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女鳳三
女鳳三
絕斷碧墨玉笛吟,
鵲巢鸠占仙子殇。
他和墨一的叔父墨碧,是被魔門門主處死的。墨碧手中上古神器魔笛,也随之下落不明。
作為魔界大将的叔父,不知出于何種緣由背叛了魔門,将布兵圖洩露給了天界細作。
那場仙魔大戰,天界大敗而歸。
叔父承擔了全部後果。
魔尊當着年幼的他與墨一的面,親自處決了叔父。
作為罪人的親眷,本該一齊遭受株連,魂飛魄散的兩兄弟,因為資質,逃過一劫。
從此,他便就被當作養花人培養,宣誓永生永世效忠魔門門主。
其實對于叔父,他已沒有什麽印象。
他只記得叔父死時,那一朵朵如墨的血花,黑得發亮。
在這片血雨中,他情不自禁地勾起微笑,而這一幕無人發覺。
也許,他天生冷情。
這點上墨一,他的同胞兄弟則比他重情重義得多。
所以墨一走上了叔父的老路,因為一個情字。
Advertisement
而如今,他也重複墨一的路。那他為的又是什麽呢?
吐豔的百花前,擁有清冷目光的青衣男子喃喃地問自己。
唯有和煦的風拂過花瓣的窸窣聲回應着他長久的迷惑……
東之凰國的花殿內,花夕又是欣喜又是錯愕地望着突然出現的高瘦男子。
她原先真以為和他再不能見面,沒想到他會在這時候來到她的面前。
然而,朝十并不急于解救她,他的臉上露出她以往未見過的複雜情愫。
“妞兒我問你。”朝十盯着她蒼白的小臉,“你到底是誰?”
“什麽我是誰?我是花夕。”花夕困惑地回視朝十,“你不是最清楚嗎?”
“你還想僞裝麽?”朝十垂下頭,黑眸轉化成邪魅的紫色,“妞兒,我不喜歡撒謊的女人。”
“朝十,你別這樣。”他反常的表現讓她心生恐懼,“我沒騙你。”
鐵針刺破花藤,朝十接住重獲自由的花夕:“妞兒,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站穩的花夕,揪住朝十的衣袖:“能不能等我救出魅紅姐?她應該被關在天牢裏,我……”
花夕的話還未說完,朝十便俯身吻住了她。
“不要!”花夕側過臉,躲避朝十的親昵,她央求道,“讓我救出魅紅,救出她我就和你走,去哪裏都好。”
朝十微微喘氣地松開花夕:“魅紅不在天牢。”
“不在天牢?你怎麽知道的?”花夕狐疑地看向朝十,“還有你為什麽會在這兒,你不是被那魔頭救了嗎?”
“等我們出去,我再告訴你。”朝十攔腰抱起花夕,“我有很多事想和你一起做。”
花夕攀附着朝十,他似乎恢複成她熟悉的那個朝十。
可只有朝十自己清楚,他壓抑的情恨之火稍有不慎,便會将懷中的女人燒成灰燼。
在朝十的幫助下,花夕順利逃出鳳宮。朝十領着她來到丞相府前,他指着靜立在夜幕下的府邸,緩緩開口:“魅紅就被軟禁在這裏頭。”
“謝謝你,朝十。”花夕感激道,“我會遵守我的承諾。”
朝十沒有吭聲,其實即便花夕像那個女人一樣背棄他,這回他就算殺了她,也要将她的屍身帶回魔門永久保留。
站在朝十前面的花夕,自然不曉得朝十腦中的想法多麽可怕。
她一心只想救出魅紅,殊不知她招來的修羅離她咫尺之遙。
廢棄的民宅裏,花決鳴懷抱着剛出生的女嬰。
“我給她取了名字…叫水名。”花決鳴回想着水菊咽氣前的話,他低頭望向乖巧的女孩,她完全不知娘親已經離世的悲傷。
“你真幸福。”花決鳴才說完,水名便突然“哇”地大哭起來。
“別哭!乖!再哭小心我把你吃了!”花決鳴手忙腳亂地又是勸哄,又是威脅。
可水名渾然不理,依然大哭着。
“難不成餓了?”花決鳴無措地抱着水名,天曉得他要去哪裏給她找奶水喝。
再看了看腳邊已成枯骨的水菊花,花決鳴嘆了一聲,他真不該答應水菊的請求。
算了,他還是照顧好水菊唯一的骨肉,免得墨一以後回來找自己麻煩。
花決鳴一面想,一面撕下水菊原來穿的衣裳,有模有樣地裹住水名。
他懷抱水名,走出民宅。踏上大街不久,夜市上來來往往的人就朝他投來“熱切”的視線。
一來因為花決鳴英俊的容貌,二來因為他看起來年紀輕輕,卻抱着一個剛出生的女嬰。
“該不是被女人始亂終棄了吧?”
“長得這麽好看,還被抛棄,指不定有什麽毛病呢。”
“噓!你們說小聲點,別讓他聽見。”
額角的青筋暴起,他已經聽見了好吧!這群長舌的家夥!
花決鳴正欲發怒,另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率先一步呵斥道。
“你們沒什麽事就快點回家去!別站在我攤子前妨礙我做生意!”穿着短靴,長褲,生得英姿飒爽的女子哄走那群看戲的男男女女。
女子朝向花決鳴:“你的孩子餓了吧,我這兒有些羊奶,不嫌棄拿去!”也不等他回答,女子就自顧自地從桶裏灌了一壺羊奶,遞給花決鳴。
末了不忘交代:“細嘴對着孩子,喂慢點,當心別讓孩子嗆奶。”
按照女子的指示,花決鳴費了好大勁才喂飽水名。吃飽的水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在花決鳴的懷裏沉沉地睡着了。
“這大晚上的,你抱着孩子要去哪兒?”女子瞧了瞧花決鳴懷中的嬰兒,又對着花決鳴道,“我叫阿虎,家住城南,你可以去我那兒湊合一晚。”
見花決鳴遲遲未回應,怕他不相信的阿虎拍着胸脯補充:“你問街坊四鄰,打聽打聽我阿虎平時的為人,我絕不會乘人之危,而且我已娶夫,你就安心在我家住下吧!”
花決鳴倒不是擔心這些,他是花魔,只有他把她怎麽樣,還輪不到她将他怎麽着。
他方才在思索水菊臨終前的囑托,或許阿虎是一個值得托付的人。
決定先去阿虎家看看的花決鳴,等着阿虎收攤,随着她去了她家。
阿虎的相公一瞅就是老實人,而且很喜歡孩子,忙接過孩子熟練地托在胳膊上。
“這孩子長得真水靈,長大肯定也有你這麽好看。她的娘親呢?”阿虎的相公好奇地問。
“死了。”花決鳴平靜的回答,讓阿虎和她男人一怔。
“那個…你以後一個人帶孩子挺辛苦的吧。”阿虎撓撓頭,不知如何安慰花決鳴。
花決鳴轉了轉腦筋,他佯裝道:“我家人反對我和她在一起,我們是私奔到東國,現在她因難産而死,留我一個人在這世上,我也不曉得自己接下去該怎麽辦。”
“你別太傷心了,你要好好活着才對得起你死去的妻子。”阿虎的男人拍着花決鳴的背,勸慰地說。
“要是被我家人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他們一定會逼我扔掉她。”花決鳴故作難過地捂住臉,“唉,可憐的水名,我的女兒!”
“這孩子叫水名啊,真是人如其名。阿虎。”阿虎的相公将阿虎拉到邊上,小小聲地提議,“你看這位公子怪可憐的,我們又沒孩子,不妨幫他一把,替他照顧一下這孩子,你看怎樣?”
“這得他同意。”阿虎為難地瞄了一眼花決鳴,她其實也打從心裏喜歡這孩子,“我去問問他吧?”
阿虎他們的對話,花決鳴都聽在耳裏。他裝作聽不到地向走過來的阿虎,搶先地輕泣道:“阿虎姐姐,我能不能拜托你們,替我照顧這個孩子?”
“我們?這行嗎?”阿虎瞧向抱着孩子的相公,後者不斷地點頭。
“嗯,我們一定好好照顧她,你以後随時都可以來看她。”
把水名交給阿虎後,夜深人靜之時,花決鳴最後望了一眼襁褓裏的水名,便反手關門投身進愈深的夜幕中。
高聳的圍牆內,魅紅獨自坐在院子的石凳上。
當翻過牆的花夕看見魅紅落寞的身影時,眼眶瞬間變紅。她想從樹叢裏出去,卻被朝十攬住腰肢。
“等等,有人。”朝十壓低嗓音,提醒。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果不其然,一個身穿華服,腰佩玉笛的男子站在不遠處的回廊上觀察着魅紅。
“那個人我好像在哪裏見過。”花夕思量着,借着月光她看清了他的樣貌,“啊!我觐見女帝的時候,那個男人剛好從宮殿裏出來。他是誰?”
“他就是當朝丞相洛天。”朝十回道,他的視線一直未從洛天腰間的玉笛上移開。
“原來他便是抓魅紅姐的人。”那他應該也是重傷花決鳴的人?花夕暗忖道。
“朝十,你能幫我把魅紅姐帶出去麽?”花夕轉向朝十,後者的眼裏閃爍着意味不明的光。
“妞兒,你不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麽?”經朝十這麽一說,花夕想到之前她與魅紅受困徐府,也是朝十幫她們脫困的。為此,她還答應過朝十陪他去花都。
“那你這次想要什麽?我已經答應你,救出魅紅姐以後就和你走。”花夕望進朝十的眼底,“經過這段日子,我終于覺察到自己的心。”
只要保證魅紅姐平安無事後,她想一個人遠離這些紛亂,什麽魔,什麽人,她不願再牽扯不清。
所以如果朝十肯帶她遠走高飛,不失為一個擺脫這一切的好時機。
“你都不知道我想帶你去哪兒,你就要跟我走?”朝十注視着花夕堅定的俏臉,他該欽佩她的勇氣決斷,還是該嘲笑她的傻裏傻氣?
“我相信你。”花夕一瞬不瞬地直視朝十。
她相信他?朝十微愣,随即抱住花夕。而後他露出笑容,在心底默默地說:“紫钰,我贏得她了。”
眸色轉紫,默不作聲的紫钰則斂去笑紋,神色郁沉地抱着花夕。
“朝十?”花夕奇怪朝十怎麽一動不動了,“你抱得好緊,我快喘不過氣了。”
身體的主控權重回到朝十手中,他放開花夕:“妞兒記住你的承諾,我就幫你救魅紅。”
待洛天離去後,魅紅也往屋裏走去。
屋內的燈亮起又熄滅,朝十将花夕留在原地,自己悄無聲息地潛入魅紅的屋子。
花夕焦急地等在外頭,時間慢慢流逝,朝十和魅紅都沒有出來。
雖然朝十交代她別輕舉妄動,可她太擔心魅紅他們了。于是花夕左顧右盼了一會兒,蹑手蹑腳地靠近寂靜的黑木屋。
小心翼翼地推開虛掩着的門,放眼望去一片黑暗。
“朝十?魅紅姐?”花夕輕聲地呼喚他們,然而卻沒有人回應她。
就在她無比困惑之際,耳邊幽幽響起飄渺的笛聲,笛聲由遠及近,或婉轉或清脆,或空靈或低沉。
花夕的靈魂仿佛沉浸在笛聲之中,她的眼前是她從未見過卻有隐隐透着熟悉,散發着仙塵的湖畔,這裏莺聲燕語,這裏美如詩畫,好似世外桃源。
“你來了。”容貌絕麗的女子轉過身,面對着容貌甜美的女子,“良夜。”
“雲煙姐姐,你這是為何?”良夜激動地質問,“你明知我與他相愛,你還要搶走他?”
“良夜,我沒有和你搶他。”雲煙向前一步,良夜往後退一步,“我去魔門,最開始只是為了讓他遠離你,但後來……”雲煙的眸光黯了黯,她伸手想要安撫良夜。
“後來什麽?後來你對他心動了,對不對?”良夜歇斯底裏地揮開雲煙遞來的手,“雲煙姐姐,你背叛了我,背叛了天君!”
“良夜。”雲煙并未多作解釋,而良夜當她是默認了。
“我不會放棄的!我不允許你們任何人奪走他!”語罷,良夜向花夕姍姍而來。
“我愛他。”良夜撫上花夕冰涼的面頰,“所有阻礙他和我的人,我都要鏟除。”
花夕想驚叫,卻發現自己出不了聲。
在花夕的錯愕中,良夜的容貌漸漸幻化成雲煙的:“他若喜歡雲煙姐姐的模樣,那我變成雲煙姐姐的模樣,你說好不好?”
“啊他現在喜歡的是你,那讓我成為你,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良夜貼近花夕的耳畔,“從花音接觸你,讓你感染花毒的時候,我便在期待,期待我在你體內複活的那一刻。”
“不……”花夕硬擠出一個字。
“別抗拒我,花夕,別抗拒真實的你。”良夜溫柔地捧住花夕的臉,“花夕,該醒了。”
“不…不要!”
她猛地睜開眼,背後有一雙大掌環住她的腰際。
“妞兒,別怕,這個笛聲只會影響有內力修為的人。”朝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這是一個陷阱,我們得快點離開這兒。”
“朝十,我……”她靠向朝十的胸膛,痛苦地支撐着搖搖欲墜的身子。
“你怎麽了?”朝十覺察到花夕的異樣。
“魅紅姐?”花夕尋找着魅紅,直到她的手被魅紅的柔荑握住。
“我在這,花夕!”魅紅熱淚盈眶地握着花夕的纖手,“你居然跑來東國救我,你知道有多危險嗎,你太傻了!”
“魅紅姐……”她的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你沒事就好,我……”
“我沒事,我沒事。我們一起離開這兒。”魅紅的話音剛落,數枚利箭咻地穿透紙窗,射向花夕與她身後的朝十。
“小心!”魅紅撲了過去擋在花夕身前,箭雨紛紛落下,鮮豔的血花綻放,花夕張大了水眸。
“魅紅姐!”花夕想要扶住倒下的魅紅,但她的身體卻不受她控制,随着她的意識仿若沉入無盡的黑水中……
魅紅的肩頭和腳踝,被箭尖劃破。盡管她行動受阻,但好在沒有生命之憂。大部分的箭羽都讓朝十以鐵針格擋了。
“朝十公子,別管我了,你快帶花夕走吧!”現在身處丞相府,又是敵衆我寡的情況,魅紅不得不催促着朝十,趕緊帶昏迷的花夕先走。
“我會回來的。”朝十摟着突然昏厥的花夕,他太小瞧那個姓洛的男人了。
目送着他們翻窗離去,魅紅忍着痛按住流血的肩膀和足踝。
門從外面打開,洛天信步走進屋中。
他俯視着受傷的魅紅,輕嘆出聲:“你這又是何苦?”
魅紅強撐着精神:“丞相大人怎麽會懂呢?”
“魅紅姑娘。”洛天彎腰檢查魅紅的傷勢,然後轉身對着屋外吹奏起玉笛,緊接着慘叫接二連三升起。
洛天收起笛子,朝魅紅淡淡一笑:“好了,傷你的人我都處理了。別亂動,我這就請大夫來,你好好養傷。”
魅紅咬咬唇不再言語。洛天這個男人比她想得還要殘酷冷血……
從迷霧裏掙脫,她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揉揉手臂,小腿肚,她盯着手掌看了好半晌。
“妞兒,你醒了?”朝十拎着狩獵來的野兔,走近大樹下靠坐的她,“身體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嗯,我醒了。”她四下環顧了一圈,“我們現在在哪兒,魅紅姐呢?”
“她受傷了,你放心,我會把她救出……”朝十的話還沒說完,就教她抱了個滿懷。
“妞兒?”朝十蹙眉,印象裏她還是第一次這麽主動親近他。
“我想你。”她抱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