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
……
當注視某個字很久時,你會漸漸忘記它的字體結構,開始對它陌生,好像它并不是你印象中的那個字。
商飏看着柯天發來的“顧韻”,一時間忽然很恍惚。
甚至覺得這可能是假的。
“帶她上來吧。”他說完,擡起頭,才看到貝瑾塵擔憂又探究的臉。
他習慣性地牽起嘴角:“應該沒有那麽巧,只要見到她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貝瑾塵的手握住了他的,他這才發現,自己放在桌面上的手正在不自覺地顫抖,指尖涼得像冰。
門很快被敲響,柯天的身後是一個高挑的黑色身影。
那女孩身高有一米七五,背了個大大的雙肩包。在崮城的寒冬裏,她的黑色皮衣裏只有一件薄薄的酒紅色羊絨衫,下面是黑色長褲配馬丁短靴,皮衣下擺和靴子邊緣都有一圈亮銀色的鉚釘。
她頭發剪到耳後,五官被襯得愈發深邃,像個帥氣的小男生,右耳上還鑲了一顆小小的十字架。
這幅打扮,和商飏記憶中那個穿着鄰居送的粉色娃娃裙,披散着一頭長發的小女孩完全對不上。
但在眼神對上的那一瞬,他就認出來了。
這是他的妹妹,顧韻。
“哥哥。”女孩連說話的聲音都很酷。
“顧韻。”商飏喚了她一聲,胸中湧出了無數的問題,你這些年究竟過得怎麽樣,怎麽會突然找到我,怎麽之前沒有找我,你難道不想我嗎……
問題到了嘴邊卻語塞,他想了想,指着身邊介紹道:“貝瑾塵,我的丈夫。”
“嗯,新聞裏見過。”顧韻點點頭,沒有再寒暄。
她掃了一圈辦公室裏的裝飾擺件,掃過大辦公桌上的那個永生玫瑰花擺件後收回了視線,挑眉問:“你是在加班?今天元旦,你們不休息嗎?”
商飏說:“不是,要回家了。”
無需交流,貝瑾塵能從他的語氣中感受到緊繃和拘束,他主動提議:“我們一起回家吧,妹妹穿得這麽少應該也冷了,有什麽話回家再說。”
“你們都不用看我的證件嗎?就不怕我是個騙子?”顧韻在沙發上坐下,從雙肩包裏掏出一個牛皮紙袋,“啪”地一聲扔到了面前的大理石茶幾上。
“看看吧,裏面有我的護照和收養證明。”
夫夫倆對視了一眼,商飏拉着貝瑾塵坐到了沙發對面,打開了紙袋。
泛黃但保存得很好的檔案上,貼着一張照片,稚嫩的小顧韻瘦黃瘦黃的,但那雙深邃烏黑的眼睛和現在絲毫不差。她被被愛荷華州的Dana夫婦收養,現如今叫Bellona Dana。
商飏不懷疑她的身份,他很仔細地翻看那些資料,想了解更多他當時無法得知的信息。
但這副舉動,在顧韻眼中有另一番意味。
她冷冷道:“如果看資料還不能确定的話,我左手臂上還有一道疤。”
她捋起衣袖,白皙的手臂上,一道大概五厘米長的粉色肉疤盤踞在那兒,疤痕周圍的皮膚還有一種猙獰的狀态。
商飏記得那道疤,那是他們的爸爸一杯滾燙的熱水潑出來的。
“你早上剛到崮城?飛機上的早餐應該不好吃吧,我們先回家吃早餐。”商飏話落就要給白管家打電話,吩咐廚師準備晚餐,卻被顧韻攔住了。
“我不要早餐,我要錢。”
這個剛過二十歲的女孩冷漠地仿佛面前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我需要錢,八百萬。你有這麽大的公司,這點錢對你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這個發展完全始料未及。
不僅貝瑾塵愣住了,饒是在商場披荊斬棘了這麽多年商飏也怔了怔。
他問:“你要錢做什麽?”
顧韻一邊收回自己的證件材料,一邊說:“你不需要知道。給我錢就好了,我拿到錢就會走,不會影響你們的幸福生活。”
“要錢可以。”短短幾句話的時間,商飏已經恢複了冷靜,他站起身,取回衣架上的大衣穿上,慢條斯理地整理完袖口。
他說:“先跟我們回家,我的錢不會随随便便給出去。”
顧韻背起雙肩包,起身往外走。走到門口時,她回頭,問:“不是要回家?怎麽走?”
回家的路上,顧韻獨自坐在前排看着窗外的風景,不知在想什麽。
到了烽山別墅的家,黑背豆豆遠遠就跑來迎接,卻在瞧見顧韻時屁股撅起,腦袋下伏,不停地叫。
貝瑾塵喚他:“豆豆,不許這樣。”
顧韻沒被吓到,她單手抓着雙肩包背帶,轉着身子仔仔細細打量了很久房子,瞥了眼黑背,酷酷地打了個響指:“hey,sit down。”
在眼神的對視中,豆豆嗚咽了聲,匍匐趴在了地面上。
顧韻終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容。她走進大廳,絲毫不客套:“我住哪一間?”
“三樓第一間客房,管家都收拾好了。放好行李就下來吃早餐。”貝瑾塵擔心兄妹倆再度劍拔弩張,主動替她帶路。
回到自己的卧室關上門,貝瑾塵栽進躺椅中,一臉不可思議:“你妹妹以前也是這種個性嗎?”
商飏搖搖頭:“不是,她以前很聽我的話,很粘我。不知道怎麽會變成這副模樣。”
但在白管家眼中,兄妹十幾年久別重逢,不辦個party都算不上慶祝。三個人的早餐,他請了中式西式擺了整整一長桌,還開了一瓶香槟。
商飏蹙眉:“小孩子不能喝酒。”
“我不是小孩子。”顧韻端起一杯一口氣喝幹,面不改色地低頭吃叉燒包。
商飏氣得臉都黑了。
吃了兩個包子兩個煎蛋,喝了一杯牛奶一杯橙汁,顧韻用紙巾擦擦嘴,開口:“好了,家也回了,飯也吃了,什麽時候給我錢?”
商飏筷子一放:“錢錢錢,你聽聽你回來提了多少次錢,你還把我當哥哥看嗎!”
“我有沒有把你當哥哥看重要嗎?法律上你是我哥哥,我現在需要錢,你就得幫我。”
商飏笑了:“出了趟國,強盜邏輯倒是學得挺像。你的養父母怎麽教你的?”
“顧飏你別欺人太甚!”顧韻忽然起身,桃心花木椅子在地板上因為推動發出悶響,“你沒有資格去評判他們,他們至少辛苦養育了十幾年,你呢?你這個哥哥在幹什麽?找了個有錢的養母,就徹底忘了被丢在國外的妹妹了。你說我天天談錢,在你心中,錢比什麽都重要吧!妹妹算什麽!”
商飏也怒了:“我沒有忘了你,我一直在找你——”
“呵,撒謊也要講究個基本法,你一個跨國集團的總裁,公司業務涵蓋全球,你找了十幾年沒找到我,你騙誰呢!”
貝瑾塵也急了,“你哥哥沒騙你——”
“我不在乎他騙不騙我,我媽媽現在生病了,我要錢。”顧韻站在那裏,從今天見面到現在明明一直是很酷的小孩,眼圈突然紅了,“我不在乎你,我要錢給我媽媽治病,我拿了錢就。”
“這麽大的事,你怎麽現在才說!你哥哥一定會幫你想辦法的,你先說說是怎麽回事?”貝瑾塵去拉她,想讓她坐下。
顧韻甩開他的手,用手背抹了下眼睛:“你們不用在這演戲了,我只要錢,別的什麽都不想說!”
話落,她小跑着上了樓,砰地一聲用力關上了房門。
隔着一層樓,那響聲都大得仿佛餐桌頂上的白色吊燈都抖了三抖。商飏板着臉,給計仲打電話:“幫我查個叫Ellan Dana的美國愛荷華州女性,身份ID是……”
商飏将從收養材料上看來的信息盡可能多地提供給了計仲,吩咐他盡一切可能去查,查到消息立刻給他回話。
恒飏集團在美國也有業務分部,到了天黑的時候,很快傳回了消息。Ellan Dana因為腦動脈瘤昏迷了,正在愛荷華州醫院住院治療。她連續幾年沒有繳納醫療保險費用,這次手術費用只能全部自費,預計需要近一百萬美元。
國外醫療費用堪稱天價,不知道她為什麽會不繳納醫療保險費用。
商飏問:“醫院有陪護她的人嗎?”
聽聞沒有,商飏略一思忖,立刻給計仲安排了一系列工作。随後他敲響了那扇緊閉的白色房門。
房門久久不開,他就立在原地,說:“我可以給你錢。”
幾聲急促的腳步聲,房門被迅速打開。
“但有一些條件。”商飏抱着雙臂,切換到那個精明的商人身份,“腦動脈瘤的手術到複原差不多需要一周,我再給你多一周照顧媽媽,兩周後你要回到這裏來。”
“你讓我回來幹什麽?”
商飏抖出身後的那張由律師拟定的借條,遞去一只筆:“親兄弟也要明算賬,親兄妹自然不例外。你要在這張借條上簽字,一百萬美金,折和人民幣近八百萬,你可是要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還給我的。”
顧韻瞪着那張紙和那根筆,咬着下唇想了會,終于毅然決然地簽下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