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李文拍了上千張照片,往自己設計的衣服堆裏一躺,然後終于安心如意的閉上了眼睛,八十多個小時沒睡過,興奮褪去疲勞使他睡得像個死人,他怎麽也想不到後半夜會着火。
一場大火給李文右胳膊、右腿、腹部、右臉留下了抹不掉的疤痕,他之前因之興奮的東西全部葬送在火裏,連同他的前程和好|性格。
李文死在火裏,有幸活下來的是另一個李文。
第二天火災被大肆報道,風頭如大|片滾滾的烏雲把李文四年的成果吞沒,發布會的現場服裝照片忽然見不得光了,新聞只關注大火,不關注他引以為傲的設計。
起火原因難以判斷,警方認為是人為導致,人為導致裏有很多可能性,比如人為縱|火、人為致使電路出問題、吸煙等。
場地方首先把自己撇清,說當晚留在場地裏的只有李文一人,假如人為只能是他為的,然後輿論雨點般密集的攻擊李文,說是他不知幹了什麽導致火災,他給社會造成危險應該追責,設計的衣服那麽難看......誰會穿他設計的衣服......滾出巴黎......滾出法國......
天崩地裂——
事後半年時間,李文把自己關在家裏,白飛和李文調換了角色,白飛每天來看他,和他說話,給他買吃的喝的用的東西來,白飛半年沒見他出過一次門。
白飛不善于勸人,盡量地勸。
她有一次說:“你還可以從頭開始,留疤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她不在乎他臉上吓人的疤,在乎他何時才能好起來。
李文像被戳中痛處,低低垂下的腦袋猛然挺起,撲倒白飛,拳頭和腳傾盡所有地砸下去,仿佛白飛就是那個縱火的兇手。
男人的力量女人無法反抗。類似的情況半年裏發生過十幾次。
白飛會臉上帶着青紫去上課,走上大街。有一次重度腦震蕩,四天時間下不了床,動一動眼前天旋地轉,連吐帶暈。
為了照顧李文,白飛新年放假也沒有回國。
白飛理解李文的處境,絕望的人哪有理智可言,以後會好的,但是被重重打過幾次後,她控制不住地開始漸漸怕他,怕歸怕,每天還是按時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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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她勸他出門走走,散散心。
他說:“你不了解我的心情,別再來我家,滾!”
“我是不了解,可已經半年了,你再難過也該出去走走了,你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以後怎麽辦?我怎麽辦?”白飛說。
“你別再來看我,我不想看見任何人!”
“你必須出去見人!我的确無法體會你的感受,我不知道的你不能告訴我嗎?你怎麽完全變了!”
“你想體會?那我就讓你體會一次!”
白飛被李文按在床上,打火機在她後背中心的皮膚上停留五六分鐘,她那塊巴掌大小的疤就這樣留下了......普通的燒疤容易好,她這塊永遠好不了,所以她原諒不了他。
可能李文察覺這次的錯誤太大,矛盾的像個邏輯出問題的精神病人,既讓她滾,又守着門不讓她靠近,一直持續十天。
之後,她決定回國,法國一切一切全放棄了。
回國後性格上的變化,她是清楚知道的,可沒辦法,她就想那樣。
火災讓李文變了一個人,李文讓她變了一個人。
和方永結婚後,當方永糾結她不等畢業就回國的理由,提出奇妙的猜測時,她無奈說了謊話,她說的是自己設計圖被公司看重,以很好的條件請她回國。事實上,她沒有設計圖被公司看重,是回國後通過競賽才進入公司的。
她的心上刺沒對任何人表露過,只有一次她奶奶看見她背上的疤,問怎麽弄的,她輕描淡寫地說:“前男友給燒的。”
老太太得出一個結論,她的前男友待她不好。老太太去世前把結論告訴過方永。
總監讓公司的設計師到會議室開會,九名設計師裏只有一名男性,一身緊身面料的藍色西服款服裝,排骨明顯的胸口敞開,裏面沒穿襯衣,脖子上系條黑色小絲巾,兩條眉毛修得比在座美女們還細,萬花叢中一點綠,綠比花還嬌!
白飛的公司主打高端女性內衣,如果算不上國內數一數二的內衣品牌,第三肯定能排上,擁有三個設計組,白飛是她設計組裏唯一首席設計師。
關系好的設計師三兩一堆,竊竊私語。
董靈靈跟白飛說:“方永他們出發啦?”
“嗯。”白飛說,“昨天早上走的。”
“我上網查了一下方永他們公司,很有名诶!”
“是嗎?我不知道。”
“保護過很多名人,咱公司代言人和他們也有長期合作。”
“真巧。”白飛笑笑。
“你這也不知道啊?方永不是你老公麽。”董靈靈撅嘴,不信白飛真的不知道。
“我和他結婚的時候,我想要多些私人空間,所以他的事不好過問,不太了解。”
“都結婚了還要私人空間,你想法真時尚,私人空間太多會出事的。”董靈靈指點兩下白飛的太陽穴,“小心被別人挖牆腳!我就被人挖了。”她咬咬牙,恨。
“方永為人......挺可靠的,不會。”
“那個人......也跟方永去了呗?”
白飛知道“那個人”等于鐵頭,看一眼董靈靈:“去了。他前天晚上送你回家,你要電話了嗎?”
“不給我!”董靈靈一臉懊惱,“叫他去我家坐坐也不去,板着個臉,不解風情,有什麽了不起的......我配不上他?”
“我想他可能覺得初次見面就去你家裏,不合适。”
“我又不是放|蕩的女人,坐坐怎麽了?不過聽你這樣分析......那人.....還挺自覺。”董靈靈回憶鐵頭那幅釘子釘不進、雷打打不動的石像模樣,甜甜地笑了笑。
“你真喜歡上他了?”白飛問。
“感興趣階段吧,說喜歡還有點早,方永他們那群人都挺有趣,除了崔如雪!”
開會的李總監推門進來,會議室的竊竊私語戛然而止,多雙眼睛盯着今天開會的人。
李總監笑笑:“幹嘛?給我這麽隆重的眼神。”
“因為咱們很少開會。”董靈靈說。
“啊,你想讓我多找你們開會嗎?呵呵,今天沒有大事兒,叫你們來為了宣布一件事情。”李總監走到加長會議桌前,坐下來說:“公司決定成立服裝設計組,三年內推出服裝品牌。”
“所以呢?跟我們有什麽關系?”在場唯一男人說。
“問問你們有沒有認識的優秀服裝設計師推薦給公司,或者有沒有願意調過去的?大家以前都設計過服裝,出幾張草稿看看,有好的建議盡量提。這是一個好機會。”李總監說。
“白飛喽,她是首席,最适合不過了。”喬喬瞥一眼白飛,冷笑。
白飛不說話。
“不可能。”李總監否決,“即使我願意,上面也不會同意,白飛設計的系列內衣發布會展出以後反響非常好。”
“總監的意思,我們是無關緊要的人随便調呗?”男人說。
“我沒那個意思,請別把話題帶偏。”
“可确實白飛最合适啊,要讓我們大家出草稿,她應該帶頭出啊,她不是首席嗎。”喬喬說。
白飛開口:“我現在沒有重新設計服裝的想法,讓我調走,我辭職。”
“把辭職講得真有底氣!不愧是大設計師。”喬喬諷道。
白飛不語。
董靈靈咯咯笑。
“笑什麽?”喬喬不悅。
“好笑啊!人在講話之前不拎清自己幾斤幾兩的話,就會變成笑話。我不笑多不捧場呀,都是同事嘛!”董靈靈咯咯又笑幾聲。
喬喬手裏筆往桌上一扔,黑着臉不再發言。
“手下盡是你們這麽強硬的設計師,我自己都想申請調走了。”李總監自嘲,“今天的會,沒有任何強迫你們的意思,不過為了幫公司集思廣益,既然都不願意,那就算了。散會。”
一群人不歡而散。
白飛和董靈靈最後離開會議室,走廊路上,董靈靈問白飛:“你幹嘛不撕她?你要是撕她她根本不敢說話。”
白飛邊走邊說:“她來撕我,我就撕她,豈不是沒完沒了,我不想和她有任何糾纏,敬而遠之。”
“你不生氣嗎?她背地裏指不定怎麽說你呢。”
白飛原地停下:“我生氣不就中了她的計嗎,她影響不了我,當沒聽見。”
“你和方永性格完全不同,我光用眼睛看都知道方永脾氣不好,你向方永學學吧,被人欺負慣了,我怕所有人都想欺負你!”
“不會,我沒軟弱到那個程度。”白飛笑笑。
白飛走到辦公室門口,遇見從辦公室裏出來的前臺,她與前臺相視一笑,每天重複一次的事情,不需要多說什麽。
前臺往裏面指了指,意思,花已經給你放下了。
一束方永送的,一束陌生人送的,還有一個盒子。
白飛打開盒子拿出裏面的裙子,盒子底下有本英文封面的服裝設計類書籍,當啷一聲,裙子裏掉出一個胸針,雪花放射形狀,非常好看。
裙子是白色的無袖針織裙,裙擺到大|腿處後用薄薄的白粉相間的流蘇延長長度,總長度到膝蓋,配有一條粉色亮面布質腰帶,腰帶上印有抽象畫似的有趣圖案。
她放下裙子,拿起腰帶盯看一分鐘......圖案風格和李文如出一轍......
白飛問了前臺是誰送來的盒子,前臺說就是每天送花的小哥,她要了花店的地址,開車前往。
餘嘉明看見白飛進門,目瞪口呆,手裏修花的剪子掉落地上,“白,白小姐!”
“你認識我?”白飛将盒子放到收銀臺。
“我給你送花,你拒收過好多回,不能忘!”餘嘉明說。
“那些花跟盒子是誰讓你送的?”
“一束是你家我哥讓送的,一束是......不能說。”
“方永的花也是從你這裏訂的?你認識方永?”花的來源問題,她從沒問過,怎麽可能兩個男人在一個地方訂的花!
“認識,方哥來我這問誰送你花,然後......在我這定了花每天送你。”餘嘉明心裏打鼓,他不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生怕說錯。
“你告訴他了?”
“我不能說。”餘嘉明為難的表情,回頭整理花臺上的鮮花,眼神兒偷偷往後丢。
“你把送我花的是個臉上有疤的法國人告訴方永了對嗎?方永是從你這裏知道那個人的對嗎?那個人在哪兒?”她情緒激動地問。
“我不能說!”餘嘉明感覺自己要撐不住了,向後面的小屋大喊一句,“洋洋,你快出來!”
餘嘉明的女朋友跑了出來,邊跑邊問:“出什麽事兒啦?鬼吼鬼叫。”
兩口子講了三十秒悄悄話,然後回頭微笑對白飛說:“白小姐,你就別為難我們了,我們做小本生意不容易,你何必刨根問底兒呢,送你花你拿着不就行了。”
白飛眼睛盯着兩口子,半天說不上話,心情平複一點想到李文又一團亂麻......
“白小姐?”餘嘉明看着不對勁,叫白飛。
“哎呀,白小姐,我直接告訴你吧,你問我也沒用,那個法國人除了讓我給你送東西以外,啥也沒說,連電話都沒留,這些事兒你家我哥都知道!”餘嘉明說。
原來方永确切知道李文的存在,出差前才說他擔心的是法國人,白飛還是沉默。
“白小姐你沒事兒吧?你坐一會兒。”餘嘉明手足無措,給白飛遞了個塑料板凳。
白飛沒坐,冷冷開口:“不要再幫李文送東西給我。”
“李文?誰呀?”
“法國人。”
“哦!他還有中文名兒呢。”餘嘉明跟女朋友稀奇似的對視一眼,“你再忍忍,兩萬塊錢的花送完就不送了,人家交錢讓我給你送花,我沒辦法呀......”
“那你現在把剩下的花都給我,現在!馬上給我!”白飛說。
“現在?我沒那麽多郁金香......”餘嘉明回頭看眼花臺,“我這全部花加起來也不值兩萬吶!再說你拿那麽多花幹嘛?”
“扔!”白飛突然彎腰撿起地上的剪子,打開盒子把裙子剪出兩個口子,用手撕成幾塊,動作迅速使餘嘉明兩口子來不及阻攔,還吃驚呢,她就撕完了。
“他送的東西我不要!明天再給我送,我就不客氣!”她說。
“......”兩口子目瞪口呆。
餘嘉明女朋友弱弱地說:“你要我們怎麽辦呢,我們也是按客戶要求辦事......法國人預付兩萬,方哥預付四萬,不給你送,我們把錢眯下麽......”
“我是方永的太太,方永交的錢現在退給我!那個法國人如果來了,你們就告訴他,是我不準你們再送,我已經結婚了,別來騷擾我!”白飛說罷伸手要錢。
餘嘉明一口答應:“哎!”被女朋友狠狠掐一把。
“法國人要是怪我們呢?客戶交錢,我家送花,我們不送不就違反契約了麽。”餘嘉明女朋友心想,不送不是要退錢的麽。
“如果你們執意要送......”白飛看看四周,指着門外馬路邊的灰色垃圾桶,“可以!送到那裏!不準煩我!”
白飛不想回家,沒地方去,去了白文坤家裏。
她推門進來,邊換鞋邊有氣無力地說:“爸,我餓了。”
“吃什麽呢?想吃什麽爸都能給你做出來!”白文坤臉上滿是激動,女兒第二次主動來看他。
“什麽都行。”她走進客廳,往沙發上一趟,手蓋住雙眼。
“那爸還給你包餃子吧!”白文坤立馬行動,又是和面,又是剁餡兒,幹活的時候嘴裏哼着小調。
怕女兒不夠吃,白文坤包了一百多個餃子,飄着香氣端上桌。
“方永怎麽沒和你一起來?吃吧,涼了不好吃。”白文坤回身擦擦手,站在桌旁等女兒過來。
她過去拿起筷子,面無表情,把整個餃子塞進嘴裏,嚼了沒幾下便咽了,然後一口半個一口一個的不停往嘴裏送,跟餓了三天三夜似的。
“飛飛?”白文坤見女兒吃了一整盤還沒停下的意思,怕她撐着。
“方永出差了。”說罷,吃下一盤。
“你今天沒吃飯吧?慢點兒吃,吃急了對胃不好,要不待會兒再吃吧?你一下子吃太多了......”白文坤高興的臉變得憂心忡忡。
“不用了。”她眼睛只盯餃子,嘴巴咬合,吞咽,像個專門負責吃餃子的機器人。
“飛飛......跟方永吵架了吧?”
她埋頭吃她的,眼睛照舊盯她的餃子,突然莫名其妙眼淚掉到餃子上摔成幾瓣,一顆淚掉了以後打開閥門般往下掉淚,表情木木的,仿佛眼淚不是因為難過掉下來的,嘴裏還嚼着......
“飛飛!”白文坤搶過餃子盤,“別吃了,你咋了?”
她吸了下鼻子,抽張紙巾擦擦眼淚:“沒事兒,我沒和方永吵架。”
“那咋了?咋哭了呢?我從來沒見你吃過這麽多東西!是不是......懷孕了?”
“沒有。”白飛站起身往卧室走,“我進房間裏睡一會兒。”
“你睡吧......”白文坤一頭霧水,琢磨:連吃帶睡還哭,我真要當姥爺了吧?
白飛躺了十分鐘,胃抽筋,不多時沖到洗手間吐了,吐完又吐,吐得臉蛋兒漲紅,眼睛充|血更紅,眼淚滿臉都是,她單手撐着馬桶邊緩了片刻,洗把臉出來又躺回床上。
這時,方永打電話來了。
她馬上接聽:“喂。”
“幫我喂狗了嗎?”方永聲音愉悅,人在車裏,眼睛瞄着窗外來來去去的黑人。安哥拉現在是大中午,天氣很熱。
“早上喂了,給它留了狗糧,晚上再喂。”白飛精神了些,“我聽說喂生牛肉對狗不好。”
“按時驅蟲,沒事兒,金條喜歡生肉。你吃飯了嗎?”
提到吃,她胃就抽筋:“吃了。”
“我......”方永頓了一下,“我特別擔心你。和我聊會兒?”
“我也想你了。想見你。現在。”白飛說。
“什麽?我沒聽錯吧!”方永難以置信,點了根煙,“真想我?”
“嗯......”
“想我什麽?”
“不知道。想見你。聽你說話也行,你說話總能讓我心情變好。”
“這是表白嗎?你喜歡上我了!”
“方永,我今天去了花店,知道你的事了。”白飛說。
“是嗎,哈哈哈哈哈......尴尬!你沒想到我這麽大個個頭,心眼兒那麽小吧?”
“嗯,沒想到,我把錢要回來了。”
“花店那兄弟把事兒都告訴你了?法國那人的事兒......嗯......”
“全告訴我了。”
方永愣了幾秒,嘆氣:“你現在怎麽想?我不離婚!”
“誰說跟你離婚了?”白飛翻身抱過一個枕頭,食指在床單上慢慢劃着,黯然的雙眼瞧着自己的食指,“我想把我和他事情告訴你,你不是想知道嗎?我想我現在能說出來了。”
“說。無論你說得多感人,我都不可能把你讓出去。”方永眉頭一皺。
白飛用二十分鐘把事情慢慢講給方永,中間幾次停頓,終究全說了。
方永聽後緊緊|咬着後槽牙,萬萬沒想到......
“我以為你一直惦記着個多好的人呢,原來是個人渣!你怎麽能......你......算了,這筆賬我記下了,我回去找他。”
“只要想到那段時間,我就很害怕......”
“現在有我,什麽都不用怕!該害怕的是他!”
白飛離開法國後,李文吃喝斷了,生存本能驅使他走出了半年沒出過的家門,白飛走的時間越長,他越漸漸清醒了,意識到最後一樣珍貴的東西也沒了。
回憶裏活了三個半月,他決定賣掉房子,收拾好一切,來到北京。
北京離法國太遠,這裏不了解他的過去,他租了房子,憑着設計師屆稱得上豪門的學校出身和能擱上臺面的履歷,在小公司得到一份設計師的工作,臉上的疤這次沒有造成阻礙,他每天乘地鐵上下班,追白飛時學的一口上等中文派上用場。
他還從法國學校校長那裏問到了白飛奶奶家的具體住址,他開始時跟蹤過她一段時間,她的工作地點,居住地點,平時穿什麽衣服,進面包店買哪種面包,走到停車場開車門時什麽表情,都了如指掌。
他不敢出現,清清楚楚自己給白飛帶去了怎樣的傷害。
李文帶着盒子又來到花店,标準流利地中文說:“這份禮物麻煩您幫我送給白飛。”
“哥呀,要不你找個快遞公司吧,我們中國快遞行業特別發達!”餘嘉明苦大仇深臉走出收銀臺,站在李文面前比人矮一頭半。
“我願意多付錢給你,可以嗎?”快遞需要填寫很多信息,他不願意她知道。
“不可以!白小姐說了,人家已經結婚了,叫你別再騷擾。”
李文怔了半分鐘之久,然後風吹雲散,笑了笑:“原來她結婚了......我并不想騷擾她,只是想送禮物給她。”
“送禮物給已婚婦女可不就是騷擾嗎!花也不讓送了,我把剩下的錢退給你。”餘嘉明說着回收銀臺拿錢,提前算過賬,早準備好了。
“她知道是我送的所以不要,還是不接受陌生人的禮物?”
“她知道你,她老公也知道你,你再不收手,人家老公找你你就完了!雖然你長得高,但是方哥那人......看着更有勁兒!”餘嘉明邊查錢邊嘀咕,查好的錢遞給李文,“吶!”
“拿着呀!我真不能再幫你給已婚婦女送東西了。”餘嘉明把錢塞到李文手裏。
李文看了看錢,擡手遞還餘嘉明:“你不需要退我錢,你幫我送了很多次花,這麽長時間麻煩你了。”說着将懷抱的盒子夾在手臂與腰部之間,彎腰半鞠躬。
“我不能白拿你錢。”
“當做辛苦費。你們中國有句話叫‘來而不往非禮也’。”李文把錢放上吧臺,轉身離開,走到門口回頭再次鄭重道謝:“謝謝。”
“哥!你先別走。”餘嘉明追過去,心軟了,“我有話想跟你說,我知道你們外國人比較開放,可你現在不在外國,在這兒你不能追人家媳婦兒,不好,對你和別人都不好,我怕你再讓人打了,我為你好!懂嗎?”
“我送白飛禮物不是為了追她,她結婚,我很祝福。”李文将遮擋右臉疤痕的棕色自然卷發撩到一側,展示給餘嘉明看,接着慢慢挽起右胳膊袖子,小臂外側幾乎遍布燒傷疤痕,那些疤痕皮膚紅一塊白一塊,凹凹凸凸很不平整,細小扭曲卻極度顯眼的紋路密密麻麻如一張網籠罩在皮表,像萬年沒受過雨水滋養幹裂出龜甲紋狀的大地,叫人看了打冷戰,直接起層雞皮疙瘩,全身都不舒服。
那已是植皮後的效果,以前更不堪入目。
“她不應該和這樣的我在一起,我送她禮物,不過為了表達歉意。”
餘嘉明看着李文的臉,表情有些怪異。
“對不起。”李文讓頭發遮住右臉,放下袖口,“謝謝你,我走了。”
既然白飛知道了自己的存在,到了見一面的時候,有些話應該說清。李文想。
白飛待在公司裏,右眼皮跳了一整天,做事頻頻走神,自己明明身在中國卻像在法國,身在現實卻像還處于過去那半年裏,說不出的不安。
她斷定李文會來找自己,她太了解他,雖然知道李文會來,但沒想到來得這麽快。
白飛下班,心不在焉地走到停車場,赫然看見自己車的旁邊站着那個男人!
男人變得很瘦,一根筆直的竹子似的,修長的脖頸上的臉被半長的頭發遮去一半,瘦得臉部棱角刀子似的鋒利,眼神還像他們剛認識時一樣,充滿溫度,流露孩子發現糖果般驚喜的目光。他站在那裏,頭頂仿佛頂着一片陰沉沉的天空,使陰影在他臉上随處可見,雙眼是陰影中唯二的放亮點。
“白飛。”......
白飛和李文就近選擇公司對面的一餐廳,兩個人面對面坐下來。她有話必須要說,否則不會有這番景象。
她要了一杯熱水握在手裏,表情打了麻藥似的僵硬,沒有溫度,十根手指不住顫抖使水杯裏的水跟着搖晃,泛着一波接一波的漣漪......
她理智上不願意再對過去軟弱,顫抖發自早與血液相融難剝難離的恐懼,對李文、對那半年、對那時候愚蠢的自己的恐懼随着時間推移不減反增。
她自己都不知道恐懼什麽,還有什麽值得恐懼,已經過去了,不會再發生了,但恐懼本身毫無理智,怎樣也無法消除。
“我整理了學校你還沒學過的教材,還有我自己的心得,我把對你可能有用的知識都用英文寫下來了,原本想寫中文,可是寫完一頁拿給同事看,他們都說看不懂。”李文把盒子打開,裏面的資料有打印,有手寫,有色彩混搭的各種奇形怪狀的繪圖,亂七八糟滿滿一盒子。
李文能用文字、圖畫表達的設計理念全在盒子裏。
她喝了口水,眸子垂着不擡......
“北京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我以為随處能看見中國式傳統建築,不過這樣也很好,我在這裏找了一份工作,做得很開心,我重新設計了很多衣服,還......”李文有條有理的闡述自己的近況。
“別說了。我并不想知道。”她擡眸看一眼他,立刻又垂下去。
“對不起。”
“不用道歉,沒必要。”
“那時候,我......”
“閉嘴!你聽我說。”白飛猛地站起身,“我結婚了,有了新的生活,我現在很好,很快樂,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不要再提你我之間的事......我走出來了!不要再想把我拉進去!”
“白飛,你冷靜一下。”李文雙眼望着白飛,“我做的所有事只是為了向你道歉。我知道你結婚了,有新的生活,我沒有破壞的意思,我在用我的方式向你道歉。”
“別道歉!你我都是自作自受!”
“做錯的事就要補償。我在巴黎的時候覺得自己永遠見不得人了,到了這裏就像到了另一個世界,我的雙手在這裏還能為你做很多事。”李文緩緩站了起來,他說:“最近,我學了很多古文和成語,現在得準備去上中文課了,昨天剛學了一個成語——拭目以待。請你拭目以待,白飛。”
李文說完話,便轉身走開。
白飛抱起桌上的盒子跑着追到門口,重重的将盒子砸到李文頭上,千百張紙雪花般紛紛散落,他怔怔望着她,感到意外。
她上車在李文之前離開,倒車的時候速度疾快,車身甩出半個圈,直沖上路!
開回小區,遠遠望見家大門口站了兩個人影,昏黃燈光裏一個高大的影子,一個正常的影子,兩個影子似乎在交談,她猛然覺得那個高大的是方永,加速開去。
是白文坤和二力。
“回來啦。”白文坤給女兒開車門,欣喜的目光從女兒的臉移到肚子,“往後別自己開車上班了,刮着碰着怎麽辦?”
“你們怎麽在我家?怎麽在一起?”白飛盯着兩人。
“我和白叔在這碰上的,不是一起來的。”二力說,“恭喜嫂子!”
“恭喜我什麽?”
“白叔都告訴我了,你懷孕了。”
“我懷孕我怎麽不知道!你沒去安哥拉嗎?”白飛往地上的四個鼓囊囊的特大塑料袋看一眼,“那是什麽?”
“方爺交給我點事兒,沒辦好呢,就沒去。”二力指保護陳心晴的事,“上午,方爺給我打電話,讓我給你買點吃的喝的送過來,他怕你懶,不買,餓着。”
“飛飛,你沒懷孕嗎?昨天又吃又吐的。”白文坤說。
“當然沒有!五年內我不想要孩子。”
一番熟人間的交談使她得到安撫,李文帶給她的情緒漸漸消散,回到了一個安全安心舒适的環境......
進了家裏,金條蹲坐門口迎接,圍着人轉一圈又蹲回門口。
“這狗幹嘛呢?”白文坤覺得有趣。
“等方永。”白飛說完跟着二力到廚房,二力把買的吃喝往冰箱裏擺,她說:“我來,麻煩你了。”
“麻煩啥!我來。嫂子吃晚飯了嗎?”
“還沒。”白飛笑笑,“你呢?”
“我待會兒回家吃。”
“就在這裏吃吧,我做飯,你稍等一會兒。”白飛走到客廳挂好外套,返回廚房準備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