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換做以前,俞燃拍宋西寧的帽子,根本不需要解釋。而現在沒了那層關系,哪怕解釋了也顯得不自然。
宋西寧偏眸看他,沒說話,深邃的眼底像沉了一片靜默的海。
俞燃的手僵硬了一瞬,看着那雙萬分熟悉的眼眸。随即竟也就這樣将他的目光接下,和他對視,同樣安靜地沒有說話。
兩人這麽互相望着,場景有些眼熟,讓俞燃想起了以前的後來。
那時他正當紅,宋西寧進組拍攝。兩人分別的時間突然被無限制拉長,而他沒有辦法接受這樣長久的分開,也不太能接受宋西寧和別人久居在一起拍戲。對于他和宋西寧之間的感情,內心好像總有一根脆弱的弦,擔心會被人搶走。
于是他總去探班,但這其實不合适。因為和宋西寧以作品為主不一樣的是,他那時的路線是高曝光模式,一舉一動都分外受關注。兩個人的緋聞差不多也是那段時間出來的。
宋西寧并不喜歡他們的事鬧到公衆面前去,可最開始的時候卻什麽也沒說。俞燃只要過去,他就耐心地哄,俞燃如果想要,他便承受,甚至會親吻俞燃汗濕的額頭,順着他的後腦,說一些動人的情話去安撫他,漂亮的眉眼裏墜滿了讓人心動的寶石。
那時的俞燃總是很高興,可卻總也無法滿足。
大概就是這一點,促使了後來有一天,宋西寧用同今天差不多的眼神看着他說:“小燃,你讓我覺得我好像是一個很失敗的戀人。無論說多少次愛你,無論怎麽敞開了去接納你,你都覺得不夠。”
這句話像一根刺,刺在了俞燃心裏足足五年。
它讓俞燃意識到,他是一個有問題的人。他內心有很多很多的不安全感,來自于方方面面,可他卻希望這些不安全感全部由宋西寧一個人補填。
然後他耗光了愛人的精力,讓他決定逃離自己。
二十一二歲,是一個年輕人精力最旺盛,最敢于暢想未來的時候。尤其是俞燃,他那時紅得如日中天,更是有資本暢想。
可宋西寧的離開卻早早打斷了他的脊梁,将他丢進了深淵泥潭之中,讓他感覺自己很差勁。
按說,他該恨宋西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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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就是恨的。
但是維持這個恨的前提是,不能讓他看見宋西寧。只要看見他,哪怕他坐在高座之上,仿佛兩個人以前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抽着煙;哪怕他站在陽臺邊,假裝沒熟悉過一樣同他對話;哪怕在錄制綜藝的時候,當他不存在一般忽視他。
俞燃都沒有辦法恨。
聽上去好像他這個人的骨頭有點問題,但俞燃只要一想到,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眼前人都是敞開了自己所有柔軟去接納他的硬和刺,在意他的在意,愛撫他的不安,便頓時覺得,這些都是他該的。
欠債得還,那還愛是不是得認。
這幾天俞燃腦子裏反反複複的,就是這麽一個問題。
而當這會兒宋西寧在漫漫高山之上回眸看他,眼睛裏依舊帶着刺人的疏離。可俞燃手僵了僵之後,卻還是想靠近他時,內心算是得到了一個答案。
在那一瞬間,簡直又酸又澀。
俞燃的眼睛都閃爍了一下,随即好像不太想被宋西寧看見自己當下的波瀾,連聲音都有些啞,擡頭說:“已經拍完了,宋老師,你看前面。”
宋西寧一愣。
旁邊嘉賓已經切了不知道多少個話題,只有蔣遠在好奇地看他們。
宋西寧最終還是坐正了身體,轉轉手腕上的表帶,無奈地輕嘆了口氣。
*
等入夜,嘉賓們把昨天因為太累而沒有錄制的聊天環節補上之後,這一期就基本算告一段落。張萬山關了所有機器,給了嘉賓們一個徹底的休息時間。
按理說,這個時候俞燃就應該收拾收拾東西準備走人了。
之前說過,《遠行》的最後一期錄制時間和玉梅獎的頒獎時間是撞上的。也就是說,宋西寧要錄制共兩期,然後待整整一周,但俞燃只需要一期,三天兩夜即可。
兩天結束,第三天白天等着補拍一些鏡頭,很快就可以走。
但他卻沒有這麽做。
這天的拍攝告一段落之後,便回房間找跟拍助理要了手機,随即出去打了一個電話,是給陶莉的。
這個電話打了很久,回來的時候,其他人基本都已經在房間睡下了,連機器都收得差不多。
只有宋西寧還站在院落裏,挺拔的身體像一棵青松。
這天夜裏月明星稀,宋西寧就靠在院邊的一塊石柱旁,套着一身簡單的羽絨服,長腿随意地站着。不知是不是等久了,嘴裏還叼了根煙。
他平日裏其實不太抽,所以俞燃看見的一瞬間,便皺了皺眉。
雖說宋西寧絕大多數時候看上去都很平易近人,但他的的确确有快三十三,這些年的光陰沒有虛度過。所以就這麽遠遠站着,眼睛沉得像水一樣不笑時,還是會給人帶去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這是無可避免的事,俞燃并不會因此感到不悅和退卻,甚至,宋西寧也很少在俞燃面前遮掩這些,從很早以前開始,兩個人的相處狀态就是如此了。
兩人對視許久,院落裏仿佛有什麽暗流在其中湧動。
最後還是俞燃放下手機,朝內院的方向走。
看着是要去後院裏的衛生間,但阮家院落不大,這個路線會經過宋西寧。後者于是在他靠近時,偏頭點了點手裏的煙灰,眼睫向下,注視着那點星火說:“不去頒獎典禮了?”
宋西寧做不出偷聽這麽沒品的事,他是猜的。
俞燃說:“去。”
“現在收拾東西?”
“後天收拾東西。”
宋西寧揚了揚眉,朝俞燃的方向看去。
《遠行》的拍攝時間說是說撞了玉梅獎,但《遠行》每一期的平均拍攝周期是三天兩夜,最後一期特別錄制,加到四天三夜。玉梅獎哪怕撞,也不可能撞這麽長時間。
也就是說,俞燃之前以一整期為單位請假,是為了提前回到北城那邊,做好頒獎前的狀态準備的。別小看這一塊,服裝确定、預備獲獎感言,甚至是藝人的身體狀态,它都需要一個緩沖期,沒人想在那樣的大獎上失态,無論拿獎與否。
而俞燃現在的意思是,他不要這個緩沖期了,他打算把最後一期拍到最後,然後在頒獎的當天回到北城。
雖說最後難免還是得提早走一天,但提早走一天,和提早走三天,不是一個概念。
後者可以和宋西寧多相處一些。而代價就是,他最後趕到頒獎現場會很匆忙,中途很有可能會出一些差錯。
作為職業經紀人,陶莉不可能同意這種冒險方針,所以電話才會講那麽長時間。
可身體是俞燃的,他決定不走,陶莉也不可能五花大綁把他綁回北城。
宋西寧今年三十二了,還生活在娛樂圈這樣的地方,對他人表露出的情緒是非常敏感的,更別提他還很了解俞燃。
所以,俞燃只要對他有所心意,就不可能瞞過宋西寧,他永遠能看出來。
而一旦看出來,宋西寧就不會裝傻。裝傻和徘徊都太消耗人了。
成年人總不愛把話說得太直白,為了給日後留一些臉面。但反過來說,都到了這個年齡段,還願意破個規矩,去把話說明,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也是一種尊重,不論對人還是對情。
所以宋西寧說:“所以多留幾天幹什麽呢?”
俞燃低頭看他。兩個人站得很近,月亮将他們的影子拖拽出去,遠遠看着好像一對相擁在一起的親密戀人。然而影子會撒謊,只有當事人明白,他們之間隔了多麽長的一條溝壑。
俞燃看着宋西寧的睫毛,也看他陌生了很多的皮膚,感覺到歲月的留痕,随即輕聲道:“想沾一沾宋老師的光。”
宋西寧點破:“之前已經沾過了,我也祝福過你。”
俞燃沉默:“想多沾一點。”
宋西寧擡睫看他,很平靜,仿佛什麽都知道。
俞燃這才動了動唇:“……最後一期的主題是《黎明》。”
這是之前就定了的。宋西寧作為飛行嘉賓,雖說能拿出的作品非常之多,可是常駐裏有一個俞燃,這樣兩個人在多年後難得同框,不定一期《黎明》的主題,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次損失。
而把《黎明》放在第二期,本來是一個很巧妙的安排。
宋西寧來兩期,一期處女作,一期巅峰作,順序安排理由充分。且第二期俞燃還會請假,理由充分的同時又避免了二人尴尬,屬于又能給觀衆交代,又能借着玉梅獎這個硬借口,讓兩人避免難堪的。
可是現在俞燃不走了。
“宋老師,不論你怎麽看待《黎明》,它和它後來的故事,對我來說都很重要。”提起當年的事,俞燃還是很難做到沒有波瀾。哪怕這些年的時光讓他身心變沉,這也依舊是他的一塊心病,化不開的那種:“錯過《遠行》,我可能再也沒有那麽好的機會去回憶那段時光了,所以我想留下來。”
俞燃越說到後面,聲音就越低。好像戀人低喃,甚至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依戀。
宋西寧咬着煙,突然覺得頭有點疼:“但是人得長記性。”
他和俞燃試過,失敗了。人得長記性,不能在同一個地方摔兩次。
這個潛臺詞就是在拒絕,幾乎是直截了當地戳破了俞燃不自覺流露出的情緒。俞燃聽懂了,也笑了。鋒利的眉眼舒展開來,卻并沒有變得柔和,而是含了內心糾葛整整五年的苦意,到最後,連喉嚨裏發出的聲音都是滾燙的,直灌入胃。
“我試過,長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