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骀蕩
第12章 骀蕩
過了片刻,殷錯連忙回過神來,臉上又是微微一紅,忙将銅壺中的水往阿術真身上一潑,撤手便跑,還兇巴巴地說道:“好啦!侍候完了!你自個兒洗去罷!”
阿術真倒是見慣了這小王爺想一出是一出,并不以為意,但如此一岔,殷錯卻是百爪撓心得很。
他眼下雖已偃旗息鼓,不好意思再似先前一般,還纏着阿術真與他無甚芥蒂、坦坦蕩蕩地如此親密無間,但諸般旖旎心思悄悄作祟,思緒如潮,一床角枕錦衾也只當作孤枕寒衾,又哪裏睡得着,輾轉反側、半夢半醒着挺屍到半夜,方自迷迷糊糊地睡了。
翌日起來,殷錯起來一整衣衫,一摸腿上襯褲,便覺濕漉漉、滑膩膩的一大片,頓時漲得滿臉通紅,險些“哎唷”一聲從床上跳起來,忙褪了下裳,又高聲喊外間的小厮打水過來給他梳洗。
來順到提着水進來,見殷錯手忙腳亂地重系,濕漉漉的下裳便丢在一旁,不由得又是吃驚又是好笑,笑嘻嘻過去給殷錯系好褲帶,揶揄道:“小王爺昨夜是與巫山神女會陽臺了?”
殷錯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卻又哪好意思分辯,只怕是這巫山神女是假,祁山蠻子才是真。
可小厮這般一說,殷錯倒還當真犯起愁來,忍不住嘆了口氣,悻悻道:“私會可私會不成,多半只怕是‘襄王有夢,神女無心’!”
來順聽了不由得心裏大奇,要知廣成王府二公子雖是不同胸無點墨之思、手無縛雞之力,然則身上既有廣成王府庇蔭,又有這麽一副讨巧皮相之利,于風月場上可向來是無往不利,他可從未見過殷錯這般畏手畏腳,頓時心裏驚奇不已。
殷錯撐着下巴,臉色頗為怏怏不樂。
來順奇道:“我們小王爺何等的潑天富貴,怎樣都算是良緣一樁,難道這‘神女’還能當真能‘不食五谷,吸風飲露’的,連小王爺之請也敢推托?”
殷錯啧了一聲,說道:“人家既然是‘神女’,自然要超凡脫俗、對紅塵俗世的功名利祿棄之如履。”
來順聞言忙道:“姑射山就是再多神霄绛闕,那也是高處不勝寒,哪又及得上俗世之中煙火人氣了,小王爺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自然沒有不能成事的道理。”
殷錯伸了伸舌頭,說道:“我要真敢‘精誠所至’,只怕還尚未‘金石為開’,倒是要先受些皮肉之苦‘嗚呼哀哉’!”
來順舌挢不下,心道:“小王爺這是瞧中了哪一尊大佛,竟還這樣棘手。”
不過來順舌挢歸舌挢,倒也并非全然束手無策。他既是殷錯的貼身小厮,久受熏陶,刁鑽心思自然也得了其主三分真轉,一肚子作奸犯科的壞水立時便勻了幾杯來,朝殷錯說道:“這倒也不難,前些日子我同尚藥局的大夫喝酒,得他獻了不少‘能鎮玉池’的丹藥,一帖下去保管他是天王老子也定服軟。”
Advertisement
他這一番話頓時又将殷錯說得滿臉通紅,他這人雖浪蕩,卻從不敢做這些個下三濫的行徑,連忙搖了搖頭,待想出口相拒,然則想到阿術真那輕描淡寫大敗衆武師的身手武功,拒言卻又驀然啞在了嘴中,心中躊躇萬分,萬般天人交戰的念頭一齊湧上心間。
來順卻還道殷錯嫌自己這獻策不夠缜密,忙即過去自己房中拿來從尚藥局處讨來的丸藥膏丹,又翻箱倒櫃地找了一套九曲鴛鴦壺,将那丹藥搗成粉末,悉數倒進了鴛鴦壺的暗壺之中,獻寶似地都呈給了殷錯,笑道:“這下總能萬無一失罷。”
殷錯看着來順撥弄着機括往裏面倒酒,只覺臉上滾燙,一時間又是無所适從,又是心跳如鼓擂,連忙抽起書軸掩住臉,心中亂緒紛擾如潮水, 不覺便垮下臉來。
阿術真本在馬場秣馬,乍然被一衆小厮糊弄過來之時,殷錯仍自一臉魂外飛天地發愣。
他見到阿術真進來,頓時便有些不自在了起來,忙掩着袖子咳嗽一聲,正襟危坐起來,問道:“啊,你幾時來的?我方看書呢,都沒留神,你這人走起路來怎地悄無聲息的,倒吓了我一跳。”
阿術真好歹也服侍了他好些時日,自是知道他這人與“苦讀”二字是全然毫無幹系,便揶揄道:“嗯,你看書看得太盡心。”
殷錯哈哈一笑,忙将滿桌的書卷撇到一旁,起身拉着阿術真出了四方館,須臾間,便信步走至了菱角湖旁。
江陵此地本就水路通達,湖泊更是星羅棋布,這菱角湖雖不算甚大水,卻勝在風景雅致,人少幽靜,故而為殷錯所喜。
此時冰雪初融,游人更少,惟有一片澄澈湖水與銀瀉月光相映,四野只有嫩芽疊翠、花蕾含香,更無人聲,殷錯在附近漁家處雇了一葉扁舟,兩人棹舟游湖。
那小舟本就是漁家所制的游船,專門供游人泛舟湖上,因而船艙內諸般陳設甚是精雅整潔,茶酒器皿也是一應俱全。那漁家見殷錯出手闊綽,更着意為兩人備好酒菜細點、香薰暖爐,雖非珍馐玉馔,卻也別有一番新鮮。
兩人搖橹泛至湖中,便任小舟随風飄蕩,待得酒溫好了,便在舟頭擺上小幾,就着細點酒菜,對月小酌。
此時月明星稀,俨然可見一輪圓月皓然當空,四下明月疏影,暗香浮動,确是惬意。
阿術真自來中原之後,夜半便常常望月而觀,不知祁山以北月色是否相同,此時也不覺靠着船舷,雙手抱膝,沉默着擡頭望月。
兩人方才五六盅酒飲下去,殷錯自己都不免兩頰泛紅,甚覺熱意,便敞開外袍,脫掉了靴子,踩着木屐過來船頭,見阿術真仍是面不改色,如飲水一般執着酒壺在喝,不覺有些好笑,心道:“來順那小子還教我灌阿術真呢,就這小蠻子牛飲水的架勢,我只怕可灌不倒他。”
殷錯拎了拎手中所執着的鴛鴦壺,胸口又是一緊,忙用手抹了把臉,故作鎮定地從船艙中走了出來,朝阿術真笑道:“嘗嘗這個,流香玉釀,這可不易得來的。”
阿術真還在飲他自己手上那一盅,也不甚在意,只微微一笑,道:“都好。”
殷錯握着鴛鴦壺,待得想斟酒時,忍不住便偷偷摸摸地瞥了阿術真一眼,摁着壺柄上的機括,卻又不覺有些遲疑不決。
阿術真片刻也沒聽見他聲響,心下微微奇怪,便回頭望來,掃了一眼殷錯,又看見了那鴛鴦壺,他微一細思,便已心下了然,徑直過來盤膝坐在殷錯跟前,眼中卻已沒了什麽笑意,只淡淡地看着殷錯。
殷錯被他看得心下一慌,不知他是不是察覺了什麽,頓時緊張得指尖緊緊抵入掌心,臉上仍自收斂心神,若無其事地舉杯與他碰了碰,笑道:“愣瞧着我做什麽,你自己不喝麽?”
阿術真舉着酒杯,仍自并不就唇飲下,只又看了殷錯一眼,平日裏瞧不出什麽端倪的神情眼下只流露出幾分無奈來,向殷錯說道:“小王爺不是知道我先前在南院中待了不少時日麽?”
那南院自然就是教坊司專程豢養男伶娈童之地,阿術真囚居于煙花之地這麽許久,耳濡目染,對這等伎倆早已是見怪不怪,更何況殷錯此人也不善作僞,頭一回這麽急病亂投醫地行不軌之事,難免心虛,阿術真當真是不想猜也猜到了。
阿術真只這一句話,頓時便如萬箭齊缵一般将殷錯射了個底朝天,殷錯臉色大變,整個人頓時便慌了神,還微微有些泛紅的臉上頓時便又白了半邊臉頰,驚得将那鴛鴦壺都一骨碌跌到了案幾上,摔得碰得一聲脆響。
他看着阿術真,一時間只心裏只千回百轉地冒出了無數念頭,越想越瑟瑟發抖,只覺自己下一刻便要給這蠻子千刀萬剮一通,然後沉屍湖底了,連忙雙手抱住桅杆,只待見勢不對立時便跳湖游走,左右這小蠻子不識水性,任他武功再高也不可能當真飄去水上将殷錯捉回來。
阿術真臉上倒還沒顯出什麽愠色來,只甚是無奈地看着殷錯,那神色便好似看着一個成天愛作弄人的頑童。
“殷錯,”阿術真問道,“你在暗壺裏面放了什麽?”
殷錯頓時臊得雙手掩面,期期艾艾了半晌也說不出口,最後只得又羞又惱道:“你既是南院出來的‘行家’,自己聞不出來麽!”
阿術真還當真湊近杯口嗅了嗅,聞完之後卻也變了臉色,蹙眉看向殷錯。
殷錯看他如此不悅,心下驀然又有些難過起來,只當這小蠻子卻是寧可開罪主子,也不願與他行這等狎昵之事。饒是他這等向來沒臉沒皮的纨绔子弟,這時也終于回過神來,醒悟自己方才鬼迷心竅的行徑是何等無恥卑劣,又與他素來不齒權瑛那些仗勢欺人、欺男霸女的惡行有何分別?
他先前也是一時情動難抑,方起了邪念,這時在船頭給料峭春寒一吹,倒是清醒了許多,便羞愧得連平日裏跋扈飛揚的架子都擺不出來了,他呆呆地盯着阿術真看了片刻,便忙低下了頭,不敢再瞧阿術真臉上神情,也不知自己眼下究竟是羞愧後悔多些,還是窘迫難過多些。
阿術真心中倒也是又好氣又好笑,也不知這平日裏色厲內荏的紙老虎小王爺今日憑地就大膽了起來,還這般拙劣行事,事發了又認慫認得比誰也快,扒着桅杆一副委屈巴巴的可憐相,不知道的只怕倒還要以為是阿術真非要千方百計、不擇手段地迫殷錯做什麽傷天害理之事,真是教阿術真哭笑不得。
眼見夜半風起,那風帆飄動,阿術真倒是怕殷錯當真失足跌進湖中去,縱然眼下開春冰融,但這湖水仍是凍得很,殷錯這嬌生慣養的公子哥要真給湖水一泡,又哪裏受得住,阿術真當下便過去眼疾手快地揪住殷錯衣襟,将他一把扯了回來。
殷錯吃了一驚,他還當阿術真當真要動手打他,驚得連忙雙手捂住眼睛,足下亂蹬,死命想掙開,卻仍是無濟于事,跌跌撞撞地給阿術真捉進了船艙之中。
阿術真一只手擒着他雙手,将他摁在船艙上的軟塌之上,跟着跻身壓了上去,冷冷地看着殷錯。
殷錯只覺自己手腕被他箍得生疼,心下驚懼更生,連忙求饒道:“阿術真!我……我錯了!我就是一時……哎!我再也不敢了,你別打我!”
阿術真聞言卻不禁挑了挑眉,促狹地眨了眨眼睛,臉上卻仍自淡淡地道:“小王爺能有什麽錯,原是我們做下人的沒服侍好小王爺,不會體貼主子心思,是小的不是。”
殷錯只當阿術真這是怒得七竅生煙地在譏諷他,更覺驚慌失措,卻見阿術真放開自己,走出船艙過去将那杯摻和了丹藥粉末的酒拈了過來,當着殷錯跟前一飲而盡。
“你……你……”殷錯大驚失色,失聲道,“你怎麽……”
他那後半句還沒問出口,卻已給阿術真低頭吻住,那流香玉釀的甘甜酒液在兩人唇齒之間馥郁生香,直教殷錯渾身酸軟得再也說不出話來,氣血上湧,此刻就是天塌下來殷錯只怕也要自己生死抛卻一旁,眼下便只緊緊摟住了阿術真的脖頸,與他解衣對壘。
當下殢雲尤雨,旖旎缱绻,不知幾時才肯即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