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忌日
忌日
謝扶桑手上的傷将養了好些時間,才終于好的差不多,只是手上還有着一層粉色的傷疤。
這日,謝扶桑回謝府去看崔婉,順便向她報報平安。
她剛進崔婉的房間便聞到一股炙肉的香味,屋內的桌子上還放着一盞冰鎮的瓜果,炙肉已被吃得所剩無幾。
蘇合正陪着崔婉閑聊,二人一見謝扶桑,面上的笑容更燦爛了。
“夭夭回來了,快來坐。”
“桑桑,你快過來。”
謝扶桑見崔婉面色紅潤,雙目有神,她想到桌子上的炙肉,若是崔婉當真身體虛弱,謝衍定是不會準她吃那些油膩的食物。
若不是回光返照,那便是…母親當初诓騙她的。
她走了過去,來到崔婉的床邊。
崔婉拉過她的手關切問道:“傷好的差不多了嗎?”
謝扶桑反手握住崔婉的手腕,說:“小傷,并無大礙。”
她語氣微轉,開口說道:“倒是母親,如今脈象有力,胃口極好,我瞧着身體倒是十分強健呢。”
崔婉面色微變,她慌忙抽回手。
蘇合本坐在窗邊的小塌上,聞言立即起身開口解釋:“那些東西是我吃的。”
“對,對……”崔婉立即幫着圓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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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這個時候了,你們還要繼續騙我嗎?”謝扶桑眸色有些失望。
崔婉開口想解釋,便聽謝扶桑開口道:“母親繼續好生休息吧,我改日再來探望。”
她說完便轉身離去,似是失望極了的模樣,蘇合心頭一慌,急忙對崔婉說:“阿母,我去看看她,你別擔心。”
蘇合在庭院中追上謝扶桑,開口對她說:“母親只是想逼你一把,讓你找個可托付終身之人。”
謝扶桑停下腳步,眸色冷然,轉過頭質問她:“你什麽時候知道的?連你也瞞着我,幫着他們一起騙我?”
“我……”
蘇合有些猶豫,她很早之前便知道了,但她若是說實話,恐怕謝扶桑會更生氣。
謝扶桑見蘇合猶豫,面色更冷了,留下一句:“別跟着我!”
随即跑出府,轉了彎進入另一條街道。
脫離了謝府的視線,她轉過頭瞧見身後沒人跟着,頓時松了一口氣。
想起方才自己将蘇合和母親吓得,謝扶桑頓時嗤笑出了聲,她回過頭正準備回江府,突然瞧見面前站立一人。
謝扶桑擡頭去看,正是青雲,她被青雲這悄無聲息地出現給吓了一跳,平複好心跳問道:“你怎麽跟過來了?”還沒聲沒響的。
“蘇姐姐讓我跟着的。”青雲看着謝扶桑的神情,斟酌着話語開口道:“你沒生氣吧?”
“當然沒,我不過就是吓吓她們,讓她們以後再也不敢騙我。”
謝扶桑臉上露出了讨好的笑容,對青雲說:“這件事,你別告訴她們啊,就讓她們好好自責幾天。”
青雲乖巧地點了點頭。
“放開我哥哥,求求你們放開他吧,再這樣下去他會死的。”
一個少女的哭聲傳了過來,謝扶桑正要回頭去看發生了什麽。
青雲突然拉着她躲到路邊。
“小心。”
少年的聲音很溫柔,像是吹在湖面和煦的春風。
謝扶桑心中頓時有種吾家有子初長成的自豪感,她踮起腳拍了拍青雲的肩膀,欣慰道:“青雲長大了,竟也會保護人了。”
話語說完,她轉頭看向路中間,一匹駿馬正朝着街道前方疾馳而去,而那皮馬身後還用麻繩拖着一個青年男子。
男子手腕上鮮血淋漓,幾乎血肉模糊,他渾身像是被卸去了力氣一般,整個人幾乎是被馬匹拖着走的。
他身後還跟着一小群人,人群之中有個年輕的姑娘,邊跑邊哭喊着求馬上的人放了她哥哥。
“李都尉,常山好歹也是在籍候補的将軍,你這樣做按照大涼律法可是要被處以死刑的!”
說話之人是位女子,她應是男子妹妹的朋友,身上衣着華麗,瞧着應是個有身份的人,說話時言語之中透露着威壓,勢要讓馬上之人給出個交代。
“盧小姐,這趟渾水我勸你還是別攪和進來的好。”
李都尉停了馬,他轉過頭看着盧小姐,面上因着怒意,憋的通紅,他開口吼道:“他害死了梁公子,他該死!”
謝扶桑聽着李都尉口中的話語,李都尉稱她為盧小姐?原來她便是盧文珺?
盧文珺的父親盧寅忠曾是江黎的貼身侍衛,陛下因對江黎心存愧疚,素日對盧寅忠一向很好,還給了他光祿勳的肥差。
盧文珺面色沉痛,“當年之事,朝廷都已查明,梁玠是被那些山匪害死的!何談是常山的罪責?!”
“何況,當年梁玠用自己的性命護下了常山,你如今這樣折辱他,難道想讓梁玠當年的舍命相救成為竹籃打水嗎!”
盧小姐此刻也沒了耐心,她開口逼迫對方,說:“你若還不肯停下放人,我保證明日朝堂之上梁尚書也不會好過!”
“李叔,你放了他吧,我知道兄長之死你與父親都無比痛心,可當年之事确非常山所為,你不要再錯下去了。”
梁璎站在盧小姐身邊,開口哀求道。
“今日是公子的忌日,我定會給公子報仇,小姐莫要再說了。”李都尉擡腳喝馬前行。
“青雲。”謝扶桑看向他。
青雲點頭應下,随即快跑上前,拉缰上馬,将李都尉踹了下去。
盧小姐和男子的妹妹見狀,立刻上前去解常山手上的繩子。
青雲那一腳,着實是狠,李都尉摔倒在地後便痛苦地捂着大腿,疼痛的在地上打顫。
“你是誰?多管閑事!”
他咬着牙擠出聲音,問責青雲。
謝扶桑将青雲拉到身後,開口說道:“是我幹的!我就是看不慣你仗勢欺人,如何?”
李都尉認得謝扶桑,他開口嗤笑一聲,說:“骠騎将軍也有臉插手此事?”
“當年若不是他帶援兵來遲,公子也不會死!”
謝扶桑被他這句話整蒙了,她不了解事情的真相,但她讨厭李都尉又開始往江宴身上脫罪責。
于是她開口對李都尉說:“你有本事!當初你怎麽不領兵救你家公子?事後諸葛誰不會啊。”
謝扶桑故意語氣輕佻不屑,主打一個氣死李都尉。
果然,李都尉聽聞這句話後,憋的滿面通紅,指着謝扶桑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骠騎将軍夫人,對不住啊,我這就帶李叔回去。”
梁璎過來真摯地對謝扶桑道了歉,擡手示意小厮将李都尉擡回去。
“這件事你別放在心上,當年之事骠騎将軍盡力了,我們梁府沒有怪罪他的意思。”
謝扶桑點點頭,梁璎随即跟着小厮回去了。
謝扶桑看着梁璎的背影心想,這梁瑜的庶妹倒還挺溫和有禮,和梁瑜真是絲毫也不像。
“多謝。”
盧文珺向謝扶桑行了禮,便同常盈盈扶着常山離開了。
他們都走後,衆人便四散開來,很快街道上又恢複了往日的肅靜。
“你知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嗎?”謝扶桑向青雲開口問道。
青雲說:“我曾聽聞過,三年前陛下派大皇子朱煜前往嶺南剿匪。而常山将軍曾有多次征戰經驗,陛下便派他輔佐朱煜。衆人都以為嶺南剿匪有衆多大涼精兵參與,定然會很快勝利,都将此次剿匪當做鍛煉能力,建功立業的好機會。”
“故而,梁尚書也将唯一的兒子梁玠送到常山麾下,由常山帶他歷練。臨行之前,梁尚書特意登門請常山好生照顧梁玠,常山也點頭同意了。”
“可嶺南匪徒兇殘,最後憑借地勢天險将剿匪官兵圍困剿殺。梁玠便是被那些匪徒殺害的。”
謝扶桑問道:“那為何李都尉要說梁玠是被常山害死的?為何常山活了下來?”
“常山武藝高強,且足智多謀,梁玠自小便崇拜他。嶺南剿匪時,常山作為先鋒,率領一衆士兵首入巴爾德山探查地形,不料匪徒早已埋伏在那裏,致使全軍慘敗。”
青雲面色微恸,繼續說道:“常山率領的先鋒幾近全軍覆沒,嶺南匪徒窮兇極惡,他們大獲全勝後,為絕後患,便命人再次砍殺大涼精兵,以确保無一個活口留存。”
“梁玠發現常山還有呼吸,為讓常山活下去,他以自己身軀覆在了常山重要身體部位,匪徒當時經過厮殺本就疲憊,檢查活口時并未将他們二人身體拉開,只草草捅了梁玠一刀,并未傷及常山要害,是以後來援兵到達時,只餘他一人活口。”
謝扶桑聞言面上露出欽佩之色,她沒想到梁玠竟是如此重情義之人,想來常山定是覺得自己虧欠梁家,所以面對李都尉的侮辱折磨絲毫不還手反抗。
“那為何江宴帶領援兵來遲了?”
謝扶桑又問道,她覺得以江宴的謹慎性子,不可能平白無故帶援兵來遲。
青雲回道:“當年骠騎将軍剛剛自烏雎之戰凱旋,回京還未修整多久,朝中便收到消息,稱嶺南匪徒背後似還有其他勢力,還需朝廷再派援兵相助。”
“骠騎将軍與大皇子交好,他立即向陛下自請前去相助大皇子。嶺南路途遙遠,他率領的八千精兵至嶺南地界時已是人困馬乏,前朝餘孽趁機率衆偷襲,誤了他去救援的時機。”
謝扶桑喃喃道:“原來是這樣。”
……
月色如銀,繁星慘淡。
今夜亥時已過,江宴還未回房休息。
謝扶桑從床上坐起來,穿上衣服下床去尋他。
她攔住一個送酒的小厮問道:“你可知将軍去了哪裏?”
小厮向謝扶桑行了禮,回道:“将軍正在假山後的望月樓上飲酒呢。”
他什麽時候也喜歡半夜飲酒了?謝扶桑心中疑惑,對小厮說道:“将酒給我吧,我去給他送去。”
謝扶桑接過小厮手中的酒,向望月樓走去。
方穿過假山,她便瞧見白及和白前正站在望月樓門前,仰頭看向望月樓頂。
謝扶桑順着他們的視線看去,便見高樓之上,一人身着一襲青衣正坐在樓頂仰頭賞月,視線時不時便向西北望去,夜風習習,吹動他衣袂翻飛,朗月照耀之下,他如谪仙一般正對月獨酌。
望月樓是前朝一個皇子為悼念其母妃所建,樓如其名,望月樓建的極其高聳,似可與日月争輝。
謝扶桑站在望月樓下去瞧樓頂上的江宴,只覺此樓直聳雲霄,她單單在樓下看着便覺得腿有些發軟,也不知江宴是怎麽爬上去的。
她舉步向前,來到白及和白前身後,開口問道:“他怎麽回事?為何大晚上爬那麽高?”
“啊,主子沒……”
白前還未說完,突然被身旁的白及用手肘捅了一下,白及轉過身,向謝扶桑拱手道:“夫人,今日是大皇子的忌日。”
謝扶桑突然想起今日下午在街道上發生的事,她頓時面露愧疚之色,小聲道:“對不起啊,我差點把這事給忘了。”
白及看向江宴,擔憂道:“夫人好好勸勸将軍吧,他在上面待好些時間了。”
謝扶桑立即滿口應下,她對着望月樓頂喊道:“江宴,快下來啦!該回去睡覺啦!”
江宴聽到聲音,垂眸看了她一眼,片刻後又自顧自地擡頭賞月。
謝扶桑瞧他沒反應,只好再次耐心勸說道:“上面風大,還危險,你下來好不好,你想喝酒我陪你。”
江宴紋絲未動。
謝扶桑有些惱了,她立即将手中的酒放在地上,對着上面吼道:“你到底下不下來!我數到三,你再不下來,我立刻去寫休書,把你給休了!”
“三——”
江宴低頭去看她,面色猶豫,似在斟酌着她口中說的話是認真的嗎。
“二——”
江宴在望月樓頂上站起身,理理衣袍準備跳下。
謝扶桑見狀,慌忙道:“你先別急着下來,我派人給你搬梯子,你別摔倒了。”
她立刻吩咐身旁的白及和白前去拿梯子,随後自己急忙向望月樓上跑去。
謝扶桑剛氣喘籲籲地跑到第四層,便聽到一聲響動,她立刻止住了向上爬的腳步,向右轉彎,沿着木質長廊走近發出聲響的地方。
江宴拍了拍手,朝謝扶桑走了過來,腳步還有些踉跄。
謝扶桑面上滿是抑制不住的驚訝之色,她走到欄杆邊上,擡眸向上看去。
片刻後又瞥向江宴,他,方才是從樓頂一層層跳下來的?
他是蜘蛛俠嗎?好好的樓梯不走,非要跳下來。
謝扶桑瞧着他滿面紅暈,瞧着應是醉了的模樣。
難怪,這麽不要命,原來是醉酒之後耍起了酒瘋。
她走上前扶住他,語重心長地教導他:“以後喝酒可不能爬這麽高了,要是一個不小心失足摔了下去,可是會粉身碎骨,摔成肉醬的。”
江宴乖巧地點點頭應下,随即緊緊抱住謝扶桑,将頭搭在她頸肩上。
“你怎麽了?”
謝扶桑輕拍着他後背柔聲問道。
話音剛落,她便覺得身上一重,江宴沒了意識,竟要從她身上滑落下去。
謝扶桑眼疾手快地吃力扶住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先別睡啊!一會兒再睡好不好,白及他們還沒回來,我自己抱不動你。”
身上的人沒了回應,謝扶桑垂眸去看樓下,也未瞧見有人的蹤影。
望月樓也是素日宴請賓客的閣樓,樓中安置了一些幹淨的廂房供客人臨時休息。
她只好就近将江宴拖到了旁邊的廂房內,将他安置在塌上,走到燭臺前順手點了燈。
室內瞬間亮了起來。
她搬來一張椅子坐在塌邊,等着白前和白及過來将他擡走。
塌上地他睡的很安詳,謝扶桑想起白及方才說的,今日是大皇子的忌日,想來江宴心中也在為當年之事而自責不已,所以今日他才會如此放縱自己,在高樓之上縱酒。
庭院內,白前扛着一架梯子不斷催促着身後的白及:“你快些啦,待會兒夫人該等不及啦!”
白及在院中閑庭信步,慢悠悠說道:“将軍就算真的喝醉了也用不着你搬梯子接他下來。”
白及瞥了他一眼,嫌棄地說道:“你還是好好長長腦子吧。”
謝扶桑在廂房中等的有些無聊,她擡眸去看塌上的江宴。
他身量極高,身材修長,整個塌在他躺下之後都似乎變得嬌小了。
謝扶桑腦中突然閃現了一個想法,也不知道他這身材是幾頭身?
如今四下無人,她也無聊得透頂,謝扶桑突然湊前幾步,彎着腰用手掌測了他的頭長,比着他的身量測了起來。
她在心中默默數着一頭,兩頭,三頭……
“夫人,梯子拿過來了!”
白前的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驚地謝扶桑一手顫抖着拍了下去。
掌心有些灼熱,她慌亂地捏住裙角轉過身對白前說:“你…好好服侍他,今晚就讓他睡在這裏吧,那個,我先走了。”
白前看着床上的人,将軍方才明明動了。
瞧着夫人要離開,他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最後只好側過身子給謝扶桑讓開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