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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夜裏頭靜悄悄的,連犬吠都不曾聽聞,風吹的窗戶嘩嘩作響。

屋內燭火跳動,影子跟着拉長縮短。

錦絮疲憊的揉捏額角,思緒翻來覆去的整理,後悔于前幾日同楚玉茹說的那些話,不然也不至于這幾天連話都說不上。

當時被打手一鬧,腦子一熱,迫切的想抓緊楚玉茹,想獲得一個專屬于自己的承諾。

可看樣子起了反作用,是否自己身上的悲觀極端讓人望而卻步。

錦絮起身來到床邊櫃子前,拉開後裏面放着楚玉茹給他的銀子,他一個男子用不了多少,所以還剩下一大半。

或許明天做些好菜送給楚玉茹,能讓兩人的關系緩解一下,再這般僵硬着,錦絮覺得要被逼瘋了。

控制不住的去想楚玉茹,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她泛紅的耳尖、真誠的眼眸,在人面前無條件護着他的模樣。

正當錦絮準備吹滅蠟燭休息之際,不堪重負的門被大力推開,一張通紅帶着醉意醜态百出的臉入了視線,隔着幾步的距離都能聞見刺鼻酒臭味。

錦絮警惕的站起身,後背下意識的擋在了櫃子前,默不作聲的盯着搖晃着坐下的王翠。

茶壺內還剩下一些涼水,王翠晃了晃,幹脆對着壺嘴灌了一大口,舒爽的擦去嘴角流下的水漬,張口就道:“拿點錢來。”

“我一個男子,哪裏來的錢?”錦絮眉頭擰的死死的,不再掩飾對王翠的恨意。

“沒錢?”王翠撐着被酒色掏空的身體站起來,眼中帶着嘲諷,“你跟那楚賤人勾搭一起,能沒錢?”

王翠見他絲毫不閃躲,目光落在了他身後的櫃子裏。一把抓過錦絮的頭發将人拽到了一邊,打開櫃子後果然發現了錢袋子。

呲牙笑的陰森,“這是那賤人給你的?我就知道,我早就該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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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上的銀簪子掉了下來,揉亂的頭發散落在肩上,錦絮腳步不穩的跌坐在地,氣憤讓他未痊愈的嗓子癢癢的。

王翠踱步來到他面前,蹲下後羞辱的拿錢袋子拍打錦絮的臉,“你就是個臭擦腳布,誰給錢就跟着誰。楚賤人還攔着我,想給我錢讓我放過你。”

王翠再次抓住錦絮的頭發,強迫他擡起頭看,惡狠狠的說道:“想得美!我活的如爛泥,你也別想攀上高枝!只要你在,楚賤人就放心不下你,姑奶奶我就不愁沒錢花。”

若是王翠回來只是單純的羞辱錦絮,奪走家中的錢財,錦絮大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願意在和楚玉茹關系僵硬的節骨眼上多生事端。

可王翠字字句句對楚玉茹的辱罵,猶如針紮在錦絮心上,風沙吹進了眼裏般,氣的錦絮嘴唇哆嗦不停。

憑什麽那樣好的一個人,卻被臭魚爛蝦一樣的王翠侮辱,都是因為王翠的存在,才讓自己跟楚玉茹之間隔了千萬條溝壑。

錦絮殺意漸濃,反倒是冷靜了下來,張了張口找到了聲音,“錢你可以拿走,你是要去賭嗎?”

“姑奶奶我怎麽用,關你毛事!”王翠掂量着錢袋子,露出貪婪神色,“警告你,你要是敢把今晚的事情說出去給楚賤人聽,我一定割了你的舌頭,說到做到!”

夜色正濃,錦絮待到王翠離開院子,才從地上爬起來,顧不得拍衣服上的灰塵,慌忙的去竈房拿了菜刀,吹滅了屋內蠟燭後,悄無聲息的跟了上去。

他要殺掉王翠,就在今晚。

趁着黑夜無人看見,趁着王翠醉酒反應遲鈍,趁着他怒火正盛。

月色昏暗,看人影模模糊糊,王翠前往的方向是縣城,估計要麽是拿錢去賭,要麽是去哪個窯子裏泡着。

錦絮不遠不近的跟着,突然他看見道路兩邊的林子冒出幾個人影,光是看輪廓便能判斷出這些人都是練家子。

錦絮腳步一轉躲去了樹後,粗壯的樹幹牢牢将他單薄的身形遮擋住,悄悄探出眼來看。

她們談論了什麽,錦絮聽的不真切,但看樣子似乎起了争執,互相推搡着時聲音大了一些。

那些人是來打劫的!

錦絮腿軟的蹲了下來,屏住呼吸握緊了手中的菜刀,眼睜睜的看着王翠從還手到被打趴下,卧在地上怎麽也爬不起來。

酒氣沖腦罵了兩句不堪入耳的話,瞬間惹惱了打劫的人,只看泛着寒光的鋒利匕首刺進了王翠的腹部,鮮血噴湧而出。

那些打劫的人習以為常,抽出匕首在衣服上擦了擦,唾棄的用腳踢了王翠兩下,搜出了她身上的錢袋子。

錦絮眼睛死死盯着,扣住了掌心。

那群人只銀子感興趣,倒出銀子來,錢袋随手扔在了王翠旁邊。

一點兒也沒有殺人之後的恐懼,反倒是笑嘻嘻的大搖大擺走了。

錦絮在樹後又等了一會,确定那些人不會再返回才出來,跌跌爬爬的來到王翠身邊,卻是在尋找那個被丢棄的錢袋子。

找到後如獲至寶的吹去上頭灰塵,妥帖的放進胸口處。再看王翠還沒斷氣,睜大眼睛瞪着她,健全的那只手抓住錦絮的衣服。

氣若游絲,“救我。”

傷口在腹部,還在不斷往外冒血,錦絮皺起鼻子胃裏直翻騰,面上卻是痛快之意。

“救你?”錦絮反問,學着王翠對他的樣子,抓住了王翠的頭發,提着人腦袋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下。

平日裏看似柔弱隐忍的人,在此刻滿是瘋狂,“我恨不得吃你肉,飲你的血!你這輩子唯一做的還算有用的事情,大概就是跟楚玉茹做了鄰居,能讓我遇到她。”

說着錦絮手上纏繞着衣擺一層又一層,死死的捂住了王翠的口鼻,笑的越發張揚,“你死了就好,死了我就能解脫了。”

瀕死之人五指扣住錦絮的小臂,掙紮間抓撓下深深指痕,情緒接近緊繃的錦絮根本感受不到疼痛,滿是大仇得報的快意癫狂。

人逐漸安靜,如一灘爛泥般不動了,錦絮試探鼻息後肩膀塌了下來,往後一仰才得以大口呼吸。

空氣的味道好似都變了,聞見了稚嫩青草味、泥土的濕腥,還有自由的味道。

四周的林子成漆黑一團,幾只烏鴉從樹上飛起,在寂靜的夜晚掀起絲絲波瀾。

黎明劃破天空,長道上一聲驚呼,天光乍亮,官府衙役陸續将現場圍了起來,消息很快傳到了不遠處的村子裏──王翠死了,據說是被捅死的。

幾個在河邊洗衣服的男人拍着心口後怕,其中一人更是後怕極了,“我就說那幫子打劫的人是亡命之徒,昨天我家那位還想着去縣城一趟,我攔住攔着沒讓去。”

“我聽前頭傳言,那被刀捅過的肚子,腸子都流出來了,被發現時已經生蛆了。”說完把自個惡心到了,捂着嘴巴要吐不吐的。

“可憐錦郎了,跟着王翠啥好處沒落得,最後連人都橫死荒野,白白當了寡夫,這輩子算是毀了哦~”

剛說完胳膊被同行的人狠狠推了下,擡眼看去他們不遠處打水的人不正是錦絮,立馬住口不言,安安靜靜的低頭洗着盆中衣物。

錦絮面容蒼白,嘴唇幹裂毫無血色,看起來就像是被突如其來的打擊折彎了腰,一度萎靡不正般。

只有他自個知道,那是昨夜逃回來後一夜未敢閉眼,一早上衙役過來敲他門通知去認屍體時,那股子後勁才散去,渾身酸軟的厲害。

得表現得難過、傷心些,千萬不能讓衙役懷疑到他頭上,錦絮反複深呼吸幾次,提起了半桶搖晃着的水,一步步往家裏走。

還沒看到屋子,只見楚玉茹跑了過來,熟練的拎過錦絮手裏的水桶,目光複雜的看着他,其中包含着隐藏不住的疼惜,“我才聽到王翠死了的消息。”

就像是找到了能夠停靠休息的地方,錦絮忽然疲憊的厲害,差點站不住的跪倒在地,攀着楚玉茹的肩膀,眼淚巴巴往下掉。

不是為了王翠而哭,而是他自由了,自由到敢直面于楚玉茹的目光,敢大膽的回望回去。

王翠的葬禮很簡單,家裏連快白布都沒挂上,村裏沒人願意過來悼唁一個十惡不赦的混混,只有錦絮跪在靈堂處,一點點捏着紙錢燒。

旁人眼中的錦絮面對妻主的突然離世,空洞無助,惹人惋惜,但也為他後半輩子擺脫那樣一個爛人慶幸。

只是一位失去貞潔的男子,往後要想活下去怕是艱難,大概也就只能去做些針線活勉強糊口了。

擔心錦絮一個人想不開,楚玉茹暫時放下了田地裏的事,默默的呆在家中,只要錦絮需要随時隔着院子都能叫她。

楚玉茹翻騰出未送出去的酒水,難得給自己倒了一杯小酌,瞧着開敞的屋門前不見半個人影,五味雜陳。

酒壺空了大半,楚玉茹微醺的面頰浮上薄薄一層紅暈,歪倒身子枕在胳膊上半眯起眼睛。

恍惚間看見身穿喪服的錦絮緩步向她走來,冰涼的指尖撫過她滾燙的側臉,像是在描繪貪戀着什麽。

人應當是在守靈,怎麽會來她這兒。

楚玉茹心下一松,全當是自己喝多了出現的幻覺,行為舉止大膽了些,握住不斷撫摸他的手,放在唇邊吹了口氣。

癡癡笑了下,沒抵擋住酒意,昏沉的睡了過去。

錦絮臉如晚霞般,暈乎乎的感覺比楚玉茹喝的還要多,被牽住的手遲遲不願抽出來,溫熱的呼吸撲打在手背上酥酥麻麻。

心思微動,左右看了看,慢慢彎下腰來,唇瓣淺淺貼了下楚玉茹耳垂。

王翠的死就像是個小插曲,提起時最多感慨一番,很快就被人們遺忘去腦後。

鬧出了人命衙門不敢懈怠,派遣人手大範圍搜索周邊可藏人的地方,在一間破廟裏找到了亡命之徒。

經過審問後對罪行供認不諱,責令秋後問斬。

事情總算是告一段落,還給百姓一抹淨土,不再擔心前往縣城的路上會遭遇不測。

家中米快吃完了,楚玉茹心中盤算着錦絮應該也是沒多少餘糧,特意找了風和日麗的早上前往縣城。

得多照顧着些錦絮,他的身子本就不好,加上王翠死後憔悴成那樣,風大一些就能跟着吹走似的。

王翠是去縣城的路上遇害,能讓她回家的事情不過是找錦絮要錢罷了,怕是錦絮的手中已無積蓄,楚玉茹想着找個機會再塞些錢給他。

許久未來縣城了,楚玉茹壓低了鬥笠,尋糧鋪時被迎面而來的一位女人挽住胳膊,熱情的招呼她前往自己的鋪子去。

楚玉茹瞧她面熟,看見陳米上插着新米的牌子後才想起這人是誰,抽出了胳膊來,不悅的後退了兩步,“王老板我不買你家的米。”

王老板也認了出來。無她,做了那麽多年的生意,只有楚玉茹直截了當的教她不能投機取巧,王老板印象深刻。

王老板連忙噓聲,拉着楚玉茹到一旁小聲說道:“做生意麻,哪裏有不奸的。這樣我賣給你新米。”

冬天剛過去,本是采購糧食到高峰季節,王老板的糧鋪子前卻冷清的厲害,連裝米糧的竹筐邊都積上薄薄一層灰。

“我不需要你的新米。”楚玉茹面對精瘦的王老板根本不用多大的力氣就能掙脫開她的手,連看都不願意多看一眼挂着的新米牌子。

王老板頹唐的往搖椅上一趟,神情萎靡,嘆氣聲悠長,“開年來就沒生意,這讓我怎麽活啊。”

已經離開幾步的楚玉茹停下了腳步,心軟的回過頭來,提醒道:“你不真誠的對待別人,別人自然也不會相信你。”

楚玉茹抿唇猶豫片刻,掏出錢袋子,“我買兩袋新米。”

王老板瞬間從搖椅上跳起來,利索的給她裝好,笑臉相迎道,“您說的對!我保證以後不以次充好!”

幾分真,幾分假,楚玉茹無法辨別,給了錢拿了米就走了。

買完東西後楚玉茹沒着急着回去,而是繞去了百草堂。百草堂門前片葉不落,不管何時都打掃的幹幹淨淨。

楚玉茹踏進去時,溫掌櫃像從前一樣坐在櫃臺後撥着算盤,懶洋洋的掀起眼皮瞅了她一眼,“多久沒來了,這次帶了什麽好東西來?”

楚玉茹渾身上下只有一個背在身後的鬥笠,最多懷中抱着的兩袋大米,半點不像是來換東西的樣子。

她也确實不是過來換東西的,自上次受寒後錦絮雖一直在調養吃藥,但身子骨肉眼可見的并無好轉。

外加上這次王翠慘死的打擊,估計是休息沒休息好,飯也沒吃多少。

楚玉茹從袖中掏出一張紙來遞給溫掌櫃,“麻煩根據紙上的藥材抓幾副藥。”

藥方子是在楚宅大夫開的,楚玉茹為了防止意外又謄抄了一份,剛好借着進縣城再買幾副回去。

溫掌櫃接過藥方子看了一眼,上下打量楚玉茹,沒動,反問,“你的氣色看起來不像是生病的樣子?難不成上山掉水裏去了,要喝這些補藥?”

“不是我吃藥,是…是我一個很重要的人。”楚玉茹胳膊搭在櫃臺上,略微墊着腳尖,桃花眼中滿是真誠,“他身體本就弱,還感染了風寒,最近又遭遇了大變故,整個人憔悴不堪的。我就想着照着上次大夫開的藥方拿些回去。”

“藥哪裏能亂吃,身體什麽狀态用什麽藥的,萬一他現在不是因為風寒導致的呢?”溫掌櫃把藥方退給楚玉茹,手指點着臺面拿出了醫師的态度,“把人帶過來看看才能知道出于什麽原因。”

王翠的頭七還沒過去,按照規矩錦絮是不能離開村子的,但楚玉茹實在不忍看錦絮憔悴的撐到七日過去,恐怕人能直接病倒了。

“能不能請堂內的大夫上門診斷,他因為一些原因暫時無法出來。”楚玉茹見溫掌櫃神色為難,争取道,“我可以多付些路上錢。”

溫掌櫃雙袖一攏,靠在椅背上嘆了一口氣,“不是我不願意啊,堂內的大夫本就不多,哪裏有時間出外診啊。”

楚玉茹神色黯淡下來,不過倒也是給了她另一種思路,可以請大夫到村子給錦絮看病,省的她抓的藥不對病症的。

就在她準備去找其他大夫時,層層疊疊的藥櫃後響起一聲挽留,溫俊逸端着一簍子草藥冒出頭來,欣喜的笑說,“楚娘子來怎麽不喊我啊!”

溫俊逸不知道是從哪裏鑽出來的,頭發上還插着幾根草藥片子,一點兒也沒有男子的端莊,看的溫掌櫃頭隐隐作痛,替他拿下葉片,教訓道:“你就不能好好走路。”

“好好走哪裏有跑來的快。”溫俊逸不甚在意,簍子放旁邊,睜大眼睛瞧着楚玉茹,不服氣的說,“我在後面都聽見了,怎麽沒人想到讓我去看診啊!”

“知道是男是女你就去?”溫掌櫃一掌拍在他後背,“你快些把藥材理好。”

“病人在我眼裏都沒區別,能給人家治好病就行。”溫俊逸撐着胳膊從櫃臺後翻出來,揚着下巴道,“況且堂內缺了幾味草藥,我剛好讓楚娘子帶着上山去。”

溫俊逸一直跟着溫掌櫃後面學習,雖很少見到他行醫診斷,但定然是不會差到哪裏去的。

楚玉茹為防溫掌櫃擔憂,連忙說道,“看診的是個男子,溫掌櫃你放心吧。”

聽到此處,溫俊逸心中更是有底氣了,抓住溫掌櫃的胳膊來回晃悠,撒嬌道,“娘你不放心我,還能不放心楚娘子嗎?”

溫掌櫃知道兒子學了一身的本領,奈何是個男子不被人待見,很少能施展才能,心中苦悶的厲害。有人願意讓他去問診開心成這樣,溫掌櫃心中是酸楚的。

“去可以。”溫掌櫃壓低聲音,背着楚玉茹跟溫俊逸叮囑道,“你路上別對楚玉茹動手動腳的,要記得你是個男子,矜持!知道了嗎?”

“娘!你想哪裏去了,我是那樣的人嘛!”溫俊逸羞紅了臉,跺着腳不願意搭理她了。

接過堂前學徒遞來的藥箱,迫不及待的推着楚玉茹往外面走。

母子倆的悄悄話在楚玉茹看來,是一個母親擔心兒子出遠門前的叮囑,楚玉茹心中明白其擔憂,離開百草堂前再三跟溫掌櫃保證了會護着溫俊逸的安全。

溫掌櫃跟堂前那群學徒目送着她們離開,長長嘆了一口氣。

她哪裏是擔心自家那生龍活虎的兒子,是擔心木楞的楚玉茹被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路上走着溫俊逸真跟多年老大夫似的,詳細的詢問了錦絮生病的經過,所服用的藥材和最近讓他傷神的事情。

心中約莫有個大概後,立刻恢複了活潑樣,抱着藥箱跟在楚玉茹身後,打趣道,“楚娘子人真好,還給那個錦郎買米。”

楚玉茹低頭望着臂彎處抱着的米袋子,私心的沒回答他的話。

溫俊逸想法轉得快,上一秒說完,下一秒便又換了一個話題,嘟着嘴巴抱怨,“原來村裏距離縣城那麽遠,我腿都走酸了,還沒到嗎?”

楚玉茹認真的估算了一下,“我們才離開縣城沒多久,大概還要走上兩個時辰。”

溫俊逸臉立馬垮了下來,具體記不清頂着日頭走了多久多遠,看見村門時差點累的席地而坐。

擦着額頭上的汗水,大口呼吸着,“早知道在縣城租輛牛車,也不至于走的那麽累。”

楚玉茹臉上不見半分汗水和疲态,聽聞他的話頓了頓,不好意思的撓了下腦袋,“我忘了還能租車。”

還沒到楚玉茹的家中,遠遠就看見有人在楚玉茹的院子裏捯饬着,将洗幹淨的衣服一件件理挂在院中懸着的繩子上,細心的扯起皺起的地方。

她們看見錦絮時,錦絮同樣的看見了她們,不過他的目光快速從楚玉茹略到了溫俊逸身上,眼中浮現的可憐神情轉化為了濃重的厭惡。

再一眨眼,像是錯覺似的,半分不見蹤影,溫俊逸還以為是自個累的花了眼。

“我起來看見你不在家,門也虛虛的遮掩着,瞧見了放在角落的髒衣服,想來也沒事做,就給你趁着天氣好洗了。”

錦絮端起腳邊的盆,捂着心口咳嗽了兩聲,見楚玉茹閃過的擔憂心中稍微平衡了些,柔柔的笑了下,“沒成想你竟是去了縣城,還帶回來個郎君。”

楚玉茹半推着錦絮進屋,解釋道,“他是縣城百草堂溫掌櫃的兒子溫俊逸,專門來給你看病的。”

“看病?”錦絮上調的鳳眼斜斜看了眼溫俊逸,半分不減裏頭敵意,可偏偏望向楚玉茹時又是一副單純懵懂的可憐樣。

看的溫俊逸是一愣一愣的,不過同為男子,很快就明白了錦絮的意思。

屋內安靜的落針可聞,楚玉茹眼巴巴的坐在一旁瞧着,緊張兮兮的盯着把脈的那只手。

溫俊逸年紀輕,但要是跟醫術沾上邊不茍言笑,頗有幾分老大夫的姿态在。

兩男人不約而同的對視了一眼,皆清楚對方眼中的意味,錦絮率先開口,笑盈盈的問楚玉茹,“怎麽買了兩袋米回來?”

“還有一袋是給你的。”楚玉茹如實回答。

“那能勞煩幫我送去屋子嗎?我現在渾身沒力氣的。”錦絮道。

從回來看見錦絮後他的臉色就算不上好,楚玉茹自然不懷疑有他。

不過他在看病,要是自己走了怕是不妥,楚玉茹遲疑了一會,就聽見溫俊逸收起脈枕,“我要給錦郎檢查身體,要避嫌一下。”

楚玉茹不再猶豫,抱着一袋米便出去了,還貼心的将門給關了嚴實。

顧慮的人一離開,氣氛瞬間劍拔弩張,溫俊逸将桌面的東西一一收進藥箱內,“身體無大礙,主要是心病,心病難醫啊~”

說話間擡眼看了坐對面的錦絮,拖長的聲音意味深長。

錦絮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剛見你便滿頭大汗的,楚娘子帶你回來也不知道喚輛車來,上次帶我回家過年時,車廂內的暖爐都不帶滅的,怎麽到你這兒就疏忽大意了。”

從袖中抽出帶有竹葉的帕子,輕輕點在唇角,“我說話直,你也別太在意,別往心裏頭去。”

溫俊逸哪裏是能吃虧的主,立馬刺道,“我自然不會在意,畢竟你剛去了妻主,有心病自然是正常的。”

一句話噎的錦絮不上不下,雙拳攥起,恨不得将桌子掀了,拿茶壺砸他臉上去。

哪裏能知道楚玉茹在縣城竟還有一個如此暧昧不明的男人,錦絮恨的牙直癢癢,卻又奈何不了什麽。

待到楚玉茹回來時敏銳的察覺出氣氛不對,可看兩人的神情平和,還有說有笑的不像是吵架的模樣,稍放下心來。

楚玉茹并沒有忘記溫俊逸前來還有一件事,跟着她上山采草藥。

山上的路她熟,能根據草藥的習性帶着溫俊逸找到大致的位置,可以極大程度的節約時間,也可以帶着溫俊逸遠離山上危險的地方。

粗略的算了下時間,連帶着山上、尋找草藥、下山再回去,定然是無法在天黑之前趕回縣城的,況且還不知道溫俊逸需要的草藥量多少。

楚玉茹翻找着櫃中的棉被,無意的說道,“我待會兒将偏屋收拾出來,你今晚就在哪兒歇息吧。”

殊不知她背過身的那一刻,兩個男人同時變了臉,哪裏還見半分笑意。

聽到楚玉茹的話錦絮臉黑了幾分,倒是看的溫俊逸樂了,故意捏着嗓子回了她一聲。

錦絮何時走的楚玉茹沒能知曉,從偏屋出來後就沒見找人來,只有溫俊逸坐着慢悠悠的喝着水。

“他的病情如何?”楚玉茹拉過凳子坐下,搓着雙手顯得有些緊張。

“沒什麽大礙,要說就是錦郎心思太多,累着心神了。”溫俊逸話中有意,旁人聽了肯定要多問上兩句,可楚玉茹竟是松了一口氣般,自顧自的去忙其他事情了。

溫俊逸心道是楚娘子太過于木讷沒看出錦絮彎彎繞繞的小心思,還是在她眼裏錦絮當真如表面裝的那般純真無害。

不管是哪種,溫俊逸都覺得頭疼。

還能被一個寡夫吃幹抹淨了,他第一個不同意。

住的位置偏僻,太陽一落山外頭半點光線都沒有,全靠着月亮勉強看清事物,要是今晚月色不明朗就伸手不見五指的。

縣城挨家挨戶的靠着,這家的光打到那家,那家的光照在路上的,即便是晚上也亮堂堂,從小居住在縣城的溫俊逸哪裏見識過這樣的場面。

偏屋的窗戶還關不嚴實,偏偏最近晚上風大,吹的咯吱咯吱作響,偷看的恐怖畫本子全浮現在腦海中。

溫俊逸縮在被子裏猶豫了一會,實在無法忽略風穿過縫隙發出的尖銳聲,總覺得像是有鬼在撓牆壁。

又聯想到隔壁錦絮的妻主剛死沒多久,聽說死樣很慘,溫俊逸更是一刻也呆不下去,披着外衣逃似的敲響楚玉茹的屋門。

原本黑漆的屋內因為敲門聲亮起了燈,揉後的光暈傾灑下來立刻安撫了溫俊逸的擔心和焦躁,順着門縫擠了進去,還不忘回頭看一眼,是當真害怕了。

“偏屋的窗戶老是響,應該是壞了,我一個人睡在那裏怪害怕的。”

溫俊逸的五官還沒長開,帶着股少年的懵懂氣,特別是那雙大眼睛濕漉漉的望着人時,讓楚玉茹不禁想起了村頭總是向她讨食的大黃狗。

聽完後楚玉茹心中了然,她明顯是一副剛入睡沒多久便被吵醒的疲态,卻半分火氣都沒有,轉身在櫃子裏翻找着什麽。

暫時安心下來的溫俊逸坐凳子上小口的呼吸着,還想着多留幾天好揭穿隔壁錦狐貍的狐貍尾巴,但這兒一到晚上也太黑了。

眼巴巴的望了一會外頭,溫俊逸腦子又幻想出各種奇怪詭異的畫面,趕緊把眼睛閉了又閉。

再睜開眼,楚玉茹一手榔頭一手釘子,胳膊下還夾着小臂長的薄木板,也不知道她是從哪裏翻出來的。

看的溫俊逸呆滞了一會,頗為不敢置信的問,“你是要出門嗎?”

“我去把偏屋的窗戶堵起來,上次表弟來住也說過窗戶壞了一個縫,半夜老是響影響睡覺,但他一走我就給忘記了。”

楚玉茹不好意思的沒敢看溫俊逸臉,讓人住偏屋竟然連破洞的地方都忘記修補,實在有失待客之道。

為了彌補自己的失禮,楚玉茹腳步飛快的前往偏屋,勢必要趕在最短的時間內修好,不影響溫俊逸睡覺。

溫俊逸呆滞了一會,看了看楚玉茹床榻上卷起的被子,又瞧了瞧房子另一邊的軟席。

難道說一句讓他今晚暫住在這兒,不比大半夜扛着榔頭敲敲打打來的省事,越想溫俊逸心中越納悶,氣呼呼的抱着胳膊靠在桌子邊。

聽見急匆匆腳步過來,溫俊逸收起揚起的嘴角,胳膊肘往桌上一抵,散落的發絲剛好撫過唇邊,“是不是太麻煩了,我也可以睡在你……”

“太黑了,我拿盞油燈。”楚玉茹說完又急匆匆捧着油燈離開。

屋內暗下大半,溫俊逸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氣的直跺腳,帕子都快給咬碎了。

堵上的窗戶是不響了,溫俊逸直直的躺在床上也無半分睡意,閉上眼睛全是楚玉茹帶着驕傲的拉着他看修補整齊的破洞處,導致溫俊逸閉上眼睛後全是那塊木板。

溫俊逸直挺挺的睜眼到天亮,要不是年輕身體好,熬了一宿怕是已經眼冒金星了。

他迫不及待的爬起來,穿戴整齊再次敲響了楚玉茹的門。

令人意外的是楚玉茹也已經穿戴整齊,下巴處還殘留着未擦去的水漬,猛然想起了學過的一個成語,出水芙蓉,形容的大概就是這樣的女子。

溫俊逸很少能跟楚玉茹接觸如此長時間,每次在百草堂不過是換了錢就走,說話還得插着縫的講,甚至于溫俊逸有時根本不知道楚玉茹來了。

如今接觸下來,心口竟是有只兔子胡亂的撞,撞的溫俊逸癢癢的。

“是準備上山嗎?”溫俊逸再次擠了進來,熟練的往昨晚的凳子上一坐,餘光悄悄打量楚玉茹,默默粉了面頰。

楚玉茹搖晃着水壺灌了幾口冷水,猶豫了一會從布袋子裏翻出一整塊幹餅遞給溫俊逸,“太陽出來山路爬着就累了。”

比量了一下,幹餅比溫俊逸的臉還要大,握着硬邦邦的餅溫俊逸一時間不知所措,“這是…”

“早飯,帶着路上吃。”楚玉茹又開始在她的櫃子裏翻找,犄角旮旯裏翻騰出一個水壺,“新的沒用過,待會裝點水路上喝。”

“喝生水,吃幹餅啊?”溫俊逸哪裏如此賤養過,那幹餅用手掰開費力氣,更不用說用牙齒咬了。

但看楚玉茹一副習以為常的認真樣,還真不是在跟他開玩笑。

吃和不吃之間,溫俊逸選擇默默閉嘴,将幹餅收起來,等到餓的不行确定只能吃這個的時候,再拿出來填飽肚子。

楚玉茹翻騰出筆墨來,遞給他,“要去尋什麽草藥,你先跟我說說,我帶你走最近的路。”

她的手裏拿着小半塊的幹餅,跟沒味覺一樣嚼着,一點兒也不嫌棄東西難吃的。

要知道幹餅可是鬧饑荒或者走長途沒辦法才吃的幹糧,主打的便是飽腹和易保存,怎麽到楚玉茹這兒變成了家常便飯。

溫俊逸不是沒聽過娘提起楚娘子家中的情況,不是說家中父母在隔壁縣城做不小的生意嗎?

雖說吃的不用大魚大肉,但也不至于如此寒碜。壓下疑惑,溫俊逸提起毛筆将需要的藥材一一寫下。

藥材要的不多,但種類不少,不是一天能在山上采完的,更何況只有她們兩個人。

溫俊逸解釋道,“跟堂合作的藥材農戶在運輸上出了一點問題,大概要耽誤個小半月的,我過來采只是頂個急用,這些藥材就算是入藥量也不會有多少,所以不需要采太多。”

看了一遍楚玉茹心中就有個大概的路線,帶上平日裏上山的裝備,特意在腰後藏了一個匕首,以防止冰雪消融後有猛獸饑腸辘辘的撲食人。

在她收拾期間溫俊逸晃悠着出了屋子,一眼便注意到同樣從隔壁屋內出來的錦絮,立馬計上心頭。

舒展懶腰,打了個綿長的哈欠,聲音故意說的大了些,好讓字句不落的傳到錦絮的耳朵裏,抱怨的對楚玉茹道:“床板也太硬了些,睡的我腰疼的厲害,得在下面墊些棉被才能軟和一點。”

說完後溫俊逸去找錦絮身影,想欣賞他臉上的表情,一定精彩極了,哪知道不過眨眼的功夫剛還在院子裏瞪他的人消失不見了。

溫俊逸左右看看,竟是一瞬間以為自己沒休息好出現了幻覺,待到楚玉茹從屋內回來,搭他話時,隔壁的門再次被推開。

錦絮家的木門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他開動的咯吱聲格外響,想不注意到都難。

長發披散在身後,只用了一根發帶簡單紮起發尾,身上的衣服也素淨的厲害,整個人憔悴中又帶着股讓人難以抑制的摧殘欲。

特別是上挑着眼尾瞥了一眼人,又輕輕的擦拭濕潤的眼角,要不是溫俊逸知道錦狐貍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肯定也容易被他那副好皮囊給騙過去。

果不其然楚玉茹的注意力輕而易舉的被錦絮吸引過去,語氣都不自覺緊張起來,擔憂的詢問他是否出了什麽事情。

錦絮勉強的揚起嘴角,眉毛卻是向下撇的一副凄楚樣,連眼角都沒擡,低着腦袋端起院中的盆埋頭走了。

“心機狐貍。”溫俊逸小聲的罵了句,一把拉住了要追過去的楚玉茹,眉毛高高挑起,“不是說好要趕在太陽出來前帶我上山的嗎?你現在要去哪?”

楚玉茹抿了抿唇,“錦絮的狀态好像不對勁。”

“誰家男人剛死了妻主還能笑呵呵的,別擔心,過個一兩個月就好了。”溫俊逸閉着眼睛瞎扯道,“這時候最忌諱的就是有人安慰了,這樣他怎麽也走不出來。”

“我沒聽過這種說法。”楚玉茹擰起眉頭,被推着往前走時還頻頻回頭去尋找錦絮的身影。

溫俊逸心下更煩錦絮了,一個死了妻主的寡夫貪心的把爪子伸到楚娘子這兒來,真是不知羞。

還把楚娘子迷的神魂颠倒的,他這次來還就得給楚娘子灌一副清醒湯來。

搪塞道,“現在聽過了,我是男人肯定比你清楚。”

溫俊逸捧着照妖鏡看錦絮:勾人的騷狐貍!

錦絮鄙夷:哪裏來的野男人(轉臉可憐巴巴的去跟楚玉茹賣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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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日,靳月大徹大悟,夫君是只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
    ————————————————————————
    我心三分:日、月與你。日月贈你,卿盡(靳)天下!——傅九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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