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湖心內室,盒蓋和綢帶整齊地疊好擺在繡桌,打開的盒中靜靜躺着一只純白的羊毫,在熠熠生光的燭火下泛着晶瑩的光澤。
阮芙嘴角微揚,上半身前傾,雙手撐着下颌,一動不動地盯着。
春桃端着食盤跨進門檻,見此情景,打趣道:“六姑娘,奴婢出門前你在看,回來後你還在看,筆都快給你看禿嚕了。”
阮芙轉過頭,想還口,暫且沒想出能反駁的話,又羞又氣:“...春桃!”
春桃笑了笑:“好了,六姑娘遲些再看,先用晚膳吧,先前在馬車才吃了幾塊點心,怕是不夠的。”
阮芙小心地把盒子收起,藏到內室箱奁內,然後淨手坐上圓桌,“姨娘今晚怎麽沒來?”
“聽說大房屋裏缺人,就把柳姨娘借過去了。”
“我記得,大伯父不是去送文康堂哥去書院嗎?大房裏還有什麽事?”
春桃邊用筷子給阮芙布菜,邊道:“姑娘你忘了呀,馬上就是乞巧節的賞花會,聽說大夫人花了許多人情,請來的都是些身世不俗、高貴顯要的公子哥,凝翠園裏早就布置起來,柳姨娘從前在宮裏呆過,是以被拉去教導婢女宮中禮數,以備不時之需。”
“...哦。”
阮芙聽過便罷,伸手拉扯她的袖子,“春桃,你也坐,我吃不下這麽多,倒了着實不好。”
換做平常,春桃定然會說句主仆有別,不肯亂了禮數,然此刻她并沒想推脫,反而爽快地答應,安心坐在阮芙身旁陪着用起膳食來。
晚飯後洗漱完,阮芙喜滋滋地又準備拿出謝辭送她的筆端看,真不能怪她這般高興,這還是她六歲之後,收到的第一份禮。
“六姑娘,睡下了麽?”
門外響起陌生的丫鬟問詢,阮芙匆忙将筆壓在枕頭下,春桃停下收拾木杅的手,“還沒,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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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荷香,婉柔姑娘要我來傳話,快開門讓我進來。”
春桃聽出她語氣中的傲氣,輕哼了句別過身,見阮芙沖她點了點頭,才滿心不樂意地走到外室把門上木栓取了下來。
林婉柔是侯爺嫡女,也是這次賞花會的主角,這麽多年,侯府裏不管是嫡女還是庶女,都不屑與阮芙多作交談,這次忽然來找,讓阮芙心底着實挺訝異。
春桃身後跟着荷香,二人身量相差無幾,只是荷香穿的好,長得結實,她看到阮芙便仰起頭行禮,形容很是神氣。
“荷香,你到底有何事來找我們六姑娘。”
荷香并不想在這靜悄悄的湖心多留,将來意直說:“是這樣,二姑娘想請六姑娘一道參加初七的賞花會,特讓我來通告一聲。”
春桃驚訝:“嗯?要我們六姑娘去?”
“是啊。”
“我不能去。”阮芙面露難色,“二伯父不許我随意出入湖心,尤其不許我見生人,要是去了,回來又得受罰。”
“六姑娘放心,既然喊得你,我們二姑娘當然是與幾位老爺說過的,難得我們姑娘邀請,你這樣推拒,我回去可不好交代。”
春桃覺得這件事太奇怪,警惕道:“你就先說賞花會上要做的事,我們聽聽。”
春桃心裏一下子想到阮芙會跳舞,大房無端套近乎定然有陰謀,若是她們把阮芙叫過去是要差遣羞辱,那還不如不去。
“呵。春桃你是哪種意思,六姑娘到底是侯府的小姐,大庭廣衆之下我們還能待薄她不成,出了事傳出去丢的是誰的臉。”荷香不客氣道:“春桃,你說話太沒分寸,我若是回去與二姑娘說道說道,怕是你半年的份例都沒了。”
阮芙忙将春桃牽在身後,溫軟出聲:“荷香,春桃她不是那個意思,我知道婉柔姐姐待我好的,可我不會賞花,我去能做什麽呢?”
“還不是前些日子,我們姑娘聽說你有婚約,想到你終歸是會嫁人的,當時頗舍不得,就想接下來的日子多和你聚聚。”荷香看着她遲遲不肯同意,又說:“柳姨娘這兩日為了這個賞花會忙裏忙外,片刻不得閑,二姑娘擔憂怕她累壞了身子,正猶豫要不要找人幫她...”
阮芙聞言看了荷香一眼,輕聲道:“好,我曉得了,我會去的。”
“那就對了!”
荷香辦完事,心情輕松,靠近笑了聲:“其實二姑娘是真的替你貼心打算,知道你不識字,連飛花令的詩詞都替你備下了,別到時候說我沒傳話。”
阮芙沒聽懂:“飛花令?”
“嗯,你不用知道其他,總之你記得我說給你聽的詩,等那天旁人背完,你再背上一遍。”荷香推開春桃,湊上前在阮芙耳邊默念了幾句。
“只要說這個就好了嗎?”
荷香臉上寫滿不信,“我才說一遍,你便記住了?不用我再讀?”
“不用,這不難記。”
阮芙天生記性好,沒覺得這幾句難背,至于音調,就好似樂曲的調子,她稍微誦讀幾遍就刻在了腦海裏。
“六姑娘,你可千萬要記清楚,到時萬不可失了侯府的面子。”
“好。”
荷香遲疑片刻後,轉身離開。
春桃嘆了口氣關上門,回頭看了眼阮芙,心裏不免生出擔憂,老爺們總是拿柳姨娘壓六姑娘,繼續呆在府裏可怎麽辦,她右眼皮直跳,總覺得遲早會出事...
...
***
日子很快到了七月初七,清晨涼爽,侯府從門口開始熱鬧,下人将賓客依次引進凝翠花苑。
西南角落,疏影暗香的花叢裏,有樓臺高峻,角亭清幽,尤其其中遮陰的大樹枝杈還被修剪成撐開的傘狀,別出心裁的有趣。
臨時僻開的平坦腹地以琅玕鋪底,擺開八.九張螭紋雕魚桌,這裏便是賞花會佳人才子們臨時的休憩之所。
剛過辰時,林婉柔已經盛裝打扮好,落座在中央,她的長相中上之姿,鵝蛋臉,瓊鼻紅唇,舉手投足依足規矩,大家閨秀的風範十足,乍一眼看很能讓人心生好感。
林婉柔左手邊是堂哥林文宇和兩位過來襯托她的庶妹,右手邊則已到了好幾位貴公子,但她在寒暄間頻頻往花苑入口偷望,顯然仍在等最重要的一位。
作為嫡女,哪怕侯府沒有實權掌握,也當得起一句家室清貴,她母親這次替她精心挑選來的哪個都是上乘夫婿的人選,但她心裏确實有位藏匿多年的心上人,若不然也不用借口挑剔,将婚事拖延至今。
就是不知那位心上人,受了邀約會不會來...
二房長子林文宇也同樣在左顧右盼,他左等右等見不着人,忍不住開口,“婉柔,你到底替我喊了阮芙沒有,她如何還不來?”
林婉柔被打斷了那年回憶,沒好氣道:“喊了,她一定來,但你須注意分寸,要是敢壞了我的宴,我定會去與爹爹告狀。”
“我自有計劃,當然不會害你,你就放心等着你那位陸公子吧。”
林婉柔雙頰緋紅,偏過頭不肯再與他說話。
兩人話音剛落,阮芙正好帶上春桃從另一側趕來。
她原本就甚少着妝粉,今日更是粉黛未施,穿的也是舊衣疊紗杏霞茜裙,然而式樣普通的裙衫更襯的她容色清麗,肌膚嬌嫩,行完禮擡起頭時,那雙小鹿般的美眸,顧盼中夾雜少許見到生人的驚慌失措,簡直恰到好處的令人心動。
在場男子的目光瞬間就從中央被她吸引了過去。
林婉柔見到意料之中的情景,雖說心裏不舒暢,好在她的意中人不在此俗人之列,她仍然能保持和煦的笑容,“六妹妹,你就坐最尾那張吧。”
阮芙自然不會介意,“好。”
林文宇整理完衣裳,舉起酒杯,站起欲走向阮芙,經過荷香時,只聽丫鬟輕呼了聲,“二姑娘,您看那,誰來了。”
林婉柔望過去,面上頓時露出驚喜之色,不由自主地站起,“以往請了那麽多次,這次竟然真的來了...”
阮芙吃了塊酥餅,她是不關注來客,春桃無緣無故啊了聲,她才鼓着腮幫,仰起頭,“春桃,怎麽啦?”
春桃被她逗笑了,伸手輕柔地戳了戳她的臉蛋,“六姑娘,不是看我,你看那邊!”
阮芙咽下餅碎,順着春桃手指的朝向,望見花園甬道的盡頭,遠遠的,有一前一後兩名男子走來。
前面的那位錦衣華服,長相風流,赫然是她們在書齋見到過的那位叫作李承玉的富家少爺。
至于李承玉身後的,比他略略還高過半個頭。
男子的身形颀長,寬肩窄腰,月白的袍服僅束勒了條窄邊淺藍綢帶。當他不疾不徐地走來,斑駁的樹影落在他極為俊秀的五官和修長的頸側,便似茫茫雪色中點綴了幾朵金茶花,清冷孤傲又莫名熱烈。
正是謝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