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長沒長眼睛?
長沒長眼睛?
貝瑾塵不愛鑽牛角尖,又說了兩句就恢複了笑容,給商飏夾菜:“這個山藥脆脆的,很好吃。”
商飏塞了塊,脆生生的,還有一絲甜味,可他在嘴裏嚼着嚼着,突然從舌尖泛出了微苦。
貝瑾塵又給他盛湯:“石斛炖乳鴿,昊昊說這個很養胃。”白色塑料勺一勺一勺地舉起又放下,不小心歪了一下,濺了幾滴熱湯在他那雙白皙細膩的手背上。
“嘶!”貝瑾塵倒吸了口氣,忍着痛輕輕放下湯碗,手背上已是一小片的紅。
貝瑾塵的手是畫畫的手,沒幹過什麽粗活重活,比一般人更受不得痛。商飏心狠狠揪起,恨不得那湯是潑在自己手上,拉着他就直奔衛生間。
嘩啦啦的冷水流下,不停沖洗那只手,貝瑾塵眼睛裏亮晶晶的,依然笑笑的,沒喊一句疼,反而安慰他:“也就是燙了一下,連傷都算不上。”
商飏握住那雙手,才發現指尖上有了幾道小小的劃痕,右邊小拇指的側方還有一道粉紅色的新疤——疤痕表面的皮膚極度光滑,像是被金屬物燙到形成的傷疤。
那是什麽疤?是不是貝瑾塵早上做飯時受的傷?商飏不敢碰到,緊抿着唇,低垂着眼,只仔仔細細地用冷水沖洗貝瑾塵的手背。
沖了十幾分鐘,紅色退了不少,商飏又找護士要來了燙傷藥和創口貼,仔仔細細地上了藥。
貝瑾塵不記着疼,倒記着桌上的飯菜,讓商飏趁熱趕緊吃,冷了對胃不好——這是他這兩天才了解到的養胃知識。商飏聽他的話坐到茶幾邊,可勺子在粥碗裏動着,一口都吃不下。
胸口像是被幾根大繩子緊緊勒住,又悶、又痛。商飏沒想到貝瑾塵會為他做到如此地步,本該潛心畫畫進行藝術創作的手,現在說不定留下了永久的疤痕。
他曾犯下那麽多錯,為此他隐瞞了失憶,想要改過自新重新做人,卻在短短幾天內,依然讓貝瑾塵受到了傷害。他不想貝瑾塵再勉強去做任何事,他選擇了一條錯誤的路,不該再繼續錯下去了——
哪怕他可能會因此失去貝瑾塵。
商飏挺直微垂的肩膀,兩手搭在膝上,聲音冷靜、低沉:“貝貝,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貝瑾塵正将靠近自己的幾個餐盒換到他手邊,低着頭随口一應:“什麽?”
一旦下定決心,商飏就不再有絲毫猶豫,那雙黑眸幽深平靜:“這次車禍後,我失憶了。”
“什麽失憶,韓劇都不這麽拍——”貝瑾塵輕笑出聲調侃,擡頭對上商飏毫無波瀾的視線和緊抿的唇線,彎起眸子裏的笑意漸漸散去,“真的?你沒開玩笑?”
“真的。在我的認知裏,現在是2020年的秋天,這三年發生的事情我全都不記得了。”商飏将院長的解釋一五一十地合盤拖出,末了輕輕說了句“對不起”。
貝瑾塵愣愣地聽完他的話,嘴唇張了又合,許久才發出聲音:“我還在洛杉矶時,你就失憶了?這都多久了,快一個禮拜了吧,你就一直瞞着我?”
“對不起……我以為這樣會比較好。”也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的錯誤,商飏心想。
他可以為自己找理由解釋,但他不想這麽做。他的确隐瞞了真相,無論貝瑾塵什麽反應,他都該原原本本的承受。
貝瑾塵沉浸在突然得知的事實中,大腦近乎失去了正常功能。原來這段時間來那種不對勁感覺并不是錯覺……他的心口反而多了塊大石,深呼吸了好幾次,握着拳頭在病房內來回地走,腦子裏像舞臺劇換幕一樣閃過商飏出車禍後的異常舉動,不回電話和信息,說一些陰陽怪氣拉開距離的話,還有突發的胃潰瘍……
比起他猜測的商飏對他失望了,失憶是更加糟糕的處境。商飏不記得他們倆曾經相處的一切,三年前的秋天,他們還是陌生人,直到聖誕夜前夜才第一次相遇……
“你既然決定瞞了,為什麽又突然不瞞了?”貝瑾塵忽然停住腳步,轉頭定定地看向沙發上高大頹唐的身影,“你是想通了認為沒必要瞞了,覺得這樣很累,打算和我分開了,是嗎?”
他的嗓音支離破碎,微弱得如同水面下的呼救,話尾帶着無法自抑的哽咽。
“不是,不是!”商飏倏地起身,動作之大将鋼藝茶幾都撞歪了,他卻像是沒感覺到痛似的,聲音發着抖,“我,我不想和你分開,這是真的。”
窗外的天不知何時轉了陰,貝瑾塵背對着窗,五官隐在陰影中。
他的話帶着一股濃濃的鼻音:“即使你不記得了這三年的一切,你也不想分開?”
商飏胸口微微起伏,向前走了兩步,像是怕驚擾了他又停住了,身側的手攥成了拳,吐出的話字字堅定:“不想,以後也不會想。”
被突如其來的真相沖擊到的自信心,因為商飏毫不猶豫的回答,又穩固了些。貝瑾塵吸了吸鼻子,坐回到沙發上,将被商飏撞歪的茶幾挪回了原位,說:“坐吧,先把飯吃了,醫生說你不能餓着。”
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話,商飏卻如同犯人在等待審判時聽到了赦免,立刻坐下,黑眸亮閃閃的,舉筷給貝瑾塵夾了一塊鮑魚仔。
貝瑾塵輕輕咬了一口,說:“所以我在洛杉矶時,你不回我信息也不打電話……”
商飏茫然:“信息?我沒收到信息,當時你想說什麽?”
“沒什麽。”貝瑾塵低頭喝粥。既然商飏失憶了,那他也不會記得自己惹他生氣的事了,幹嘛再舊事重提?
他想了想,又問:“所以那天不讓我擦身,也不是想要和我保持距離?”
商飏深邃堅毅的眉眼輕斂,鬓角後的耳垂微微紅了:“不是,只是不好意思。”
貝瑾塵的嘴角慢慢勾起,再問:“那胃潰瘍複發,也不是因為我做錯了什麽?”
商飏想起本宅裏那些絕不能被貝瑾塵發現的陰暗過去,手指不安地蜷縮起來,搖了搖頭:“不是,是我最近心裏事情太多了。”
既然告訴了貝瑾塵失憶的事,那麽過往的一切都可以翻篇了,那些不光彩的事,何必再舊事重提?
貝瑾塵點點頭,将水杯遞到他嘴邊,“好了,現在換你向我提問,你有什麽好奇的嗎?”
有,還有很多。可是他的問題勢必基于他掌握的信息,難道要問:你知道我一直給你媽媽放高利貸嗎?你爸爸為什麽怕我?我跟蹤并偷拍了你三年,你發現了嗎?
商飏手指在病號服下擺的一個褶皺上摩挲了許久,終于出了聲:“和我結婚,你後悔過嗎?”
“沒有,從來沒有。”貝瑾塵答得幹脆。
下擺的褶皺看起來沒那麽煩人了,商飏嘴角揚了揚,松開了手指,又問:“我們第一次相遇,是怎麽樣的?”
“那段時間我一直在歐洲寫生,和你見面的那天剛到巴黎。那時候那個不靠譜的助理弄丢了托運的行李,我一個人在酒店什麽都做不了,就去逛了香榭麗舍大街的聖誕集市。”三年前的畫面仿佛歷歷在目,貝瑾塵清冷面容仿佛被記憶中的集市染上了溫暖,“逛着逛着,我發現有個人一直跟着我在偷拍我,想要躲他的時候不小心撞翻了你手中的熱紅酒,然後……我們就認識了。是不是很浪漫?”
商飏原本嘴角含着笑意,聽着聽着眼神就變冷了。偷拍、跟蹤,然後如同命運般的一撞、異國他鄉兩個華人的巧合偶遇……
“是很浪漫,”商飏輕咳了下,追問道,“後來呢?那個偷拍者抓到了嗎?”
“你怎麽好奇這個問題?我以為你會問我們倆第一句話說的是什麽。”貝瑾塵嘟起了嘴,“還是你根本不想聽我說這些陳年舊事?”
“當然好奇,可是我更擔心你的安全。”商飏的面容沉靜,絲毫看不出內心活動。
“失憶了還是死性不改……”貝瑾塵小聲嘟囔了句,倒是如同以往一樣乖乖回答了他,“後來你說已經解決了那個偷拍者,他也沒有再出現過了。”
果然。出現得毫無根據,消失得也毫無痕跡。恐怕這不是巧合,一切都是他的精心策劃。但他要感謝三年前的自己,如果不是他铤而走險的這一步,可能他還不會和貝瑾塵産生交集……
思緒整理清楚後,商飏想起了那個可愛的小問題:“那我們倆第一句話說得是什麽?”
貝瑾塵心想糟了,他怎麽嘴快地提了這一茬?可對上商飏期盼的視線,他只好咬咬牙,說:“當時你把我最喜歡的白色羊絨大衣全潑濕了,我就對你說……”
商飏能想象出那副場景,飄着小雪的巴黎街頭,五彩的星星燈纏繞在街頭攤販的攤位上,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搜尋着跟丢了的那抹白色身影,卻被人從側方猛地一撞,手中的熱紅酒全部倒向身邊那人的身上。他說了句“Je suis désolé”,轉頭卻對上一張帶着白色羊絨帽的熟悉臉龐。
商飏心跳加速,問:“你說了什麽?”
“我說:你走路長沒長眼睛?把我衣服都毀了,你必須賠我一件一模一樣的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