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提前過的除夕不是好新年
不提前過的除夕不是好新年
接下來除了繼續計劃，我還被迫喝上了一天三碗的藥膳，幾日下來，我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散着藥的苦味，但精神倒真的好了很多，讓我頗感意外。
冬五九這天，季空山送了我一根簪子，我收下後問他事情進展得如何。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眼神有些哀愁。
但季空山還是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我，那荷包已經被季端買下：“……我本就要和你說這些的，所以不用再施空花之術了。”
我應下來，我能做的到此為止了，接下來的事該讓他去辦了。
季空山從懷裏摸出來一個紅包遞給我，我茫然地接下了：“這是？”
“壓歲錢。”季空山彎起眼睛沖我笑了笑：“新年快樂。”
我感到疑惑：“這還沒到新年呢。”
“嗯，我知道。”
他在我身邊坐下，問我：“要不要提前過除夕？”
季空山好像熏了香，身上一股青竹氣，配上他一身青綠色的打扮，當真是芝蘭玉樹。
他認真地看着我：“除夕有宮宴，你不能陪我去，要不要今天提前過？”
我有點心動，還從來沒見過有人提前過除夕的，眨眼問他：“怎麽提前？”
季空山握住了我的手：“和我走就知道了。”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萬千燃燒着的鐵屑如銀珠飛濺，金絲飛馳，我驚聲嘆息，季空山護着我後退了幾步，免于被那墜落的鐵花燙到。
季空山帶我來了東市驚鵲街的一處小院，穿着布衣的師傅手拿着雙花棒到花棚下擊打，銀屏乍裂，金光萬點。
我看得驚嘆連連，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打鐵花的場面，許是危險，以前只在宮宴上見到過煙花。
季空山在我目不轉睛的時候端上來一盤餃子，送了一個到我嘴邊，我下意識地去咬，頓時感覺被什麽東西咯了牙。
呲牙咧嘴地吐出來一看，是一枚金燦燦的錢幣。
季空山笑着：“凝雲，它會保佑你平安順遂。”
我撇撇嘴：“你故意的吧。”
“嗯。”他倒也直接承認了：“我希望你能有好運。”
我不說話，去扒拉了一下那盤餃子：“還有嗎？”
季空山搖頭：“沒了，就這一個包了錢幣。”
我忍不住笑他：“也不給自己包一個。”
他含笑看着我，我想了想，從身上摸出來他給我的那個紅包，從裏面倒出來一枚玉制的錢幣，塞到他手裏：“你也有了。”
季空山眉眼彎起，煙茶色的眸子裏笑意盈盈，他收攏手掌握住那枚錢幣：“這個倒是更為貴重。”
這時候，鐵花打完了，方才亮如白晝的金光沒有了，只剩廊下暖黃的燈籠。
那兩個師傅擦了把身上的汗走了過來：“兩位貴人可還滿意？”
我點頭如搗蒜：“滿意滿意。”
“師傅，打鐵花我能學嗎？”
“這……”為首的師傅臉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貴人身體嬌貴，這功夫需要力氣，又危險，每個三年五載學不下來啊。”
我有些遺憾，季空山拍了拍我的手背：“以後會有機會。”
會嗎？
我不想去思考這個問題，只是沖他笑了一下。
很快又有安排好的歌舞開始表演，我看得興致勃勃，餃子吃完了還有糕點甜品一一端上來，倒是一點也不悶。
荀簡一直安靜地站在離我們身邊，我注意到他，沖他招招手：“荀簡，坐下一起看吧。”
他向來面無表情的臉上出現一抹愣怔：“謝姑娘，不過我就……”
“過來嘛，既然是提前過除夕，哪兒有站着的道理？”
季空山也點點頭：“是我考慮不周，快過來坐下吧。”
荀簡猶豫了一兩秒，還是依言過來坐下了，我立馬将糕點小吃往他那邊推了推：“你餓了吧，快吃點。”
他雖然坐下了，還是一副緊繃的樣子，聞言點頭：“謝姑娘。”
我也不再強求他，繼續和季空山看表演。
許是近日累了，歌舞雖好，但我看着看着就犯起困來，一開始只是手撐着臉靠在桌上，後來直接趴了下去，昏昏欲睡。
半夢半醒間好像有人和我說話：“要守歲呢，怎麽睡着了？”
“困……”我迷迷糊糊地回他。
那個人好像輕笑了一聲：“可是要放鞭炮了。”
“嗯？”我沒能理解他的意思，但下一秒噼裏啪啦的聲音在我耳邊炸開，我的思緒也陡然被炸清醒了，瞬間從桌上彈起來，胸口處怦怦作響。
我拍了拍胸口：“吓我一跳。”
季空山：“抱歉。”
他還笑着，根本不像是抱歉的樣子。
手邊被人用溫熱的杯壁碰了一下，是季空山遞給我的：“屠蘇酒。”
我接過，和他的杯壁碰了一下，又去和荀簡碰了一下才喝下，一口下去有些藥味，但更多是麥香和米香的甜意，很是醇厚。
我把空杯放到季空山手邊：“再來一杯。”
沒放晴多久的天又開始下雪，我喝着屠蘇酒和季空山絮絮叨叨地說這話，後來慢慢地有了些醉意，他便不許我喝了。
我說要“傾壺待曙光”，季空山才有些為難地苦笑了一聲：“要不還是不守這個歲了，睡覺吧。”
我覺得也行。
後來我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麽坐上回府的馬車，又是怎麽進了卧房睡覺的，只記得有人給我蓋上了被子，還捏了捏我的手心，問我：“凝雲，你可知我的心意？”
我不懂他的意思，也沒有回答他，迷迷糊糊一覺睡到第二天，有初陽從窗隙透進來，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
除夕宮宴第二日，就是國祭大典。
皇帝及一衆官員從宮門出發，受百姓注目，上普陀寺祭祖拜神，保佑來年風調雨順、繁榮昌盛。
儀仗行至山腳，衆人下攆步行，百姓高呼萬歲，卻不知道有哪個不長眼的絆到太子，兩人相撞又堪堪站定，那人正跪下求饒，一個金繡的荷包不知何時落在兩人腳邊。
“咦，這是……”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掌将那荷包拾起，就在這時陡生異變，那荷包裏盡飛出兩只黑色小蟲飛快蟄了那人一口，被拍飛在地，立馬有黑霧湧出，吱吱叫個不停。
“天哪，那是什麽？”
人群嘩然大驚，頓時議論紛紛。
季端臉色難看，腦子有一瞬的空白，他幾乎是沖上去劈手奪過荷包緊緊攥在手裏，背後傳來皇帝冰涼徹骨的聲音：“太子，那是什麽？”
他一時說不出話，這時有人高呼出聲：“是蠱蟲！”
季端頓時如墜冰窟，下意識地大聲辯駁：“不可能，這只是安神的荷包……”
“呈上來。”
皇帝臉色鐵青，看了站在季端身邊的季空山一眼，他垂順着眼，向季端讨要那物：“皇兄。”
季空山的聲線算得上溫和，眉眼安順無害，但季端沒由來地出了一身冷汗，好像眼前這人是什麽毒蛇猛獸，他後退兩步竟是想逃，心底有個聲音告訴他，不可以，絕對不可以交出去……
然而下一秒肩膀被人按住，手裏的荷包被奪去，季端只覺得眼前好像有詭異的光暈一圈一圈散開，讓他頭暈目眩，恍恍惚惚間聽到皇帝怒極之聲：“太子！”
國祭大典還沒開始就匆匆中止，太子身上掉出養有蠱蟲的荷包，那荷包內還繡着蠱術，衆目睽睽之下他百口莫辯，一時間參太子的折子如雲，他被關入獄中候審。
太子這一朝失勢同時牽扯出許多肮髒事，禦書房的門幾乎都要被踏破，這漫長的審理持續到深夜，季空山才離宮回府。
李總管在房內備好了熱茶，我為他倒上一杯：“如何？”
季空山喝下一口暖了暖身子：“順利得出乎意料。”
“陛下是何态度？”
“父皇未想保他，但終究事關皇家顏面，很難得到我們想要的結果。”
更何況皇後那邊也有動作，雖沒能找到當初将荷包賣給季端的人，但也極力想證明他是受奸人蒙騙。
這個太子之位季端是坐不了了，但我想要的是他的命，若是陛下心軟只判流放，倒是更難動作。
“別擔心。”季空山捏了捏我的手心安撫我：“就算是流放，此去路途遙遠，就算發生點什麽意外……也很常見。”
我卻擰了眉搖搖頭：“有風險。”
這終究不是上策，我思索着，無意識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背，突然觸到一個凹凸不平的小疤。
我的思緒一怔，将那只手拿起來一看，手背靠近虎口處有一個紅豆大小的傷，傷口很新，歪歪扭扭的像是被什麽東西咬的。
“這是什麽？”
季空山低聲回答：“蠱蟲。”
我面色沉下來：“你親自動的手？我們不是說好了安排他人去做嗎，這蠱蟲有毒……你難道就不擔心……”
“沒事的。”他将我的手扣住：“已經清理過毒素，太醫看過，并無大礙。這件事情這麽重要，我不放心交給別人。”
我心中還是有一團郁氣：“那你為什麽不和我商量？為什麽不聽我的？”
季空山的嘴唇動了動：“我不想讓你擔心。”
我有些氣地盯着他，到底是沒話說了，那蠱蟲一直沉睡，需得讓人手塗上特殊的藥粉将其喚醒，屆時被咬傷自然能淨手上藥，不留痕跡。
季空山轉移了話題：“好了，不說這個了。事成之後，你有想過要做什麽嗎？”
我聽着窗外撲簌簌下起來的細雨，借着燈光描摹了一下他的眉眼，那雙眼睛往向我時永遠都是那麽幹淨清朗，無關那些肮髒算計。
我輕聲開口：“我想……離開京城。”
“如果可以，我還想走遍大江南北，去看看那些只在詩裏出現過的好風景。”
我的人生一直都是被束縛着向前，但是……
但是……如果能有選擇，如果還能有時間，我也想要為自己而活一次。
季空山安靜地聽完，煙茶色的眸子裏燭光靜淌，他露出一個溫柔的笑：“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