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拳順
第8章 拳順
殷錯聞言頓時也頗有興趣,身子微微前傾,心道:“也不知這人的槍法比之我爹爹如何?”
只聽那夏将闾大喝一聲,持着紅纓槍,身法攢動,倏忽搶上,力貫槍尖,提膝擡腿,順勢便向馮望海猛劈而來。
馮望海分執兩柄鬼頭刀,見狀兩道刀刃當即化成弧線,反手格擋過去。夏将闾一劈不中,旋即往後抽槍,跟着反手握槍,左轉一挑,跟着回招。馮望海一個雲刀護首,又即揮刀一絞,跟着向那紅纓槍紮了過去。
夏将闾當即翻轉手腕,紅纓槍寒光點點,抽槍一轉,正是梅花槍法中極其正宗的舞花槍一式。只見他很步履矯健,腳踏八方,一杆紅纓槍使得潑墨不進,舉止之間極有章法,招數精妙,剛中帶柔,力道恰到好處,确實是靈山寺的正宗佛門武功。
馮望海那廂卻也是将兩柄鬼頭刀欺上,反劃弧線,直劈夏将闾命門,鬼頭刀上綠光幽幽,在夜間昏暗火光照下有如鬼火一般,夏将闾見狀,立即握着槍直臂上舉,驀然一扳,槍尾橫掃而來。
只聽當的一聲,那鬼頭刀與紅纓槍的鐵尖頭相交,只震得衆人耳朵發麻。
兩人一擊之下後,又即變招分開,酣鬥圈子越劃越大,一招一式間全都極挾勁風,使起來虎虎生威,有如雷吼風呼一般。夏将闾将梅花槍使得招招精妙老辣,直取要害,攻勢淩厲,馮望海則招數沉猛,緊守中宮,以退為進,一時間兩人只鬥得全場霜鋒遍掃,有如兵臨城下,黑雲蓋頂,剽悍隐隐有龍象呼嘯之勢,衆人見兩人鬥得精彩,也都紛紛鼓掌叫起好來。
殷錯說道:“這兩人看起來鬥得倒也正緊,也不知一時半會兒能不能分出了勝負。”
阿術真卻微微一笑,搖了搖頭,朝殷錯說:“馮望海武功比夏将闾要高得多,想來不過讓他幾招罷了。”
殷錯奇道:“眼下明明是那馮望海攻少守多,怎麽你反說馮望海比夏将闾武功要高得多?”
“你看馮望海,一呼一吸之間間隔甚久,胸腹起伏并不密集,顯然是內功頗深,”阿術真說道,“因此他眼下雖鬥了些時候,但卻仍是面色如常,全然不似那長髯的夏将闾額間汗水涔然。那夏将闾固然槍法有幾分門道,但內功沒什麽火候,時間一長,便無久力支撐。”
殷錯細看之下,果然如此,笑道:“啊,當真是這樣,你瞧得倒是仔細。”
只見臺上這兩人一來一往鬥了約莫有三十多招,馮望海一聲長嘯,鬼頭刀法陡然使急,眼見得他身法瞬時間如鬼似魅,縱躍疾轉,手中鬼頭刀一陣狂風暴雨般地向夏将闾,急驟猛砍而來,刀影織密,只看得衆人眼花缭亂,只覺四面八方皆是綠幽幽的鬼頭刀。
夏将闾心下也是一驚,心道:“我還道這駝子刀法爾爾,原來倒是他藏拙,哼,打得好算盤。”
他臉上愠色微顯,一套梅花槍法不及使完,便也變招,改使上了“降魔伏龍式”。這套槍法正是靈山寺的三十六套梅花槍法之中最為精妙絕倫的一套,共有推、壓、拍、抨、纏、圈、攔、拿、撲九式,大巧若拙,專克邪魔外道,馮望海的鬼頭刀法雖詭谲莫測,這降魔伏龍式卻正是專克邪派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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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将闾先前不使這套槍法,不過是因名字中含了“降魔”二字,與馮望海的鬼頭刀法多有不敬,初時他也只是想着這次登臺比武不過是點到為止,為這些個王孫公子登臺助興,便沒想着使這套槍法,免得與漢陽侯府多生口角。
但眼下馮望海刀法淩厲,招招得理不讓人,夏将闾被他逼得連連後退,情急之下倒也顧不上這麽許多,敵對之時自然而然便使上了最為精純的招式。
馮望海卻微微一笑,說道:“不錯,這樣打倒還有幾分味道。”
他嘴上好整以暇地說話,手底下鬼頭刀攻得更猛,只見那綠幽幽的鬼頭刀上撩而來,刀尖亂顫,使的乃是一招“青龍出洞”,霍然刺向了夏将闾的幽門、通谷二穴。
馮望海這招雖名“青龍出洞”,但弧線彎曲,刀背蠕蠕而動,說是毒舌吐信反倒更是恰當。
夏将闾見那鬼頭刀詭谲莫測,一時間也判斷不清他究竟要攻向哪路,頓時槍法一亂,左支右绌起來,被鬼頭刀逼得連連後退,手忙腳亂地勉力支撐,周身已然盡是破綻。
馮望海鬼頭刀催動更急,刷刷兩刀上去,夏将闾眼見刀刃徑直砍到自己臉側,不禁“啊”的一聲驚呼,卻聽嘶嘶兩聲輕響,那鬼頭刀竟是将夏将闾下颌那好一把美髯給砍了下來。
衆人又是哄笑,又是叫好,夏将闾後背都是冷汗,又是驚怒又是慚愧,卻也只能服輸,黯然下場。
馮望海這一場旗開得勝,權瑛臉色甚佳,給馮望海與夏将闾都賞了幾綻元寶。
阿術真待想上臺,卻被殷錯攔住。
“眼下還不忙,”殷錯眨眨眼睛,說道,“等這駝子再和旁人打幾場,耗耗他氣力,你再上去,這叫做‘一錘定音’。”
雖然阿術真并不畏懼于馮望海武功,自恃并不會輸于了他,但殷錯終究也是好意,便點了點頭,仍是坐了下來。
而後除了殷錯按兵不動外,各家公子少爺都躍躍欲試,紛紛派遣手底下的武師上去比試,一時間倒是花樣百出,頗為好看。但各家雖然均自各有勝負,但權瑛手底下的武師仍是一騎絕塵,又尤其以馮望海那其貌不揚的駝子為勝,連敗數名好手,倒是當真卓絕。
又打了好幾場,各家勝負差不多已是塵埃落定,除卻尚未上場的,臺上的勝者便只剩下了安國公世子麾下一名使意形拳的門客花清祎以及權瑛門下的馮望海這兩人。
那形意拳門弟子花清祎方才連敗八人,正自躊躇滿志,正待向馮望海出言讨教,卻見一名高鼻深目的胡人少年縱身躍上臺來。
“廣成王府二公子門下,阿術真,”阿術真微一拱手,說道,“請花先生賜教。”
他方一上臺,衆人都是頗感驚詫。
那安國公世子沈若蘭素來也與殷錯很是不睦,見狀便不禁譏諷出聲,冷笑道:“琢玉兄倒真是求賢若渴,連胡人蠻子也敢收為己用,也不怕哪日叫這些牲口招惹了晦氣。”
殷錯對他向來也是沒甚好氣,雙眼一翻,說道:“我成日見到沈世兄在此,都并未招惹什麽晦氣,可見是小王八字正得很,什麽妖魔鬼怪也瘟不到我。”
衆人平日就對殷錯與沈若蘭成日鬧架的脾性習以為常,這會兒見這兩人又鬥起嘴來,也是不由得好笑。
沈若蘭哼一聲,說道:“看來這倒是小弟多慮了,想來琢玉兄自幼生長邊關,對這些個番邦蠻子也見怪不怪,本來也不似我們江陵南邊窮講究。”
殷錯雖已在江陵待了五年多的時光,但終究還是鄉音難改,舊習難斷,故而談吐舉止、性情喜好難免與這些自小生長京都的公子哥們有幾分差別,江陵這一衆勳貴公子縱然表面上不顯,心中卻多少對殷錯這出身龍勒的侍子有些瞧不上眼,都覺邊關一帶乃是胡漢混居的蠻夷之地,所生之人自然也都是些不知禮數又沒見過什麽世面的土裏土氣之人,更何況殷錯此時是他那皇帝叔叔跟前的大紅人,巴結他的人固然不少,眼紅妒忌的卻是更多。
沈若蘭自然也是向來瞧不上殷錯的做派,才出此言。
殷錯平日裏也不知道因這事給沈若蘭冷嘲熱諷過多少回,對此早已是充耳不聞,只笑吟吟地朝阿術真道:“阿術真你聽見了麽,還不露上兩手給沈世兄瞧瞧,讓大夥兒看看到底是南邊的好漢強些,還是咱們北邊的功夫了得。”
阿術真微微一笑,應了一聲,只拉開架勢,說道:“花先生請進招。”
花清祎便道:“好說好說,閣下客氣,還望閣下手下容情。”
他嘴上客氣,心裏卻也不甚相信這年紀輕輕的小蠻子能有何驚人業藝,只想着盡快打發了事,旋即以腰帶臂,一記白鶴亮翅,着手便向阿術真胸口襲來。
阿術真巍然不動,左肘微沉,驀然往至花清祎的左手腕下,跟着向上挑托,乃是一招小擒拿手中破抓胸擒拿之法。這小擒拿手法在中原各家流派甚多,但凡精通拳腳功夫的,無人不會擒拿手,然則阿術真方才所使的破抓胸擒拿之法卻乃是意形拳門的獨門招式,花清祎一見便知,頓時心頭大震。
花清祎不假思索,當即微一屈膝,将這白鶴亮翅之式不及使老,迅疾又作弓步抛拳,不讓阿術真擒住手腕,跟着回身揮掌起落,正是形意拳中虎形拳術的“伏虎離穴式”,內勁上透,腰下微塌,又發勁攻向阿術真後肋。
阿術真卻裹掌平推,身法如入林束翅,極其靈巧地逆開拳鋒,竟而也是形意拳門鹞形拳法中的一招“鹞子翻身”,跟着左轉勾足,又是一着鹞形拳的“順步入林”,與花清祎這一招“伏虎離穴之式”拆解得無不絲絲入扣、嚴絲合縫,所使手法勁道、方位姿勢極其正宗。
花清祎心下駭異,皺眉怒喝道:“你這蠻子從何處偷學來本派的形意拳法?”
阿術真淡淡地道:“天下武學殊途同歸,我何須偷學?”
花清祎心下驚疑不定,稍一思索,便即驟然搶攻,但見他倒退橫劈一掌,跟着大喝一聲,行雲流水般使出“烏龍倒取水”“鳳凰單展翅”“黑虎出洞”“猢狲拜月”“蝮蛇蟄手”“金雞倒立”等諸式形意拳法,雙拳若驚濤駭浪,将那形意拳龍、虎、猴、馬、鼍、雞、鹞、燕、蛇、鳥臺、熊、鷹這十二形拳法悉數雜式捶來,端的是洋洋流動,上下四方,無所不有,教臺下衆人看得目眩神移,彩聲如雷。
他一門心思疾攻猛捶,連下殺手,自然是有意想要逼出阿術真的本門招式,他攻勢一猛,諒阿術真也是只能用最為精純的本門武功抵擋。
豈知阿術真那邊卻仍是胸有成竹,氣定神閑,對他這般疾風驟雨的攻勢也是一一拆解,“盤龍卧虎”“鷹觑鹘望”“猿猴取月”“靈蛇吞象”“雞鹜争食”等諸式悉數應對過去,舉手投足之間也極其揮灑自如,對這形意拳的精通竟而絲毫不在花清祎之下。
衆人見兩人此番酣鬥,招數拳腳卻十分相近,対招之間對這形意拳之娴熟,簡直有如同門拆招一般,一時之間都感驚詫不已,忍不住議論紛紛,就連花清祎也忍不住心下駭異:“難道這小蠻子當真是我形意拳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