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最後的別離
第55章 最後的別離
周嘉翊好奇地湊過來,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玉石,“這不就是塊普通的玉嗎?裏面居然還能拿出別的東西。”
“這是血玉,不是普通的玉。”
江樓棄拿起來把弄了幾下,又還給了對方,“這玉石不吉利,你找個地方扔了吧,最好是越遠越好。”
“不吉利?為什麽?”陸恒捂着手心裏那塊冰冷徹骨的玉石,眼神異常急切。
那是他唯一一個對南書遠的念想。
“有血沁的古玉不要佩戴,容易招橫禍。”江樓棄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但除了能提醒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
“因為玉石是有靈性的東西,帶有血沁的玉上面也許記載了很多恩怨情仇,貼身佩戴會反噬自己。”
陸恒難以置信地咬着牙,那只拿着白玉的手臂也開始控制不住地顫抖。
“難道……難道是因為這個書遠才出了車禍,變成植物人的……”
“八九不離十。”
說罷,江樓棄揉了揉肩膀,扭一扭腰胯,在幾人膛目結舌的注視中短暫結束了伸展運動。
他手指間夾起一紙滅火符,輕輕甩動了兩下。
只見那指骨生風,一扇引火,二揮落塵,六盞燭光齊齊覆滅。
“魁燈等它燃完吧,先不熄滅,反正燈芯也沒剩多少了,燒完我再放他出來。”
“謝謝……”陸恒呆滞地站着,回過神來時,才發現淚水已然打濕了面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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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九塵取出一張幹淨的紙巾遞到他面前,“陸同學,我想知道,究竟是怎樣情深義重的朋友,才會讓你舍得以命抵命。”
陸恒順手接了過來,卻沒有擦,目光剔除了空氣中所有的塵垢,唯獨只剩下一點幹幹淨淨傾灑在南書遠身上。
“不是朋友,是唯一的親人,也是此生的愛人。”
江樓棄飛快地瞥了一眼謝九塵,漆黑的雙眸微微閃動,似乎含着某種異樣的情緒,忽而輕聲呢喃:“愛人……真好。”
這句話不輕不重,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感慨和遺憾。
謝九塵竟聽得愣神,心情也跟着起伏不定。
陸恒頓了頓,往日裏的種種紛至沓來。
“我和書遠都是被親生父母抛棄的孩子,我們自幼相識,從小在孤兒院長大。那裏的小孩很多,無人管教,書遠的性子又是一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悶油瓶。”
江樓棄無意識地點着頭。
後面的戲碼他不用猜便知道了,随口問道:“所以你出手了?”
“對,我看不慣他們欺軟怕硬,也看不懂書遠為什麽要這樣膽小怕事。”
陸恒的憤怒又轉化成了心疼,“直到後來有一天他告訴我,他害怕因為還手,因為打架,因為不乖,然後被院長趕出去,又變成一個無家可歸的小孩。”
“我當時看着他,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個眼神,是透着迷茫的,恐懼的,明明才那麽小的一個孩子,應該過着無憂無慮、父母疼愛的生活,卻要來擔驚受怕這些。”
他閉了閉麻木的雙眼再次睜開,“也許是因為同病相憐吧,我對他的看法開始有了改變,我們經常待在一起,所以我也漸漸被他們孤立了,但我不在乎。有人欺負書遠的時候,我就會第一時間護在他面前,即使頭破血流。”
陸恒苦澀地扯動嘴角,“可以說我們相依為命,形影不離。有時候我常常在想,連我自己都吃不飽穿不暖,又怎麽好大言不慚地告訴書遠,我會永遠對他好,拿什麽對他的好?半碗剩飯嗎?從來都沒有人告訴過我們,小孩子是不應該想那麽多的。”
謝九塵驀然說了一句:“物質不是最好的東西,身處黑暗之中的兩個人還能相互救贖,實屬不易。”
聞言,面前的青年稍許動容,又繼續說道:“時間一晃而過,我成年了,按照孤兒院的規定,18歲就要被送離這裏,出去自力更生,這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我告訴書遠,我會等他成年,兩年後再來接他。”
“時間又過了兩年,我攢了一些錢,去孤兒院接他,他高興的像個孩子,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他這般如釋重負過,我們一路上說了好多話,他憧憬着未來,我陪伴他現在,南書遠不會再是一個沒人要的小孩了。”
聽到這裏,紀語卿臉上充滿了同情,突然很慶幸自己的家人沒有将他遺棄,“那你的愛人,又是怎麽出的車禍?”
“我當時去給書遠買生日蛋糕了,想着給他一個驚喜,不讓他跟着,讓他一個人在馬路對面等我,可誰知道……”
陸恒顫動着嘴唇,緩和了好久才說出口:“誰知道我出來的時候,剛好看見他跟丢了魂一樣地往馬路中央走,無論怎麽喊都聽不見,前面沖過來的一輛貨車突然撞飛了他,我就這麽眼睜睜看着他倒在我面前……”
“丢魂?應該就是血玉的反噬了。”江樓棄眯縫了那雙眼睛,面露思慮。
“如果我不去買那塊蛋糕,如果我不讓書遠等我,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陸恒痛苦地閉上眼,雙手緊緊抓着床邊的欄杆,直到十指通紅充.血也沒有松開。
那一瞬間所有的悲傷和愧疚湧上心頭,結痂了的傷疤又再一次被自己拿刀狠狠劈開,重新流出血來。
這樣的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好的,是夜以繼日的不斷折磨。
他們都是生不如死的。
縱使這人逆天改命是錯的,謝九塵還是難得出聲安慰了一句:“陸同學,一切定數絕非偶然,再多的怨天尤人也無法改變現狀。”
陸恒轉過頭來看着他,眼圈泛紅。
許是因為對方的眉眼跟心愛之人有那麽幾分相似,無數難言之隐都好像在他清潤的聲音裏有所安放。
“那後來是因為沒錢繼續治療被轉移到了S樓吧?”江樓棄急忙切斷了這無聲無息的對視,心裏忽然一陣酸酸溜溜的。
“嗯,書遠昏迷了整整三年,而我已經抗不起那昂貴的醫藥費了。”
陸恒轉移了視線,卻怒氣沖沖地說道:“在此之前我為了能給書遠繼續治療,在網上聯系了一家變賣器官的私人診所,我想去賣腎,可是他們明明說好的給我55萬元,可最後到手卻只有不到5萬,我才知道,我又被騙了!”
“這這這……兄嘚,你怎麽那麽倒黴啊?不是被騙,就是在被騙的路上。”
周嘉翊猝不及防對上了江樓棄能殺人的眼神,立刻捂住嘴巴,“當我沒說!”
“小夥子那麽糟蹋自己幹嘛呢?算了算了,你心甘情願的東西別人也無話可說。”
說罷,江樓棄瞟了眼魁燈,抽出一張招魂符貼附在南書遠的額頭上,口中掐訣。
燈芯突然随着一股不知從何處吹來的陰風左右晃動,最後僅剩的一點絨線也随着燭火變成灰,然後熄滅。
忽地,只見幾縷淡青色的光芒從七星燈中飄離出來,随後慢慢彙聚在一起。
床上的人三魂七魄重重疊影,忽明忽暗,似滅非滅,幽明轉瞬的光亮凄清冷落。
那兩張生辰八字詭異地結了一層薄冰。
一個靈魂飄飄悠悠坐了起來,面容慘白,而脫離開的那具軀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爛成一坨爛泥。
屍體的頭部密密麻麻爬滿了蛆蟲,有的蛆甚至從眼睛和嘴巴裏鑽出來,在腐爛的肉塊裏翻滾着,看上去非常惡心恐怖。
原來他早就死了。
“書遠!”
陸恒痛中帶喜,撲了上去,卻直直穿過愛人的靈魂,摔倒在地。
拼命飄過來的南書遠也同樣穿過了他,不知所措地低頭看向自己若隐若現的手臂。
“我忘了,我已經變成鬼了。”
南書遠滿眼驚恐,啞聲低喃:“阿恒,我抱不了你了……”
“書遠……”
陸恒顫顫巍巍地站起來,用力抹去腮邊的淚水,強行揚起笑顏,“傻瓜,讓你受苦受累了,如果不是我硬要留下你,你就不會那麽痛苦了。”
南書遠搖了搖頭,飄渺的聲音卻異常堅定:“不,阿恒,比起你想留住我,我更不願意看見你為我續命,那是你的命,你怎麽能給我?我一點也不想要你的……”
“沒有為什麽,我心甘情願給的。”
陸恒深深吸了口氣,“書遠,你這些天都在哪裏了?我為什麽看不見你?”
半空中的鬼魂愣了下,眼中的無措和恐懼更甚,“我不知道,那地方好黑,也好冷,什麽都沒有,我在裏面喊你,你卻聽不到。”
謝九塵微微蹙眉,眸光加深了幾分,“那是生命之燈裏的平行空間。”
“平行空間……”
南書遠不停重複着那幾個字,身上的星星點點開始往四周飄散,整個魂魄變得忽閃忽現起來。
“不好,他快要消散了,現在必須送他離開陽間,不然只有魂飛魄散。”
江樓棄臉色驟然一變,将手裏的閻羅令往他額間的方向扔去,雙指凝力一點。
剎那間狂風四起,黑霧湧動,那個鬼魂往生的地獄大門緩緩敞開。
陸恒雖然看不見這所謂的陰門,但心裏卻比誰都明白,有的人終究是留不住了。
“書遠,別回頭,我看着你走。”
身後倏然傳來一道無比熟悉的聲音,那話裏所有的不舍被壓抑克制,只餘堅毅。
南書遠停住了回頭的動作,曾經的回憶逐漸從清晰到模糊,再是一片空白。
“再見了。”
他的嘴角微揚,一點點消失于霧裏。
此刻鬼門一跨,從此便是陰陽兩隔。
被冰凍的空氣終于流通起來,陸恒拼命抓住最後一點靈魂飄落的星光,膝蓋重重跪在了地面上。
可他忘了,光是永遠抓不住的。