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後日談·永劫回歸
後日談·永劫回歸
這裏是?
葉合如夢驚醒似的睜開眼睛,然後猝不及防地嗆了一口水。
她便回想起自己墜海的事情,下意識地揮動胳膊想掙紮,卻一擡手就愣住了。
水這麽淺?而且也不太冷……
這時候,幾個路過的好心人發現了跌在水池中的葉合,齊心協力将她拉了起來。
她怔怔地看着他們圍住自己,詢問她是否還需要幫助、叮囑她注意安全,熟悉的現代景致和鄉音談吐,與先前的經歷形成了驀大對比,使她一時難以分辨出虛幻與真實。
突然一個包裹被塞到了手裏,葉合聽見那人說:“小妹,還有你的包別忘了————裏面是小提琴吧?幸好包防水,琴不會有事……”
葉合将琴包拉鏈扯開,露出裏面的小提琴價值不菲,顯然不是她的。
好心路人發出了贊嘆聲:“這跟我在網上看過的古董琴好像啊!這麽貴,要是摔壞就太可惜了。”
葉合撫摸着琴身的質感,意識到一切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這是羅莎的琴。
她自己的琴當時被她砸門砸壞了,逃命時,只來得及在散落的行李中帶上了羅莎的小提琴,最後格裏姆在登艇時反悔,她想讓他松開羅莎卻被推倒,不慎帶着琴從船邊墜落……再醒來已然回到了原本的時空。
葉合謝過熱心人們,抱着琴心事重重地回到家,打開了電腦的搜索引擎。
她記得自己掉下去的那一瞬間,畫面最後定格在了羅莎驚恐又悲怆的面孔上,看見她拼盡全力朝自己伸出手,然而她們誰都達不到船舷距海面的高度,更達不到一個世紀的距離。
所以,那之後的羅莎怎麽樣了呢?她一定以為她死了,并為之悲傷,但其實被懷念者活着、并平平安安地回到家,懷念者卻已經成了過去,永遠得不到這個消息……
她是否如她自己期望的那樣,在音樂學校學有所成、成為了女小提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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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否擺脫了格裏姆糾纏,自由自在地生活亦或是覓得真心良人?
她是否在行将就木的最後光陰得到了心靈的寧靜,徹底不再被泰坦的恐懼所束縛?
葉合不知道,也無從查起,她只記得羅莎的名字,然而西方女性婚後會随夫姓,于是連姓名都沒有定數了。
她漫無目的地在網上浏覽,果然一無所獲,但是卻意外搜索到了關于泰坦尼克號上的華人的消息。
那是一部名為《六人:泰坦尼克上的中國幸存者》的紀錄片:
導演在時隔百年後走訪多地,尋找當年華人幸存者的後代,還原了被西方媒體歪曲、又被歷史蒙塵的真相————他們沒有如當年報道的那樣,采取任何卑劣的手段擠占婦孺的救生艇座位,而是自己在甲板上找到一艘破了的小船逃生;還有與她有過兩面之緣的方朗,沉船後他在海水中牢牢抱着門板等待,奇跡般地堅持到救生艇返回,成為了最後的幸存者。
“天高海闊浪波波,一條棍子救生我,兄弟一起有幾個,抹幹眼淚笑呵呵。”
葉合靜靜地将紀錄片看完,又讀了一遍方朗留下的記事詩,心裏某種溝壑正在被逐漸填攏。
她原先以為,這段經歷會成為一生揮之不去的夢魇,但六人的故事讓她無論如何都無法自憐自艾:導演說的對,人類史上最大的海難,只是他們人生的小坎坷。她也應該像這樣,當作一段尋常的波折,從而放過自己。
感覺輕松了一些後,葉合接着搜尋羅莎的消息,并且靈機一動,将自己的英文名“莉莉安”合在了一起搜索。
想不到真的有所進展:在一個美國音樂人的個人社交賬戶中,置頂的視頻給了她意外之喜。
“我的曾祖母羅莎,是泰坦尼克號的幸存者,我從父親那裏聽說了她的故事:她當時獨自乘船到美國來學音樂,在游輪上認識了她最好的朋友莉莉安小姐。但最終在海難時,莉莉安為保護她,失去了生還的機會……這支《獻給莉莉安》,原版就是曾祖母譜寫的小提琴曲,如今我将它改編成自己更擅長的吉他曲,也不算違背曾祖母‘不公開發表、只寫給莉莉安一人’的意願。”
“現在,請聽我用音樂對大家講述那個在‘永不沉沒’的巨輪上,小玫瑰遇到了小百合的故事……”
葉合反複地播放羅莎寫給她的歌曲,一百年的追憶将她牢牢地定在了電腦面前。
可是羅莎,我還活着啊……
本是無神論者的她現在無比希望鬼神是真實存在的,這樣她便可以告慰羅莎的亡魂,填補好友漫長又沉重的遺憾。
想到這裏,葉合忽然生出種心想事成的靈感:鬼魂之說應該、也許,的确是真的。
畢竟古希臘那些神明都是存在的:有雅典娜就有宙斯,有宙斯就有哈迪斯,有哈迪斯就有冥界,有冥界就有亡靈……
于是“通靈術”這個神秘學術語浮上心頭,驅使葉合找出了相關網頁,尋找如何與死者對話;在完成知識儲備後,她開始給那位音樂人寫郵件,打算告訴他自己與羅莎的淵源。
雖然人家不見得會信,但葉合必須聯絡他們,一來通靈儀式要到當地去做,二來,她也得将羅莎的小提琴歸還。
“也許你會覺得這是個騙局,或者想象力豐富的惡作劇,可是我請求你看完這封郵件,并将郵寄地址回複給我,我會将關鍵證據,當年與莉莉安一道墜海的、本來屬于你曾祖母的小提琴寄給你。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就是那個莉莉安……”
不久,葉合收到了回複,羅莎的曾孫告訴他,他是父親的老來子,沒有見過曾祖母,當他第一次從父親那裏得知她們的故事時,他以為是曾祖母神經錯亂得将幻想當做了事實,但是他再一次聽到了,以另一個主角的視角講述的故事補全了完整性,于是他相信她,并邀請她到美國來,他會代替曾祖母招待她。
羅莎的曾孫叫做伊森,四代的血源距離稀釋了故人的模樣,但性格卻與羅莎的溫柔熱情很相像。
伊森帶她去了家族的老宅,羅莎當年離開人世的地方。伊森的父親在那裏等待。
“要是祖母能知道這個消息,該有多好。”老人接過葉合遞過去的小提琴,感慨萬千,“我送別她的時候,明顯能感覺到她從沒有放下過遺憾……”
“其實,說不定是有辦法的。”葉合說,“既然這麽離奇的事情是真的,那為什麽不可以與死者對話呢?通靈儀式說不定是有效果的。”
雖然大概率只能鬧着玩,但她若不這麽做,就真的沒有再見羅莎的可能了:羅莎為她背負了沉重的遺憾,倘若她還不能告慰羅莎,那麽自己也将陷入愧疚的沼澤中。
昔人已作古,惟願長安息。
伊森幫忙準備好了通靈儀式所需的工具,幾天之後的月圓之夜,葉合帶着通靈板等物件進了地下室。
“如果覺得害怕,或者出現意料之外的狀況,記得叫我。”伊森守在門外,“我會等在這裏的。”
“好,謝謝。”葉合關上了門,光線立馬消沉下來,只餘幾根陰森森的蠟燭照明。
她倒不覺得這景象瘆人,反而充滿了再見好友的興奮感,迫不及待地把通靈板鋪好,拿出各種起媒介作用的遺物擺放;一邊做這些,她還一邊幻想要是見到了羅莎該說些什麽:假如時隔多年她記不清自己樣貌了,留給她解釋的時間夠不夠?
儀式現場布置好後,她開始低聲念出招魂用的咒語,腦海中回想着泰坦尼克號上的一幕幕,她們相識相知、探索異常、對抗泰坦以及死裏逃生……
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時候奢華絢爛的游輪回廊,衣香鬓影來往不絕,她感到自己仿佛也在他們之中穿梭,被閃閃發亮的鏡子和珠寶迷亂了眼睛。她便閉上了眼睛。
忽然封閉的地下室內掀起一陣陰涼之風,直讓葉合感覺脖子一哆嗦,耳畔冷不丁聽到一個聲音于滿是古典樂的游輪廳堂中響起;這時候,葉合想跑已經來不及了:
那是來自地獄和遠古的深淵詛咒,曾經隐藏在光鮮亮麗的外表之下,糾纏着游輪的命運,歪曲着歷史的進程。如今,随着泰坦尼克號的分崩離析,它已經皮/肉盡毀,只餘下血淋淋的肆意觊觎和報複————
“你答應過的……無論……都願意和我在一起……該兌現了……”
守在門外的伊森聽到一聲兀然又凄厲的尖叫,連忙推開地下室的門,但除了散亂一地的通靈用品外,裏面什麽都沒有。
葉合憑空消失了。
這詭異的狀況讓他全身觳觫一怔,感覺到股股穿堂冷風從另一世界嗖嗖吹了進來,使他沒來由想起,最初收到葉合的郵件時他正翻着一本書,那本書的扉頁有這麽一首詩:
屈膝俯首,旦求神恩,
免我誓言,精魂具獻。
惡罰将至,何其懼哉,
與汝偕行,願父赦證。
摧心天罰,何以為慰,
昔吾玲珑,何以得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