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北帝三
北帝三
神女初墜瓊樓臺,
夢中玉鎖青影寒。
瘴氣絮繞的魔門,邪氣凜然的魔樹蜿蜒曲折地紮根浮石之上。
魔樹撐天的樹冠,枝芽緊閉,粗糙而堅硬的樹皮好似歷經滄桑。
紫色的魅影,靜立于樹梢,魔瞳仰望着淺金的天空,那是魔門通往仙界的唯一通道,已被熊熊燃燒的天火與煉獄之火阻斷了千萬年。
尋常人看不見的火焰,倒映在紫眸深處。曾經有一個女人,從九天直墜入這片火海裏,燒成灰燼。
“你怎麽回來了?”薄唇勾起邪魅的笑,沒有回頭,他便知道那道青影翩然而至身後,“不陪你的小娘子了?”
“我要見朝十。”墨青面色沉郁地說。
“你這是在為難本尊。”紫钰回過身,緩步走近墨青,他附向他的耳畔低語,“魔門的瘴氣太濃,朝十他可不願出來。”
“是你指使他,還是他自己想的?”墨青按住紫钰的肩頭,将他推離。
“墨青,本尊一向喜悅你,本尊也提醒過你,別重複墨一的老路。”眸色變黯,紫钰望進墨青不複往常清明的眼,“為了一個女人,不值得。”
“我明白,但我希望任何人都別幹涉我在人界的行動,包括朝十。”墨青冷冷道,森寒的語氣讓紫钰明白他是認真的。
“那若是本尊想呢?”紫钰忽然開口問。
墨青離去的腳步頓了頓。
“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魔門。”墨青閉了閉眸,“我對門主并無二心。”
Advertisement
“無二心?”他扶額,輕嘆了一聲,“墨青,你比墨一聰明,至少你說的全是紫钰愛聽的。”
“朝十?”墨青猛地以金線射向他,卻被他用雪亮的針輕松格開。
“但你騙不了我。”朝十大刺刺地走向墨青,宣告道,“花夕,我要定了。無論你和紫钰怎麽想,我不在乎。”
“你要花夕?紫钰會殺了花夕。”墨青揪着他的衣襟,向來波瀾不驚的冷顏隐隐醞釀着怒氣,“你想讓紫钰的精神更不穩定?”
“說得好像你娶花夕,紫钰就不想殺了花夕一樣。不然你以為他為何要我去花夕身邊?”朝十反問着,針尖已抵在墨青的胸口,“我好久都沒遇見讓我渴望心動的人,你不是應該恭喜麽?”
“你不可能愛人。”朝十比紫钰還來得冷血無情,這點墨青很了解,他不認為朝十真如他所說的那樣情真意切。
“墨青,你在意的到底是紫钰,還是花夕?讓我猜猜,你只在意你自己。你和紫钰能有什麽感情,光伺候陰晴不定的他,就竭盡全力了吧?花夕呢,你與她成親不過一段時間,我熟知的墨青,可不會沉溺兒女私情。”朝十冷嘲熱諷地睨向面無表情的墨青,“不申辯麽?”
“我和你沒什麽話好說。”墨青漠然地驅使金絲折斷朝十手中的針,“你離我和我的夫人遠一點。”
“這話你應該和紫钰說,難不成你能接受紫钰玩弄花夕的身,卻無法接受我玩弄她的心?”朝十疾退避開再度襲來的金絲,幾枚針順着他揚起的手齊刷刷地迸射向墨青,其中一枚劃過了墨青的衣袖。
朝十皺皺眉,自言自語道:“你舍不得我傷他,還是不滿我方才的話?”
紫眸阖上又張開,紫钰收回針,魔顏覆上一層寒霜:“本尊會讓朝十不再幹擾你人界的生活。”
墨青注視着紫钰,他微啓雙唇,但最終什麽也沒說地大步離去。
待墨青的背影從視野裏消失,紫钰拿起針毫不猶豫地紮入胳膊,血慢慢地流淌而下,染濕了腳底的枯枝。
“滿意了嗎?”眉宇輕蹙,他冷笑地問自己,“想要那個女人?你問過本尊麽?”
“紫钰,你想做什麽?”原本懶洋洋的朝十臉色突變,他覺察到內心深處有某種不可控制的情緒洶湧澎湃地席卷而來。
“解決禍源。”紫眸盡顯恨意。
花藤緊縛着她的脖頸,她猶如溺水的人一般難以呼吸。
三葉抓着被扯下的簾帳,她死死盯着秦木梨血紅的眼,和他越來越瘋狂的行徑。
好似掙紮着沉入水中,她的身子時而熱得像有一團火時而冷得如置寒窖,死亡的陰影入侵着她的四肢百骸。
“救我,娘,救我……”三葉不停捶打着秦木梨,哭得淚眼朦胧。
就在秦木梨勒死她的千鈞一發之際,數不清的花藤從她的體內長出卷住秦木梨的藤蔓。
殿內的異變讓殿外的獸狂眸光一斂。
“這是怎麽回事?”他看向身旁但笑不語的人,“你喂三葉吃花種了?”
“沒有。”對方思索了一會兒,才恍然道,“原來如此,公主她本身就是海棠的花核。”
“什麽意思?”獸狂擰眉,淡去笑意。
“花魔是魔,繁衍方式和人不同。”紅線玩耍嬉鬧般纏上那人的纖指,“人魔殊途,若花與人結合,那個孩子是保不住的,要不被花魔當成養分吸收,要不轉化為能長成花身的花種。只有一種情況,孩子能作為人降生。”
那便是花魔将自己的花核渡給孩子。至于失去花核的花魔,花身枯萎,人身衰亡都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你為何不早說?”獸狂拽住那人的玉手,狐貍臉仍帶着淡笑,但這笑卻透着絲絲陰寒。
“我也是才知道。估計連魔門的人都不一定知道。”淺笑盈盈地反握着他的掌心,無形的紅線跟着繞上指尖,“畢竟鮮有魔愛上人。”
“那我得救下她,她對我還有用。”話音未落,獸狂的身影俨然不見。
目送飛身至殿內的獸狂,那個背對光看不清容貌的神秘人朱唇微揚:“口是心非的男人。”
墨青在北都買的宅子,沒有花都的大,但別有一番雅致。垂柳依依,雕花玉欄環繞,黑木造的樓閣內壁爐袅袅生煙。
不過花夕無心欣賞,她愁眉不展地坐在軟榻上,等着不知何時會歸來的夫君。
花夕取下腰間的香囊放到鼻前一嗅,淡淡的花香奇異得令她心平氣和。香囊花音贈予她已有半年,可這香味并未有一丁點改變。
每當心緒不寧時,她總要聞聞這花香。久了,也有了些依賴。放下香囊,她聽到虛掩的門外響起窸窣的腳步聲。
墨青回來了嗎?花夕剛起身,發間的花釵便讓妖風吹落在地。
望了一眼花釵,花夕才瞧向門邊那道紫影。與先前的紫钰不同,此刻的他渾身散發着至邪的詭谲氣息,教花夕本能地往後退去。
“不要過來。”花夕嬌音微顫地退到軟榻邊沿,紫钰已步步逼近她的身前。
“照之前那樣做。”紫钰危險地眯起眼,語意冰寒地命令,“別讓本尊說第二遍。”
反抗?順從?花夕暗暗審時度勢,咬着牙,她在紫钰的凝視下,心不甘情不願地脫掉了那雙繡花的鞋子。
“繼續。”紫钰冷聲催促,那對深不見底的眸子緊緊地盯着她。
雙手互掐得指甲嵌進肉裏。沒事的,她在心底安慰自己,在青樓的時候,怎樣難纏的客人她都見識過。他是魔頭又如何?她又不是沒被他羞辱過。不能掉淚。花夕低垂眉目,不着露痕跡地拭去眼角的淚花。
“自己過來。”躺下的紫钰朝她勾了勾長指。
花夕躊躇了片刻,依言靠近了他……
“花夕。”
墨青的聲音傳進她的耳畔,她別過臉,赫然地撞見墨青正推門而進。
她想離開,紫钰卻按住她,用不大不小的音調說:“本尊設了結界,墨青他聽不見也看不見我們。”
踏進屋內的墨青,愣了愣。他的目光停留在軟榻許久,久到花夕都懷疑紫钰是不是在騙她。
“求求你,我不要這樣。”花夕幾近崩潰地捂住眼睛,紫钰到底要羞辱她到何種程度才肯罷休?
然而,墨青背過了身,仿若自言自語地低喃:“花夕不在屋裏,她跑哪兒去了?”說着墨青走出屋,反手關上門,留下滿屋旖旎。
花夕無力地倒向紫钰,而紫眸卻露出古怪且複雜的神色。
步下樓梯的墨青,一拳打在圓柱上。
長籲一口氣,他恢複往日清冷的模樣。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
“老爺。”從外頭姍姍而歸的花音,朝墨青恭順地福了福身,“奴婢已按你的吩咐做了。”
“是嗎?”深如子夜的眸子掠過一絲陰鸷,“很快我們就能知道結果。”
宛如瓊漿玉露的花液,從割開的白花藤蔓中流入三葉的檀口。
花魔的花液不僅能治愈傷患,還可永葆青春。更不論它帶來的財富和權力。難怪有那麽多人對花魔趨之若鹜。
只是養花人,不好當。
獸狂遣人将被重創的秦木梨拖回天牢。他低首,望向仍昏迷不醒的三葉,她身上冒出的花藤已然回縮。
他思索着該拿這位公主怎麽辦。
一個不需要吃人,就擁有着花魔力量的存在,實在太具誘惑。
若他能利用她,來達成他一統四國的野心。比方拿她去換秦木榮的破魔劍。或者,用她産出的花種去寄生,是不是能組建一支易于掌控,能力超凡的軍隊?
“獸狂?”三葉幽幽轉醒,她仰視着他,氣若懸浮地揚手打了一下他的臉,“你…為何來…來得那麽晚?”
“公主。”攉住她的柔荑,他依然笑容可掬,“是我救駕來遲,你想怎麽懲罰我都行。”
“罰你不許離開。”她依偎進他的懷裏,後怕地抓緊他的袖管,“我差點以為自己要死了。”
“怎麽會,我會保護你……”他還未說完,便讓她擡頭堵住唇。
未料此發展的他,被動地張嘴接受她的親近,月牙般的眼眸更彎了。
咬破他的唇,她嘗着他的血與他分開。
他吃痛地摸着唇,不解她突然的舉動。
她卻虛弱地漾開一抹動人心魄的笑:“不夠,遠遠不夠。我想讓你更痛,痛得你向我跪下求饒為止。你不喜歡麽,我的王?”
他的小公主真教他驚訝,剛從死亡邊緣回來還不忘試探他。或許她沒他想得那麽天真。也對,生在帝王家,有幾個能出淤泥而不染呢?
他抱住她,低低地笑道。
“我愛,愛死了。”
花夕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那是條看不到盡頭,被層層迷霧籠罩的路。路的前方,面容模糊的人,朝她伸出手。
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出不了聲。
嗓子像教人掐住了一般,她只能愣愣地望着那人飄渺的身影愈行愈遠。
再環顧四周,她站在高聳入雲,華美仙塵的樓閣露臺,俯望翻湧的火龍。
對上那個人含笑的雙眸,她眼睜睜地目睹纖弱的人兒吞沒進茫茫的火海之中。
“——…”她終于喊出了聲,喊出了那人的名字。
淚眼婆娑地蘇醒,躺在她身側的墨青擡手擦去她頰上的淚珠:“做噩夢了?”
“我忘了。”提着被子遮住半張臉,她悶悶地回道。
“花夕。”墨青輕撫花夕散在枕邊的幾縷青絲,“我已找到三葉,還有花核的下落。再需幾日,這件事便結束了。”
“墨青,你想過離開魔門嗎?”花夕擡眸看着墨青冷凝的俊顏。
“為何問這個。”墨青握住她的手,指腹細細摩挲,“你希望我離開魔門?”
“離不開對嗎?你的門主不會放過你。”花夕阖眸,她清楚墨青不可能為了她背棄魔門。
但墨青接下去的回答,卻讓她訝異地張大眼。墨青輕輕地問:“若我不再是魔門養花人,你也不需要掩飾我的身份。你會為我留下,成為我真正的妻子麽?”
花夕怔忡地凝着墨青久久,随後才低頭揪緊了被褥,顧左右而答非所問:“我已經是你的妻子。”
“花夕,我不會逼你。”墨青坐起身,披上了外衣。
“你去哪兒?”花夕一手撐着上半身,一手拉着被子追問。
“書房。”墨青拉開門 ,形影孤寒地走入良夜,獨留下沉默的花夕,和一室冷清。
離宮裏的水菊坐立難安。
獸狂竟然一改先前放置她的态度,要她前往王宮說是就近方便照顧她。
“你的孩子很重要。”獸狂意味深長地鎖住她隆起的小腹。
如果去了戒備比這兒還森嚴的王宮,她想要逃脫就會變得更加困難。
她不能拿腹中的骨肉冒險,所以她決定趁明早他們來接她前,從這逃離。
根據平日的觀察,水菊發覺醜時看守她的人會換一次班。她決定在他們換班之際,翻過離宮的牆,攀上後邊的雪山。至于以後能逃往何處,她并沒有打算。總之先離開這兒為上策。
假寐的水菊,側耳傾聽着牆外的動靜。當腳步聲走遠,她倏地起身蹑手蹑腳地溜出殿宇。
倉皇地穿梭在花苑的假山木林,她躲避着獸狂布置下的眼線。
奮力奔到圍牆前,她剛費勁地抓住石磚,一只腳先跨了過去。另只腳還沒擡起時,她的腳踝就被人一把捉住。
踉跄地跌向對方強健的胸膛,她掩住脫口的驚呼聲,直視他蘊含着濃濃怒焰的雙眼。
“無名……”她嗫嚅地動了動唇,在他壓迫的眼神逼視下,“我……”
“我沒死讓你很失望嗎?”無名緊緊扣着水菊的手腕,将她禁锢在他的懷裏,“我不會再放過你。”他壓低嗓音道。
聞言,水菊氣極地推拒他的貼近:“對,我巴不得你死掉!你還和我說什麽廢話,用你的銅絲殺了我啊!讓我和孩子一起走了就好了!”
“什麽孩子?”他才注意到她的肚子,“你有了孩子?誰的?”
“你問我誰的?”水菊憤然抽回手,“狗的!”
“你罵我,還是罵你自己?”他哭笑不得地盯住氣鼓鼓的她。
“那你還問我是誰的?除了你,我沒有和其他人……”她委屈地咬唇。
在見到她之前,他曾有無數的想象,可見到她的一瞬間,他全部的念頭皆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要她,帶走她,找一個誰也不知道,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只有他和她的世外桃源。
“你……小心!”他将她護在身後,銅線攔腰截斷那支橫空竄出的箭羽。
獸狂搖搖扇子,興味甚濃地掃視過水菊和無名:“我還在想你孩子的父親會是誰,人皇的獵花者。敵對立場的雙方,搞到了一起。厲害,厲害!”
“你就是北帝獸狂?”無名機警地拉開銅線,直盯獸狂,“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我來這也只是要帶走她。”
“帶走她?我的地盤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這麽帶走她,我怎麽和墨一交代。除非。”獸狂話鋒一轉,“你把她腹中的孩子留下,那我就大發慈悲讓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水菊搶先一步回道:“你做夢!我不會和我的孩子分開!”
“不分開?”獸狂不由地嗤笑,“小水菊,你現在不用吃人便可活,是為什麽,你了解麽?”
“你想說什麽?”她戒備地按着肚子。
“因為你在吸食着胎兒的養分。你仍然是食人的妖怪!”獸狂笑眯眯地說,滿意地看到水菊轉為蒼白的嬌顏。
“你騙我!”她在吃自己的孩子?水菊難以置信地揪住發,她歇斯底裏地嗔道,“是墨一讓你這麽騙我的,對不對!”
“那你可以賭一賭。”扇柄擊掌,獸狂示意伏擊的弓箭手們退下,他輕笑出聲,“和他走,還是和我走,選吧,小水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