 ,醫術不精,竟将有孕之滑利脈象把成了痰飲的滑脈脈象。”她戲谑苦笑,一字一字猶如說出這世間最令人悲痛的字句:“滑弦微澀,痰飲瘀滞。”
銀花瞧見她如此模樣,悲痛不已,她上前一步,跪坐在地上,拿出帕子為謝扶桑輕輕擦拭着手指間快要幹涸的鮮血:“姑娘莫要太過自責了,小産女子最忌悲痛傷身。何況奴婢曾聽聞過,一些女子有孕初時,妊娠症狀本就不顯,脈象亦是如此。”
“姑娘本就與常人不同,旁人葵水向來每月來一次,姑娘卻是每季來一次,此次未能提前察覺到姑娘身體的異樣,銀花難辭其咎。”
謝扶桑苦笑道:“你不懂,銀花,我傷心并非是因自己流産,而是因為我并未因此而感到悲痛。”
“母親當年寧願舍棄自己的性命也要保下我,可我心中竟還因自己流産而感到有一絲慶幸。
若是當初我知道自己已有身孕,定會為自己生不生下腹中胎兒而苦惱萬分,如今倒是上天為我直接否去了這個煩惱。”
她眸色露出一絲戲谑和厭惡:“我心底深處竟有一絲慶幸?銀花,我竟會因自己流産而有一絲慶幸?!我這樣的人太過自私可怕了,我甚至覺得自己根本就不配做母親,上天想來也是知道我的本性,所以故意讓我在發現它之前,在我未考慮清楚前,便讓我失去了它。”
她眸色中淺淡的光亮暗淡了一瞬,她心中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因流産之事痛苦自責還是因青雲之事悲痛愧疚。
銀花攥住謝扶桑有些發涼的雙手,哭道:“不是的,不是的!姑娘對待感情之事上向來遲鈍,姑娘如今只是尚未準備好如何做一個母親,尚未理清晰自己心中悲痛的情感。姑娘才不是冷血無情之人。”
銀花匆匆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淚,急忙道:“何況,姑娘不是曾說過,世人歌頌贊揚母親舍大保小的舉動,其實不過是變相地在道德綁架女子,讓女子在一聲聲贊揚中,被迫或被引誘去做一個不求回報的犧牲者、無私的奉獻者。這本就不能說是正确的,姑娘何必硬要拿姑娘母親對待子嗣的原則強行框束自己?”
“就算姑娘如今當真不想要腹中子嗣,孩子尚未出世前,姑娘本就有權利決定孩子的去留。何況,今日姑娘流産并非己願,也非天意,姑娘莫要因此自責。”
銀花慌亂站起身,“奴這就去抓藥,姑娘再忍忍腹中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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