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弓鳴
第42章 弓鳴
但此事事關重大,孛爾蔔麗也不禁深自沉吟,她一時間驀然血脈偾張,一時間又覺遲疑不定,臉上頗為神色不屬。
她在囚籠前踱了幾趟步,朝那王帳遙望一眼,心中氣血翻湧,負手沉思良久,終于定下主意,心念已定,朝着闊連說道:“好,闊連,今日你以阿密特的名義立誓結盟,娶我為妻,你我夫妻一體,我便與額哲立時随你起事,待得你助我奪得王位,我阿那部的兵将便悉皆供你驅使,你答不答允?”
“我自然答允!”闊連臉色肅然,朗聲說道,“我闊連·乙毗珠,以阿密特的名義今日與阿那部女王孛爾蔔麗·阿那誓血為盟,結為夫妻,此後乙毗珠與阿那部世代聯姻,共率塞北,光耀伊特賽聖徒!”
兩人雙掌相擊,各自以刀兵割血互舐,以伊特賽最古禮之血誓就地立盟,以示決不相負。
孛爾蔔麗微微颔首,擡眼又看向額哲,說道:“額哲,你呢?”
額哲心中早已打定主意,此時十分果決地拔出腰間長刀,也即割血立盟,朗聲說道:“臣額哲.阿那,誓死效忠阿那女王!金烏真神見憐,光耀伊特賽聖徒!”
孛爾蔔麗點了點頭,從額哲手中接過長刀,刀柄下壓,內力注入刀刃之中,轉瞬間便砸開了囚籠的鐵鎖,跟着長刀出鞘,手起刀落,将三人身上的鐵鏈悉數砍斷。
殷錯雖聽不懂這兩人叽裏咕嚕地說了些什麽話,但自然也知道事成,不由得微微一笑。他被這鐵鏈捆勒許久,早已手足酸麻,只得被阿術真扶着出了囚籠,他出得牢房中,方自整了整衣衫,看了額哲一眼,笑道:“阿術真,你去将解救之法告訴額哲罷,免得他心急了。”
額哲聽得闊連傳譯,這便朝殷錯草草一拱手,用伊特賽語說道:“多謝小王爺。”
站在數丈外的侍衛見孛爾蔔麗與額哲竟然帶着這幾名羁押的要犯出來,頓時面面相觑,忙圍攏過來,臉上盡是驚詫之意。負責看守的侍衛長更是心下驚奇,連忙上前詢問。
孛爾蔔麗親自上前,與那侍衛長說起話來。
殷錯心下也是好奇,但他不懂胡語,聽不懂孛爾蔔麗與那侍衛長的一番對答,正想問問阿術真,卻見阿術真神色頗為淡漠,雙手抱胸站在一旁,顯得很是漫不經心,不由得更感奇怪。
只見孛爾蔔麗與那侍衛長叽裏咕嚕說了一陣,那侍衛長臉露愠色,大聲呵斥,顯得甚是抗拒,卻聽得額哲哼了一聲,霍然拔出長刀,一刀将他首級砍下。
衆親兵嘩然,一時愣在當場。只聽得孛爾蔔麗又大聲說了幾句話,衆親兵臉上都顯出遲疑不定之色,齊齊望向孛爾蔔麗。
孛爾蔔麗一手摁着長刀,一手執着金鞭,站在衆親兵面前,朗聲道:“阿那的武士們,你們是草原上最勇猛的英雄,你們的功績被牧童傳唱,你們的武功被詩人贊頌。可是你們快活嗎?你們有一日過得快活嗎?沒有!因為我們阿那的馬匹羊群只能被困在克圖塔的狼溝前,被狼群叼走;我們的青稞沒有奴隸耕種,顆粒無收;我們的孩子沒有肉吃,沒有衣穿,只能活活餓死。這公道嗎?這是我們伊特賽最英勇的武士、最虔誠的信士應得的善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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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親兵聽了,頓時不由得嚷了起來:“不公道!不公道!”
孛爾蔔麗道:“可是薩西亞的異教之徒分明沒有為我們伊特賽聖徒流過血、流過淚,卻占了塞北最肥沃的牧場,住在塞北最長的河旁,他們的羊群永遠吃不完牧場的草,他們的土永遠能長出最好的青稞,這是為什麽啊?”
衆侍衛聞言均自臉露愠怒之色,紛紛說道:“是烏爾忽合汗分給他們的。”“烏爾忽合汗只愛讨好他的姻親,便只偏重薩西亞人!”“烏爾忽合汗不公道!我們阿那部明明出力這麽多,憑什麽薩西亞人卻無功受祿?”
孛爾蔔麗大聲道:“照啊!烏爾忽征戰,和南邊的漢人打仗,我們阿那多少的武士為他流血流汗、立下汗馬功勞,阿那多少的屍骨埋在了漢人的地方,我們阿那多少的孩子沒有父親,多少女人沒有丈夫,都是為了什麽?是為了成就他烏爾忽的千古功就!可我們得到了什麽?烏爾忽給了我們什麽?他給我們的牧場喂飽了我們的羊群嗎?他給我們的田地夠填飽我們的肚子嗎?他給我們的奴隸夠幫我們耕作嗎?”
她此時每說一句,衆侍衛便忍不住義憤填膺地大聲回答一句:“不夠!不夠!不夠!遠遠不夠!”
“烏爾忽将最好的牧場分給薩西亞異教惡鬼們,将最好的馬匹分給了鄂闕特野狗們,将最多的奴隸分給了塔赤兀禿鹫們,卻不管我們阿那的勇士,”孛爾蔔麗厲聲說道,“烏爾忽不敬《神主寶訓》,不敬金烏殿,更不敬我們聖靈宗的信士!他違背了伊特賽聖徒最高潔的傳統,明明與南朝結盟卻又負盟南攻!他殺掉了斡赤斤的赫拉海,逼迫我們阿那的伽玉女貞唐努朗珠違背聖訓去南朝和親,逼迫最聖潔的使者堕落到多災海之中!他排除異己,非要與薩西亞異教的惡鬼聯姻,這是在違背聖訓,縱容薩西亞人欺壓伊特賽聖徒!他配當我們塞北的合汗嗎?”
衆侍衛齊聲怒道:“他不配!烏爾忽.鄂闕特不配當塞北的合汗!”
“我的父王本也是草原上的雄鷹,可是他如今老了,卻連烏爾忽這奸賊也怕了起來,”孛爾蔔麗這時又即痛心疾首地緩緩說道,“他只聽烏爾忽的話,寧可讓我們阿那人被淩辱枉死,卻也絲毫不敢違逆烏爾忽!”
衆侍衛平日裏早就對胡賽音諸般行徑頗有微詞,聞言也是一片嘩然,紛紛應道:“胡賽音不能如此!”“我們阿那王,不能這樣窩囊!”“胡賽音再這樣下去,我們阿那遲早便要亡族!”
“是啊,兄弟們!我的父王已經老了,豹子老了,野牛尚可以欺負他,可孛爾蔔麗——我們的飛金羽卻是一只即将展翅的雄鷹,只有她才能光耀阿那啊,”額哲舉起長刀,越衆而出,大聲時說道,“我額哲.阿那,今日便以阿密特的名義起誓,從今日起,此生只奉孛爾蔔麗.阿那一人為王,讓她率領我們,殺了烏爾忽,殺了薩西亞人的走狗,殺了一切對聖靈宗不利的惡鬼!我們要把他們的馬匹都拿來當阿那人的口糧,把他們的女人都搶來當阿那人的奴隸,讓塞北的孩子,聽到阿那人的號角就要痛哭膽顫,聽見阿那女王的名字就要頂禮膜拜!”
衆侍衛高聲歡呼,大聲道:“阿那女王光耀阿那,光耀伊特賽聖徒!”
“可是我的父王不允許女子當阿那的王,更不允許我帶着阿那人殺了烏爾忽,光耀伊特賽,”孛爾蔔麗道,“你們有誰願意為我而戰,捍衛我的王座,為我奪來那柄羊角銀刀,立我做阿那女王,光耀伊特賽?”
衆武士紛紛拔刀立誓,齊聲說道:“我等願意!”
孛爾蔔麗微微點頭,說道:“好!你們立刻便傳令下去,還有其他歸順于我的阿那好漢,便立時到克圖塔草原整裝。我們騎了馬,去殺烏爾忽!去殺薩西亞的異教惡鬼!哪個殺的薩西亞人最多,薩西亞人的牧場便都分給他,誰不允許我們阿那子民光耀伊特賽,那就全都殺了!”
衆侍衛歡聲如雷,跟着闊連、孛爾蔔麗上馬揮刀,在克圖塔草原之上奔馳,大聲呼和,奔走相告。額哲與阿術真則分別闖進胡賽音妻妾的王帳之中,趁亂将娜仁與達蘭帶走。
數營餘下士兵自然紛紛驚醒,不少人聽聞之後立時便是熱血沸騰,連忙收拾刀兵,吹響號角,即刻竟已糾結了數隊人馬,往至了克圖塔草原上,決意誓死效忠孛爾蔔麗。
胡賽音在睡夢中被這騷亂之聲驚醒,得知孛爾蔔麗竟而膽敢自立為女王,還說動不少士兵竟要追随她去起事造烏爾忽的反,頓時大發雷霆,七竅生煙,連着裝也不及相顧,立時便披頭散發地親自到得自己的親兵營中前去點将,誓要将這個大逆不道的賤人提刀斬死。
阿那部一夜之間人仰馬翻,待得天邊魚肚泛白,胡賽音與孛爾蔔麗這兩方人馬已然各據克圖塔草原東西兩側,遙遙相對,擺好陣型整裝待發,戰馬更是嘶鳴不止,顯然是十分劍拔弩張,父女鬥法在所難免。
胡賽音生平第一次身着戎裝、親自領兵竟是為了要殺這個造反的長女,當真也是奇聞一樁,阿那部衆人看了都是不禁齒寒,心中均對胡賽音嗤之以鼻。
“你這賤人!我養育你多年,待你不薄,你卻膽敢造我的反?”胡賽音怒不可遏,執起長刀指向孛爾蔔麗,厲聲喝道,“早知今日,你尚在答剌哈罕腹中之時我就應當将她砍了!”
答剌哈罕正是胡賽音的結發妻子,此時早已亡故多年,然則她生前便不讨胡賽音喜歡,被胡賽音諸般輕賤,甚至因她生了個女兒而險些被勃然大怒的胡賽音用鞭子打死,死時也更是含恨而終,讓孛爾蔔麗悲痛欲絕。然則這些事端胡賽音不提倒也罷,他一提及孛爾蔔麗生母,孛爾蔔麗頓時也是怒目切齒,心中原本殘存幾分本就稀薄的父女之情頃刻間都煙消雲散,化為烏有。
孛爾蔔麗此時亦是披胄帶甲,一雙冷若利刃般的目光十分淩冽地朝着胡賽音怒目而視,冷笑道:“我的好父王,若非當年我師父恰巧也在雅倫河邊,這才救了我回來,我只怕出生沒多久就要給你生生溺死了,你可不是待我不薄麽?打我從出生起,你知道我是女子之時,我就沒讨過你歡喜一日。我代你安撫阿那的百姓,替你救治阿那的牧民,做過多少合該是你這個阿那王應當做的事?你卻只賞賜些沒用的珠寶玩物,待我尚不如你的一個得寵婢女!可笑我原先還當真以為你只是一時糊塗,受奸人挑撥蒙蔽,只消我好好待你、勸說你,終究能教你回心轉意,認清楚情形,明白究竟誰才是最應當坐阿那王座的那個,只可惜是我想錯了,你這夯貨早已是爛透了骨子,這輩子也不知道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