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西洋夜空之下
大西洋夜空之下
登上這艘號稱“永不沉沒”的游輪時,對旅途滿懷憧憬的乘客們怎麽也想不到,再過五天,腳下的巨輪就會葬身大西洋;自己大概率也将一同命喪魚腹。
但是,當一群人渾然不覺地走向毀滅時,總會有人産生災難性的預感,對命運滿懷難以名之的恐懼。
正如此時此刻:夜深人靜的游輪終于結束了持續到很晚的喧嚣,舞廳裏縱情聲色的紅男綠女們都回到了艙房;空蕩蕩的甲板上,散步的乘客們也早已離去,使得這個寒風刺骨的開闊場地一片寂靜。
因而沒有人注意到,一個金發少女獨自站在甲板的邊緣,倚靠在欄杆上,朝着底下的大海探出頭去。
羅莎凝視着寂寥廣闊的大西洋,夜幕下的海水猶如深淵巨口對她發出冰冷入骨的呼嘯,吞噬着她的苦悶,她的勇氣,她的隐憂和她的迷茫。
一陣突兀的嘈雜聲打斷了她凝思。
羅莎驚覺自己已在欄杆邊吹了太久的海風,她連忙轉過身,朝着艙房的方向疾步走去,那裏也是嘈雜的來源。
在步梯和甲板的相連處,羅莎看到游輪的警衛攔着一個黑頭發的女孩。
她下身穿着好像是美國淘金者在野外探索時的長褲,上半身是襯衫,外套不知所蹤。
借着燈光,還未靠近的羅莎已經遠遠瞧見了她的面部輪廓,下意識地覺得,她的樣貌和她的衣裝一樣有些古怪。
奇怪的女孩懷裏抱着一個葫蘆形的黑色包裹,她顫巍巍地在包裹上摸索,并結結巴巴地對警衛說:
“嗯,呃,這,先生,這是我的小提琴。”
她的手在包裹上拽住了什麽東西,然後輕輕一滑,包裹便裂開成兩半,露出裏面深木色的小提琴。
警衛自然不信一面之詞:“你有什麽證據嗎?”
黑發女孩愣了愣,嘆了口氣将小提琴取出來,一邊調試,一邊回答道:“我會拉它,這樣可以證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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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她将琴擱上了自己的肩頭,動作有些生澀地舉起了琴弓,在短暫沉寂後,燈光泛白的游輪一隅響起了輕快的曲調。
是一首簡單可愛的童謠,熟悉樂理的羅莎聽出來了那首流傳甚廣的《小星星》。
一支《小星星》很快便演奏結束,黑發女孩放下琴,眼裏充滿了哀求和焦急的情緒:
“這把小提琴是我小時候買的,已經很久沒練琴了,可以證明它是我的了嗎?”
警衛卻不為所動:“本來就會小提琴的人,拉哪一把不都能響?并且我認為你還需要解釋的,是為什麽一個人出現在這裏,并且拒絕說出自己的船艙。”
眼見黑發女孩啞口無言,羅莎在警衛要采取進一步行動時走上前,出聲打斷了這場盤問:
“先生,這位小姐是我約來的朋友,小提琴是我讓她帶上的,我提前外出散步,導致她四處找不到我,才造成了誤會。”
随即她遞出自己的船票:“羅莎·菲爾德,一等艙房。”
如假包換的頭等艙身份,令警衛在核實後立馬扭轉了态度,并主動表示要護送兩位小姐回去。羅莎客氣而生冷地拒絕了:
“我的朋友已經很累了,需要早些休息,也不好再耽誤先生的公事。”
警衛離開後的燈光下重新恢複了寂靜,羅莎得以确認黑發女孩是罕見的東亞面孔:她的皮膚因為受驚與寒冷而顯得蒼白,瘦削的身體在夜風中瑟瑟發抖。
羅莎便解下自己的披肩遞給她。女孩伸出有些顫抖的手接過去,一開口還有些沒緩過來的磕頓:
“謝、謝謝你,我……”
“我叫羅莎·菲爾德,你住在哪間艙房?我陪你回去吧。”
“我……”女孩垂下頭,無助地裹緊了披肩,“我不知道,我一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在這艘船上了,所以才根本無法對船員解釋。”
也許是方才羅莎主動解圍和遞出披肩的善意,給了她傾訴實話的勇氣,女孩接着說:
“我只記得,自己之前在平常生活的地方走路,然後好像不小心摔倒了,或者撞到了什麽,總之我失去了意識,再醒來就已經身處這個陌生的地方。”
如此迷茫的說辭很難不讓羅莎聯想到“綁架”或者“精神問題”,但如果是前者,真的有人會、且能夠,将一個異域特征明顯的女孩綁架到這種地方嗎?
可能性的天平便就朝着第二種設想傾斜。羅莎認為,這個東方姑娘也許出現了精神上的混亂……就如同她一樣。
于是她對黑發女孩伸出手:
“這麽看來,你的情況确實離奇和複雜,如果可以,我願意幫助你查明為什麽發生了這些事情,也可以向船員求助,不過都要明天再說,因為現在太晚了,你目前最需要做的,是在溫暖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不介意的話,請到我的房間來吧。”
————“ye……he?”
返回艙房的路上,羅莎得知了黑發女孩的姓名,并嘗試着念出陌生的東方音調。
葉合點點頭,繼續介紹說:“我有英文名,叫做莉莉安,就是我的名‘合’(百合)的意思,菲爾德小姐也可以這樣稱呼我。”
“莉莉安。”羅莎果然覺得順口了許多,“你叫我羅莎就好。”
說話的功夫,二人已經抵達了艙房的門口;羅莎推開門,輕車熟路地找到了自己放在櫃子上的琴箱,裏面同樣有一把小提琴,質感和色澤一看就價值不菲。
她把葉合的小提琴也放了進去:“這是我存放自己小提琴的地方,空間還有寬裕,你的琴放裏面也綽綽有餘。”
“羅莎也喜歡小提琴?”
葉合的詫異中頗有幾分恍然大悟的意味,現在她認為,羅莎對自己的善意也許離不開共同興趣愛好的加持,只可惜自己不學小提琴好多年,之前面對船員要不是被逼急了,可能她連《小星星》都拉不出來。
羅莎大方地承認:“我這次坐船去美國,就是要讀那邊的音樂學校,以後想成為女性小提琴家。”
葉合捕捉到她話裏的關鍵信息:“原來這艘船目的地是美國嗎?”
“是的,你應該聽說過,其實這就是占據報紙頭條的最新型豪華游輪————”
看着羅莎的雙唇一張一合,葉合不确信地又問了一遍:“什麽?這艘船叫做什麽?”
“泰坦尼克號。”
“……”
葉合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真不怪她太脆弱,畢竟要任何一個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得知了自己在這種地方,都很難不受到生死攸關的巨大沖擊————來自未來、深知這艘船結局的葉合被吓暈,只是一種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罷了。
就在她昏死的剎那,“泰坦尼克號”一詞如同奪命的詛咒般反複在耳畔回響,一并洶湧而來的,自然就是海難、不知道還有多久到來的海難、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生還的海難、不知道幸存了還能去哪兒生活的海難……
剩下的她現在也沒法思考了,強制關機的大腦只剩下一片死寂,就如同她心中自己的未來一樣。
等葉合從昏迷中醒來時,外面已經天亮了,她身邊放着一張字條:
“莉莉安:
醫生說你的身體沒有大礙,只需靜養。我現在有些事情臨時出去一下,你醒了的話,可以先吃小桌上的點心,如果感覺到冷,我在放小提琴的櫃子旁邊留了一套當季的衣服。
羅莎·菲爾德留”
還犯迷糊的葉合猝然意識到自己身處何時何地,心力交瘁地從床上爬起來,并強打起精神:畢竟還沒去為生存而努力,現在,不能把自己當作定死之人。
她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這會兒是白天,而泰坦尼克號沉船是在晚上,此乃板上釘釘的歷史:她目前很安全。
身體是保命的本錢,先吃飯……等吃完點心後,葉合發現自己的顫抖好像并不全是恐懼和焦慮造成的,原因還在于氣候:她只穿了一件休閑白襯衣搭配牛仔褲,這樣過于單薄。
于是她趕緊找到羅莎留給她的衣服,此時已經告別了繁複又嚴肅的維多利亞時代,服裝往簡潔款式過度:外出日裝并沒有葉合想象中瑣碎的綁帶,只有一些自己便能摸索穿好的扣子。
不過,堪堪漏出腳尖的裙裝長度,還是讓她為自己的行動能力憂心忡忡。
裙子的整體形狀偏向于鐘形,不似古典時代的寬大裙擺,也就是說并不便于提起來跑————但為了保暖自己必須穿,畢竟海難中有許多人是凍死的……想到這裏,葉合一拍腦袋:她連救生艇在哪裏都不知道!首先要知道逃跑的方向啊!
至于阻止海難或者拯救更多人?抱歉,她能保住自己順帶一個羅莎就謝天謝地了!
弄清救生艇位置、提前探查好保命路線(甚至提前去救生艇等着)顯然有助于提高生還率,而待羅莎回來直接詢問是最有效的辦法;但是葉合在久等不至中,逐漸心慌意亂:畢竟幹等就是坐以待斃,如今要操心的可不止救生艇一件事————自己是個穿越來的黑戶,身份問題夠她喝一壺了。
因此,深知“時無多日”的葉合在羅莎遲遲不歸後,鼓起勇氣推開了房門,決定自己先去探查救生艇的路線。
外面是一條目測十幾米的步道,可以直接欣賞到大西洋的風光,但是并沒有設想中的如織旅客,依舊和昨夜一樣空蕩蕩的。
沒人正好,葉合慶幸地往步道盡頭走去,嘗試返回昨夜初遇羅莎的地方,那兒好像是最頂層的甲板,而她依稀記得電影《泰坦尼克號》中關于救生艇的一幕,好像是露天的沒有遮擋————那不就是游輪最頂層嗎?
借着記憶的碎片,葉合成功地攀上樓梯,尋到了昨夜的老地方,一通東張西望後,她果然看到了類似小型船體的布置。
勉強松了口氣的葉合連忙提着裙子加快了腳步。
她不适應這種衣服,走起路頗為別扭,而落在旁人眼裏,她不合禮儀的姿态以及不符合審美慣性的外貌,很容易叫人聯想到“鬼鬼祟祟”。
所以,流年不利的葉合還沒摸到救生艇的邊,已經被身後船員的呵止锢住了腳步。
船員走上前,态度比昨晚的警衛還要差,直接問她來幹什麽,有什麽目的,就差說她在做賊了。
葉合捏了一把汗,來不及多想,只能實話實說:“我,我來看救生艇。”
“為什麽要偷偷摸摸地來看救生艇?你想做什麽?還有,這裏是專供一等艙客人的步道,你怎麽上來的?”
連珠帶炮的盤問讓葉合前額滲出了明顯的汗珠,于是讓船員看來,更是心虛的佐證;她也明白這一點,加之編不出謊話,就只能老實回答:
“先生,我真的只是想找到救生艇而已,我就住在一等艙,自然能直接走到這裏……”
“我問你,來找救生艇是想做什麽。”
話沒完,船員就不耐煩地打斷了她————他一來就斷定葉合不屬于頭等艙,顯然對東方人心存不小的偏見。
葉合本來就被一朝穿越到泰坦尼克號的事情搞得頭昏腦脹,如今再一被逼問,大腦又快宕機,然而現實又容不下她思考如何應對,所以她想的什麽,直接就作為了給船員的回答。
她說:“因為,我擔心海難到來的時候,自己來不及,登上救生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