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甲光
第32章 甲光
衆人聞言都是臉色一變,殷铮霍然起身,冷笑道:“來得這樣快,白狄蠻人果然是禍心不小。”
靈堂前來吊唁的原本俱是河西邊兵各軍各營的指揮使及中大夫,與廣成王夫婦同僚已久,此時均自屈膝跪地,稽首朗聲道:“我等備受朝恩,感今恩重而命輕,願随世子盡忠報國,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卻見這時其間一名文臣挺身而出,朝着殷铮說道:“世子此舉只怕不妥罷。如今軍律已修,邊兵均以出戍令行,而今樞密院尚未任命主将,世子便貿然自立率兵,似乎并非全然合乎王法啊。”
那文臣正是樞密院所派遣過來龍勒的監軍李乾,他此來吊唁,本是想趁殷岳夫婦新死,便來伺機謀取河西邊兵的将帥之權,豈料如今一看,龍勒諸軍主将依然對廣成王府忠心耿耿、十分遵從,不由得又是震驚又是不忿,立時便出來喝問。
殷铮濃眉倒豎,怒道:“李大人,如今兵臨城下,乃是千鈞一發之際,倘若樞密院任命之令甚久未至,難道我們也要一直坐以待斃地等下去,寧可任由鞑子來屠戮嗎?殷某倘若率兵拒敵也是有罪,那自然也該日後由陛下來決斷,而非由你在此平白空口污蔑!”
“世子息怒,”李乾冷冷地道,“卑職谏言不過也是惶恐那些個亂嚼舌根的愚民聽聞此事四下亂說,言道這西北邊兵尚未等得軍令便擁兵自立,絲毫未将樞密院與新律放在眼裏,還要疑心這西北邊兵是認得廣成王府,而不認得陛下吶!”
殷铮七竅生煙,正待發怒,身旁殷钏卻連忙扯了扯兄長袖子,止住了他話頭,跟着自己朝李乾坦然說道:“新律之中雖言明‘兵不識将,将無專兵’,然則但那也不過只是以三年之期調任諸兵,而主将若非治罪,大多仍舊是擔當舊職領兵,眼下按京城與畿輔等外郡的情形看來,似乎并未聽說有哪府的主将沒有被問罪也被樞密院罷免、另行擇其他将領任命的。世子忠心耿耿,陛下也是向來嘉許之極,從未治罪,那想必是監軍大人以為世子的才幹不足以勝任,怕樞密院另有佳選了?”
“卑職豈敢?世子乃是我大楚第一名将之後,虎父無犬子,料想河西自然無人能敵,”李乾淡然道,“郡主委實也是擡舉卑職,卑職人微言輕,有甚低見自然也無足輕重,又何足道哉?卑職只不過是見得樞密院任命之令尚未往至龍勒,怕世子與衆位将軍先行自立主将并不合乎王法軍律,這才出言勸谏而已。”
“河西無人能敵,那京城之中卧虎藏龍,另有奇才能勝得我們這些井底之蛙也未嘗可知了,只可惜遠水救不了近火,我龍勒戍軍統兵主将就算須由樞密院任命,那樞密院想必也不會從千裏之外遠調将領前來龍勒,主将仍然便在場諸将之中,總歸也還是由我河西諸軍中點将,”殷钏說道,“監軍大人既然另有佳選,那不如眼下便舉薦他過來,與世子比試比試如何?倘若他能勝過了世子,這整個河西當然是無人比肩,那我們河西諸将自然也就服他。否則吶,連世子也打不過的膿包,我們戍軍的兵士又怎能服他,肯聽他指揮?倘若這主将無法服衆,連手底下兵士也指揮不動,他又怎能打得了勝仗?哼,鞑子可不認得咱們漢人的樞密使,他們只曉得你是練刀的刀靶子!”
衆将聞言都是轟然叫好,紛紛說道:“郡主所言對極!光說不練假把式!出來與我們世子比試比試才能見真章!”“什麽樞密使稀密使,到了沙場上也統統都沒發使!那都是硬點子才管用!”“除非他能勝得過世子,我們西北邊兵就沒一軍服他!”“照啊!照啊!倘若樞密院任命的是膿包一個,教我們平白枉自上沙場送了性命、做了鞑子練刀的刀靶子,我們第一個先宰了他!”
李乾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情知謀權之事無望,只得悻悻離場。
殷铮終于将這朝廷派來成日掣他肘的監軍打發走,心下大暢,眼下立時與諸将歃血為盟,肅然道:“我殷铮亦以天為誓,願與諸将戮力同心,肅清逆胡,匡扶社稷!”
衆人慨然應聲,齊齊躬身拜別,此時兵臨城下,諸将再顧不得諸多繁文缛節,立時便前去披胄挂甲,往至營中點兵。
殷錯站在殷铮面前,親自為長兄着整戎裝,他沉默半晌,忽道:“大哥,我也想随你一道去營中。”
“又來說傻話,你随我去營中作甚,當步卒你都當不成吶二公子,”殷铮目中流露出幾分無奈,說道,“如若人手有缺,你随蹇兒去城樓掠陣督戰,行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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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錯無言以對,心中酸澀落寞之極,只得緩緩點了點頭。
殷铮從旁邊案幾之上執起義符劍,将它交由殷錯手中握着。
“你要好好用它,不可叫這等名劍沒落在你手中,”殷铮沉聲道,“你雖不能出戰,但守好城中百姓、護好你妹子,亦不比戰場上厮殺輕易,這同樣是頭等緊要要務,知道麽?”
殷錯雙手接劍,跪在兄長面前,盟誓說道:“謹遵世子令,殷錯誓不辱君命!”
殷铮看着他近日來顯然清減許多的憔悴面孔,心下又是痛楚又是寬慰,伸手拍了拍殷錯的肩膀,跟着便握住亮銀槍,攜着殷錯并肩而出,從後堂轉出,到得殿中,霍筠、沈覺等諸軍指揮使均整裝完畢,已自圍攏在沙盤前,朝兩人抱拳見禮。
一名斥候也已入內急報,上前氣喘籲籲地禀道:“世子,鞑子另有三千騎兵眼下已然去将天河嶺占住了,并已派遣戰俘去挖壕溝,看來是正自打算築壘圍城。”
衆人聞言俱是心下一凜,殷铮亦不覺微微皺眉。
龍勒城乃是邊關十九城中最西之城,東邊唯一相接的關城便是誇溪關,而這天河嶺又恰恰便是誇溪關與龍勒城接壤之處,如若想從龍勒城往至誇溪關,則必然要經由天河嶺。
這誇溪關附近諸州府人口稀少,故而兵力頗弱,倘若白狄主力軍到達,誇溪關勢必抵擋不住。且說這龍勒周遭俱是群山環匝,密嶺溝壩千溝萬壑,本就頗有圍抱之勢,北向地勢固然平坦,但也大多是戈壁、草原,其間綠洲并不多,再加上龍勒地處西北之境,土瘠雨少,良田本就不算得多,城中糧草也大都是靠其他州府的運糧過來,而白狄人竟出手如此之快,率先去攻占天河嶺,所謀的自然是為圍堵龍勒與誇溪關間的糧道,使得龍勒斷糧。
殷铮沉吟片刻,又向斥候問道:“城外的樹都已燒毀了麽?”
“龍勒城邊的樹叢等都已燒了,然則鞑子眼下已是建好了兩架雲梯,”斥候道,“他們如今占了天河嶺,便命許多俘虜奴隸去天河嶺上伐木、運材過來,累死了的奴隸便被他們拿去填溝、熬油,屍身上的皮也剝下來當牛皮使,蒙在雲梯之上潑了水,以防攻城時雲梯被火燒穿。”
衆人聽了都是不由得皺眉。
“蠻夷之邦,向來如此,”殷铮又問那斥候道,“鞑子的投石車有幾何?霹靂車與沖車又有幾何?”
那斥候道:“投石車三十有二,霹靂車約莫只有十架,皆置于溝地之後,沖車眼下尚未見得,但火油少說也有數千罐,且他們随時可将奴隸、戰俘殺了拿來熬油,料想等明日之後又會多得許多。”
衆人聽得斥候說完,都頗臉色凝重。
殷铮朝那斥候颔首,那斥候便即告退。
“龍勒城中糧米無多,倘若被圍困,絕計撐不到十日便要糧絕,故而絕不可任鞑子阻截糧道圍困龍勒,”殷铮執起長戟,在沙盤之上比劃示意衆将,說道,“我們出城迎戰,絕不能坐以待斃。鞑子騎兵甚衆,故而我軍必須多布弩兵,弓箭也要備足,如此便以前鋒弩手為拒馬,列八陣徑直與白狄的主力軍迎戰。”
衆将深以為然,均自稱是,天、地、風、雲、龍、虎、鳥、蛇八軍諸将均自領命,然則中軍乃是對敵中堅,原本一向由殷铮統領,而今殷岳夫婦亡故,他便升任運籌帷幄的主将,卻不好再上去沖鋒陷陣,故而人選一時之間議論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