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迷霧
第29章 迷霧
◎迷霧背後是迷宮,迷宮的盡頭是什麽?◎
‘嘩啦’。
冰冷的水, 帶着土腥和濕氣,盡數潑在了地上暈倒的女人臉上,一道道血痕被沖刷得淡了些。
受到外界刺激, 于笙一個激靈清醒過來,迷茫得眨了眨眼,緊接着難受的呲牙咧嘴了下。
頭疼,反胃, 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經都在抽搐,心髒像是即将報廢的老舊工業機器, 茍延殘喘着跳動。
于笙算是比較能吃苦的人,但還是因為身體的各種不适擰緊了眉,她甚至覺得自己的頭蒙蒙的,還有些燒灼感,像是要發燒的前兆。
“醒了?醒了就睜開眼。”
一道冷漠的女聲響起, 讓于笙記起了自己的處境,她動了一下腦袋,疼的倒吸一口涼氣,緩和了幾秒,才把眼皮撐開一條縫, 看向前方。
湯凡抱着手臂,站在與她間距一米的位置, 看到于笙睜開眼,她緩緩蹲下,一手搭在膝蓋上, 另只手托着頭, 眼中帶着憐憫。
“瞧瞧你現在, 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 真是可憐又可恨啊,早知如此,當初又何必跟我作對,老老實實的聽話不好嗎?”
于笙緊緊盯着她,眼中是揮之不去的怨恨。
總算明白貓哭耗子假慈悲是什麽意思了,湯凡現在的姿态活脫脫像一個勝利者,高高在上慰問手下敗将。
感受到于笙的怨氣,湯凡譏笑一聲:“你倒是有骨氣,到現在都不肯低頭認輸,實話告訴你,你死了逃跑的心吧,我給你檢查過傷勢,腦震蕩跑不了了,如果不盡快吃藥還有傷口發炎的危險,你現在應該已經開始有高熱的症狀了吧,這只是個開端。”
她勾起嘴角,弧度中帶着挑釁:“不要忘了,我可是個醫生,這裏唯一的醫生。”
“所以——”湯凡側了下身子,從兜裏掏出了什麽東西,長方形,銀色反着光,搖起來的時候還嘩啦嘩啦響。
“只要你識相一點趕緊告訴我金子的位置,我就會醫治你,這板抗生素也是你的了,如果你不知好歹,那麽在這種潮濕多菌的環境下,你手腳被捆綁着,迎接你的只有死亡。”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半米,那板抗生素被湯凡用兩根手指夾住,落在于笙眼中的時候,在她深褐色的瞳孔處留下了銀色的光斑,帶着生的顏色。
于笙看了那裏片刻,無表情的收回視線,回敬給了湯凡一個諷刺的笑。
“我不可能告訴你。”
湯凡本來勢在必得,根本沒想到于笙會這麽說,臉上自信的表情突然開裂,愕然地站在原地。
于笙的狀态不好,遠遠不及狂拽的态度一半,她現在不僅嗓子腫痛,聲音嘶啞,連嘴唇每動一下都會拉扯到頭部的神經。
短短的四個字說完,于笙疲憊地喘了幾口氣,才有力氣繼續放狠話。
“與其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你不如現在就開始刨土,我倒想看看,你有生之年還能不能找到那堆破金子。”
湯凡氣極,猛地站起身:“你不要命了!難道你不知道自己真的會死嗎!”
于笙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把對死這個字的不屑都寫在了臉:“死又如何,我死了你找不到金子只會生不如死,比我慘的多,那樣我死了說不定都會被笑醒。”
對于湯凡這種人,求饒沒有絲毫用處,只會讓湯凡越來越興奮,覺得把她穩穩抓在了手中。
于笙并不是不怕死,她當然想留着條命回去,這會玩的就是個心理戰。
況且,于笙絕對不可能讓湯凡知道,她其實根本不清楚金子的位置,所說的一切都是唬人的,許铖死前只聯系了警察,并未給她發送信息。
她就是要讓湯凡暗惱糾結,恨得牙癢癢。
于笙的樣子其實很慘,頭發淩亂帶些濕意,還往下滴着水,小部分位置的發絲□□枯的血黏在了一起,呈黑褐色,側着身子躺,半邊臉都在土上,那張精致的面容沾滿髒污,泥土雜草遍布她的腦袋,臉頰處還有幾條血流過的痕跡。
兩條緊致的手臂上全是細小的劃痕,身上的背心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腰腹上是蜜色的薄汗,兩條腿被綁在一起,褲子的膝蓋處還摔破了個大洞,裏面受傷的皮膚結着血痂。
原本是島上身手最矯健的人,現在卻這麽狼狽的躺在地上,湯凡覺得自己應該暗爽才是。
可偏偏,于笙骨頭硬的令人發指。
湯凡臉色鐵青,畢業進入社會以後,她接觸過各種各樣的人,但像于笙這種一根筋比牛還倔的人還是第一次見,她本來以為都到了這份上,于笙定會跪地求饒,卻沒想到這女人竟還是不肯松口。
于笙是賭定了她不會殺人,最起碼在問出金子的下落前,絕對不會動手!
火氣如洶湧的浪潮般襲來,湯凡怒不可置,于笙竟然敢這麽小瞧她?!
她手伸進運動褲口袋中,緊緊握住了刀。
耳邊有一道聲音在咆哮着:殺了她!現在就殺了她!然後靠自己找金子!
只不過,當湯凡擡眼,凝望着面前偌大的樹林,數不清高大樹木,望不盡的雜草土壤,宛如一盆冷水潑在了她的頭上,胸膛中的火苗退卻,只剩下了濃濃的凄涼。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在有人來島上接應他們之前,她必須得到這筆財産,不能出現任何意外。
“他媽的……你贏了。”
湯凡無力地松開刀,把手從兜裏抽出,垂在了身旁,不甘的呼出重氣。
“為了一個早就死了的人,值得嗎?”
于笙表情變了一瞬,酸澀感一路蔓延至嗓子眼,令她喉嚨有些發哽。
“對于你們,他是一個死人。”她頓了頓,“但對于我,他是我認識了二十多年,最要好的朋友。”
于笙緩緩收斂情緒,目光堅定,字字清晰的說。
“我不會讓我的朋友死的不明不白。”
許铖需要一個答案。
她也需要。
這是于笙寝食難安亂生心魔後,做出的最不後悔的決定,怎麽會不值呢?
長久的沉默蔓延在空氣中,她們對視着,互不相讓,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堅決。
或許,兩個人有一點很像,就是為了達成目的,不惜一切代價。
湯凡腦袋平直,沒有低頭,只是将眼珠下移,以一個非常怪異的姿勢看着于笙,她神色晦暗,像是有一層陰霾覆蓋在她的周身。
最終,她選擇後退一步。
“我只和你說一件事。”
湯凡的思緒短暫地飄回了三年前,眼中霎時間掠過濃濃怨氣,像是一條陰冷的毒蛇,豎起身子嘶嘶地吐着芯子。
“許铖的死和我沒關系。”
于笙一震,眼眶擴張,死死盯着湯凡。
受傷的腦袋擡起了一瞬,她疼的嘴角都在無意識抽搐,可就是沒有眨一下眼。
“我不相信。”
幾個字從嗓子眼裏擠出來,于笙胃部一縮一縮的反着酸水,她忍住幹嘔的欲望,使用了讀心術。
從上一次使用讀心術到現在遠遠超過三小時,并且已經過了零點是新的一天,她只需要用讀心術,就能知道湯凡的話是真是假。
【嗞嗞……嘶……】
嘈雜的聲音從耳邊傳來,于笙望着湯凡緊閉的嘴,心髒驀然下沉。
她雙手用力的攥緊,指甲掐入掌心中留下月牙痕跡,強撐着沒從表情上露出異樣。
為什麽……她突然聽不清聲音了?
像是回應她的問題,腦袋上的傷口驀地開始尖銳的陣痛,眼前散落的發絲上還帶着血跡,于笙的身體一點點變涼,直到僵成冰塊。
頭被砸中後,她的讀心術受到了影響。
如同老舊收音機似的,有雜音,斷斷續續,模糊不清。
【三年前我沒……島……下了藥,醒來的時候,一切都……】
【許铖不是我殺……知道他的死……從報紙上。】
【我的目标……至始至終只……金子。】
從這往後,湯凡的心聲于笙什麽也聽不到了,耳邊亂七八糟的聲音一同消失,世界又重新回歸寧靜。
讀心術結束了,可用時間大幅度縮短。
湯凡仍舊一動不動的站在那,于笙卻精疲力盡,沒心情跟湯凡繼續玩大眼瞪小眼的游戲,她無力地癱倒身子,仰面對着天空。
透過茂密的樹梢,于笙看到了被雲遮住的月亮,像是裹了層紗巾似的。
她想,月亮應該是因為感到冷了吧。
就像她一樣。
湯凡瞧見于笙如同丢了魂的模樣,從鼻子裏發出聲冷哼:“裝什麽死?反正該說的我跟你說了,今晚我給你時間考慮一晚,我們并不是仇人,未必不能合作,這都要看你肯不肯配合了。”
她晃了晃手中的藥,重新裝了起來:“介于你今天讓我很生氣,我準備給你多一點折磨長長記性,這藥我今天不會給你,于笙,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不會一直縱容你跟我耍性子,明天一早我會來聽你的答案,這是我給你的最後期限。”
于笙沒有轉頭看她,保持着原本的姿勢望天,旁邊的腳步聲逐漸離遠,不知為何又停了下來。
‘嘩’,随着一聲潑水聲,于笙的四周陷入黑暗,樹木枝桠全部溶于夜色,唯有最上面的雲彩,被身後的月光映的發灰。
湯凡用潑醒她剩下的半桶水,潑滅了火堆,于笙在心裏嗤笑一聲,還真是夠狠的,說湯凡毒蛇一點都不過分,連一點火星子都不給她留。
看來是打定主意要給她個教訓了。
沒有聽到鐵桶扔回地上的聲音,只有腳步聲越來越遠直到消失,湯凡走了,把桶也帶走了,也是,營地的人還要繼續喝水,桶還有用。
湯凡在營地還有個同夥接應,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拿出桶來再還回去。
腦袋頂上的疼痛重新回歸,于笙吃痛的側過頭,雙眼疲憊地合攏,将身體蜷了蜷,手臂因為綁在身後,她只能一直保持着別別扭扭的姿勢,現在兩根胳膊已經麻木得沒了知覺。
于笙覺得,如果這是一局闖關游戲,那麽她一定是拿了地獄難度的副本。
迷霧的背後是迷宮,迷宮的盡頭又是什麽?原本她認定了湯凡就是殺人兇手,可現在,就算她的讀心術只能斷斷續續的聽見,也可以确定湯凡說的是真話。
那麽,真正的兇手到底是誰?是湯凡的同夥嗎?
又或許……
一切都是她是瘋魔的妄想,許铖真的是溺死的,沒有人敢說,會游泳的人就不會溺死。
前所未有的疲乏湧現,一點點吞噬于笙的鬥志,那是種一直堅定的信念出現裂痕的無助,身負重傷,讀心術的損失,每一項都像是在火上澆油。
距離壓垮于笙這頭駱駝,好像就剩下了最後一根稻草。
明天她不可能與湯凡合作,不是因為不想,而是不能。
于笙根本不知道那破金子在哪裏,她除了裝裝樣子,手中沒有任何籌碼。
所謂的最後期限,在她看來不過是等死罷了。
死路一條…所有的路都是死路一條,于笙頭暈腦脹,整個世界好像都在無休止的轉圈,轉的她暈眩想吐,眼冒金星。
與其死在湯凡手裏,或者高燒病死,于笙寧願被只狼或者熊叼走,那樣她說不準還能當一回武松,動物可比人好鬥得多。
只可惜,這座荒島上不可能有這兩種動物。
于笙突然好想念好想念自己的小咖啡店,裏面的所有裝飾都是她親自設計裝修的,溫馨的原木色,有着熱乎乎的小烤爐,門口一排花花草草,來顧客的時候風鈴會‘叮鈴鈴’的響,空氣中時刻彌漫着咖啡豆的清香。
于笙不是智商出衆料事如神的天才,她從來都沒什麽偵探夢,對武術也并不熱衷,在這之前,她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平凡的咖啡店老板娘,喜歡安靜,喜歡沉靜在自己打造的小世界裏。
許铖還沒死的時候,每天下班都會光臨她的店,點上一杯卡布奇諾,他嗜甜,如她一樣,他會坐在窗邊的角落位置欣賞晚高峰的街景,偶爾也會打開電腦進行未完成的工作。
她該早些注意到許铖狀況不對的。
在他提起金子露出渴望的表情時,她就該阻止一切的發生。
于笙怎麽就忘記,許铖與她的內斂不一樣,他朋友衆多,善于結交任何圈子,在家多待一天都會發瘋,有多麽熱愛外面的世界了呢?
那樣的人,怎麽可能會每天都呆在她那個寂寞安靜的咖啡店?
除非,是心魔滋生。
原來從那個時候開始,命運的齒輪就已經開始轉動了。
于笙的意識一點點模糊,她額頭高熱,鼻子呼出的氣息滾燙,身上每一塊骨節都酸痛,像是被人拆了重裝,拼成一個奇形怪狀的軀體。
她好像真的發燒了。
“狗日的世界……”
這是于笙昏睡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深夜幽靜漆黑,如同濃墨潑灑在地。
微風徐徐,時而吹動墨水中的樹影,沙沙的聲響後,又是無限的靜谧。
‘咔嚓’。
是樹枝被踩斷聲音。
緊接着,又是一陣與落葉雜草的摩擦聲。
黑暗中,一個身影站定在于笙身旁,那人垂着頭好像在确認什麽,半響後,蹲下身子,用手攙扶起失去意識的于笙,輕輕撥開她臉前遮擋的濕發。
“又罵人。”
風吹散了雲,明月露頭,皎潔的光灑落在男人的臉上,映出那比月還清冷的面容。
“算了,還活着就好。”
作者有話說:
一更,馬上有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