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被說出來的過往不是好秘密
不被說出來的過往不是好秘密
季端受了打擊，近日自顧不暇魂不守舍，在政事上屢屢出錯，已有膽大的臣子在早朝時參了他一筆，又被皇帝數落了一番。
我一直都知道季端沒有做太子的才能，可他也不是傻子，若是把人逼得太急自己也會露出把柄被人抓住，季空山這段時間也收了勢，幾方勢力倒是平靜下來。
那次大火後我的身體越來越差，近日調制靈犀香更是勞心費神，這日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床頭又放了新做的緞藍大氅，季空山最近總喜歡往我這兒送東西自己卻不出現，有時是一些編織精巧的小玩意兒，有時是釵裙首飾。
我不知道他如今對我有幾分信任幾分試探，或許是覺得我有價值想将我籠絡住……
我往那大氅下一模，摸到一個有些硬的物件，移開才發現是個紙鳶。
我愣了愣，指尖湧上幾分暖意。
我想，他或許也有幾分真心。
用過午膳，我拿着紙鳶敲開了季空山的書房，他習慣下午處理政事，我過來的時候他正有些犯困。
“怎麽了？”見到是我，季空山的神色清明了許多。
我把紙鳶塞到他懷裏：“紮好的紙鳶就在屋內放着豈不是浪費了，殿下陪我出去放吧。”
我們又由荀簡帶着翻牆出去了，畢竟我作為一個“死人”不能大張旗鼓地上街，事事都要小心謹慎。
馬車駛到京郊，正值入冬，天氣日益冷了下來，倒是沒人跑到這偏僻的地方來，正遂了我們的意。
“殿下，幫忙拿着紙鳶。”我把紙鳶塞到他手裏，騰出手去搗鼓線架和牽引線。
季空山依我所言将紙鳶高舉，這個季節無風，想放風筝還是得借助人的力量。
我舉着線架在空曠的草地上跑了幾圈，直到累得有些微喘，臉上感覺到冬季微涼的寒風，穩穩地将那紙鳶托舉在半空中，握着線架的手都感到了風力。
風勢越來越大，一個沒握緊手裏的線架呼啦啦轉了好幾圈，紙鳶幾乎快沒入天際。
季空山站到我身邊和我一同往上看，聲線溫涼：“要不要收回來？”
我搖搖頭，把線架往他手裏一塞，季空山順從地接過握緊。
我從袖口摸出了那把一直被我帶在身上的短刀，原本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荀簡立馬就要上前，還是季空山制止了他。
下一秒，我擡手割斷了風筝的牽引線，季空山手裏一松，紙鳶借着風勢越飛越高，最終沒入雲層不見了蹤影。
我把刀收了回去，更感覺到身旁的視線，轉頭對上了那雙煙茶色的眼睛。
“為什麽要割斷它？”
“它自由了。”
我沖季空山笑了笑，我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這樣真心實意地笑過了。
季空山和我一起坐在郊外的一個積了灰的亭子裏，遠處山川相接，四周有鳥鳴，我看着漂浮湧動的雲層緩緩開口：“十五歲那年，我下山回京，第二年嫁給季端。”
同年，季端被立為太子。
我本是前朝将軍楚景山唯一的女兒，當初戰亂，父親将我送入空花派門下避禍，而後在混戰中為保護陛下身死。
他死後孫紹元将軍接管邊軍，動亂結束後，陛下感念父親忠義，為其追封爵位、設廟享奠。
陛下尊重父親的意思，允我在空花派長大，但實則也有意拉攏空花派，畢竟在此之前空花派一直不參與凡俗之事，若不是尊者與父親交好，也不會收留我。
後來民間漸有傳聞——我會是未來的太子妃，換言之，誰娶了我，誰就是太子。
可我遠居玄境，對這些傳言不得而知。
十五歲那年，尊者将一塊蓮花玉佩交給我，他告訴我這玉佩本是并蒂蓮，另一半不在玄境之中。
紅蓮玉佩，天作之合。
尊者允我出境，讓我去尋另一半玉佩的主人，離開空花派之人永不能再回去。
我回京認領了身份，接管了父親當初留下的産業，這十幾年裏一直由父親當初的心腹打理。
後來，我就遇到了季端。
一開始我對他的糾纏并不在意，可是他從不退卻，喜歡往我府裏送東西，在我外出時跟着我，後來還從山匪手中救下我。
他說他心悅我，我也是。
我還要去尋另一塊紅蓮玉佩的主人，但季端卻拿出了那塊玉佩。
原來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季端帶着我去求了陛下賜婚，婚後不過三月，他順利平定山西匪患之事，被立為太子。
他總和我說，要與我長久在一起，要和我看遍這山河美景直至百歲。
可他終究是騙我的。
他只是在利用我，利用我身懷的空花之術，利用我登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子。
靈犀香燃多了，我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動用空花之術對我來說已是酷刑。
預知未來，擾亂因果本就是逆天而行，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
在我被指為鬼魅之時，季端沒有保我，他知道我對他來說已經無用，他在偏殿放了一把火想将我活活燒死，是婢女越春救了我，她用她的命換了我的，替我死在那場大火裏，成為一具辨別不出容貌的焦屍。
可她不過是我在下山之時随手救助的一個小姑娘，她想跟着我我便允了，從來沒想到她會為了我做到這個份上。
我在京城躲了許久，憑借記憶找到了勤王府，在我的判斷中，只有他可以助我，我會幫他贏過季端，季端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我幫他得來的，所以我要盡數收回來。
我說的這些事，季空山一定知道一些，但沒能查得很透徹。
我告訴他這些，一方面是想讓他信任我，另一方面……或許我也願意讓他知道。
我原本并不是活得這麽沉重的人，以前在空花派和太子府時，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放風筝。
季空山送我紙鳶，是有意也好、無意也罷，我不想去糾結那麽多，只想再順着心活一次。
總歸，我也沒有多少時間了。
季空山安靜地聽完，直到天色漸暗，露水打濕了我們的衣袖，變得沉悶笨重。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露氣，向我伸出了手：“要回去嗎，出來之前我讓廚房做了芋泥薯餅，算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
我擡頭看他，落日餘晖下季空山默默看着我，神色和并無太大變化，那雙熟悉的眼睛裏沒有同情、憐惜等任何情緒，它還和以前一樣清潤如玉。
那只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安靜地等待着。
我突然很暢快地笑了一聲，眉眼彎起來，直到他的眼裏也染上笑意，我握緊了他的手，借力站了起來，又很快松開。
皮膚的相貼只是一瞬，細密的癢和那人手上溫熱的觸感卻久久不散，我将手掌攏進袖口和他說話：“那得快點回去了，我有點餓了。”
季空山與我并肩而行：“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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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初的時候，京城下了第一場雪。
雪的落下無聲地昭示了什麽，家家戶戶都開始為即将到來的新年忙活着，年貨開始出現在市集上，大街小巷也開始挂上燈籠，到處都是熱鬧紅火的樣子。
勤王府也掃除翻新了一番，李總管在門口挂上紅燈籠，喜氣洋洋的。
雀兒——也就是之前那個父親生病的姑娘不時來找我說話，她知道我不出門，總給我帶來些市面上時興的話本子解悶。
她說父親的病已經大好了，她很是感激我，又沒什麽能回報的，只好經常來陪陪我。
我便拉着她在荷花池邊堆雪人，今年是兔年，我們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捏住兩個長長的耳朵，又從後廚拿了葡萄充當眼睛，四只手都凍得通紅。
季空山來找我時，眉毛擰得很緊，眼睛裏流露出幾分不贊同的神色，雀兒吓了一跳慌慌張張地就要下跪，我拉住她讓她先退下了。
季空山叫人取了暖手爐給我揣着，我抱着毛絨絨的熱源感覺到凍僵的手掌一點一點升溫，許是方才凍得狠了，這下還有點針紮似的癢意。
他同我說了太子府的近況，季端最近情緒萎靡，有些神神叨叨的，還經常在府裏大發雷霆。
近日我一直在點靈犀香，用空花之術進季端的夢裏，天天在夢中看見自己親手害死的人流着血淚找他索命，想來是會受到不小的沖擊。
我點點頭，用勺子慢慢舀着臘八粥喝，紅豆煮得軟爛，但我一直吃不慣紅豆皮，總覺得磨着喉嚨的感覺砂澀難耐。
這一口咽下去除了那不适的感覺，還多了幾分鐵腥氣，胸腔泛上來沉悶鈍痛感，我推開碗用手帕捂着嘴撕心裂肺地咳了幾聲，只覺得頭暈眼花，太陽穴突突地跳。
“怎麽了？”回過神來的時候，季空山半蹲在我身前注視着我，面上盡是擔憂。
我将帕子往手心攏了攏：“沒事，只是嗆到了……”
季空山有些強硬地握住了我的手腕，看到了手帕上的血跡。
“臘八粥能把人嗆咳出血嗎？”
我深吸口氣平複了喉間的腥氣：“或許是風寒……”
“凝雲。”季空山看着我，叫我的名字，不知道為什麽，他的神色有些難過：“你究竟瞞了我什麽？”
相似的話在我開始用靈犀香之前他就問過，他還問我空花之術對身體有無害處，我笑着回他，沒有。
季空山說話的聲音也很難過：“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就是因為會這樣。”我嘆氣看他：“我如果告訴你，你會讓我用空花之術嗎？”
季空山攥着我手腕的力氣有些大，有點疼，他說不過我，也嘆氣：“以後不要再用了。”
“我不會用你作代價。”
我搖搖頭：“不行。”
我又在季空山臉上看到了那種危險的神情，有點像我敲開勤王府大門那天看到的樣子。
我趕緊用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背，安撫性地拍了拍：“用不了多久了，你知道這次的計劃還沒完成，我不能提前終止。”
“總之都開始了當然要實現目标，你也不想我白吐這幾口血吧。”
接下來還需季空山安排人僞裝成太子送進勤王府的細作回去，但暗中把那個人早已死去的屍體悄無聲息地丢回去，僞裝的人再全身而退。
屍體腐爛後會生成一種物質在空氣中燃燒，就成了人們所熟知的“鬼火”，而季端查起來時才會發現他明明早已死去，他本就連日受到夢裏的折磨，又碰見這一出，怕是會更加草木皆兵。
這時候他一定會暗中尋找驅邪道士，只有當他買下我們的人準備的驅邪荷包之後，我才會不去他的夢裏折磨他。
這樣下來，他肯定會将那荷包視作救命稻草日日佩戴，但他卻不知道那裏面究竟繡了什麽東西。
季空山也不是不知道輕重的人，他知道這個計劃必須繼續下去，我的心血也不能白費。
他只是用那種有些難過的神情看着我：“我去請最好的郎中。”
這沒用，我知道，但我沒說出口，只是點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